作者:江南南丶
为了压制这个灵魂,高长恭曾将神龙的逆鳞留在了它的下巴上。
刚刚小黑一口咬住孙青的肩膀,毒素顷刻间侵袭了他半个身体,也包括了那条刺着符文的手臂。
或许正是这样的阴错阳差,才有了这样一个效果吧?
饕餮虽为上古凶兽,可即便真饕餮也得在神龙面前俯首,何况只是一个代表着饕餮的符文刺青呢?
“只是意外。”秦轲有些尴尬地道。
听得秦轲的回答,孙青并没有愤怒又或者悲伤,甚至都没有去刨根问底地问这个意外的背后隐秘,只是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说了两个字:“很好。”
这是他短暂一生最后的话语,带着满满的凄凉感。
他生于孙家,何尝不是一种凄凉?如果换一个立场,也许他这辈子还能过得开心一些。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孙青双眼无神地望向天空,他身体里最后那点精气神随着血气的散去终于开始消散了。
“将军死了!”
“孙青死了!”
三军都在发出他们的吼声,损失惨重的雷军相互扶持着在外围冲击着,却已经不再能遇见原先那样顽强的抵抗,对阵的青州鬼骑不是脱逃,就是放下兵器下马投降。
叛军失去了孙青这个主心骨,已经彻底的分崩离析,无论那些军官如何约束,都已经无法挽回这场败局。
而与之相反的,阿布麾下的军队却是气势如虹,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万胜!万胜!”人群之中,阿布听着周围人的欢呼声,一时间也是心潮澎湃,一只手握紧了拳头。
之所以另外一只没有握拳,是因为在他的肩膀上,正挂着一个几乎不能站立行走的人。
秦轲好像一块软绵绵的面饼一样黏在阿布身上,时不时因为阿布的动作而皱起眉头发出疼痛的低呼,但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过。
这样一场大胜,如同久旱的黄土地上洒落一片甘霖,谁又能不为之鼓舞呢?
但在一片欢呼的人群之中,秦轲突然看见一个孑然一身的人影正推开人群向着这边走来。
“孙大人!”阿布有些惊讶,随后下意识地跟秦轲对视一眼。
两人都意识到在他们的身侧,孙青的尸身还在躺着,于是表情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虽是战争,孙青却是家中独苗,面对此情此景,至少身为孙氏当家人的孙既安心里不会好受。
“吕将军,秦将军。”孙既安满身风尘,身上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见。
秦轲和阿布并不知道孙既安曾一人突入业蛾群中取其独角业蛾首级,尽显万军不挡的英勇。
在他们的眼里,看见的只是一位身材瘦削,疲惫不堪的父亲匆忙而来,眼底尽是苍凉与悲戚。
“孙大人。”两人都应了一声,因为不方便行礼,只是点了点头。
孙既安欣慰地看了两人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越过两人,轻轻地跪倒在孙青的身旁。
“我来晚了。”孙既安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要的答案,我现在告诉你。你爷爷确实是被毒杀的,但不是我做的,是那些已经等不及想推我上台的族亲……”
说到这里,孙既安自嘲一笑:“听着好像还是脱不开关系?可你要知道,我绝非是你心里那个冷血无情的父亲,只是现在看起来都来不及了啊……”
耳边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欢呼。
孙既安独自抱起儿子满身血污的冰冷尸身,安静地跪了半个时辰。
第八百一十六章 缅怀
缅怀,是让逝者在人们心中长生的方式。
记忆越清晰,那么那个人的音容似乎就会重新浮现在眼前,笑容如海棠依旧。
但今天的周公瑾已经缅怀了太多人,无论是那些朴素军士还有那些曾经一起在荆楚帮畅快饮酒的手足兄弟,眼见他们生命的消逝实在不是一种好受的事情。
晨间的光芒如同流动的黄金洒落在甲胄上,两军征战正酣,无数的业蛾毫无畏惧地从城墙缺口不断爬入,“咝”叫着撞击在那密集的矛阵中。
而禁军这一边同样不甘示弱,随着战鼓震动起的节奏,军阵再度向前,一路推进到了缺口的上方。
“补墙!”周公瑾带头在前方满身热气。
他早已经杀得手软,记不得死在自己手下的业蛾有多少只,一身粘稠的虫血在甲胄上糊了厚厚一层,看上去十分恶心。
但他一声令下,三军依旧做出了最快的反应。
军阵的后方涌动起涓涓细流,已经卸掉大多数甲胄以保证轻装上阵的士兵们低伏着身体,穿过军阵中的窄小通道,拖着砖石沙袋在紧张的气氛中不断地堆积成墙。
独角业蛾并没有太多智慧,自然无法明白这些人类的意图,只是面对敌军的悍勇,他们体内的凶性同样被激发粗来,越发疯狂地撞击着军阵。
铁盾在他们锐利的前腿面前不断地出现凹陷,同时发出砰砰的呻吟。
“攻!”军官们齐声发出怒吼。
“攻!”所有士兵也都因为这声怒吼而愤怒起来,握着长矛的枪兵再度收紧了手指,几乎要把兵器融入那早已经磨破了的手掌。
顷刻间,甲胄破碎无数,鲜血四处飙飞,整个战阵变成了一把利刃,直接插进了业蛾群的心脏。
半个时辰后轮休的空档,周公瑾终于再度见到了拄着拐杖的黄曜,笑骂了一声:“你这个废柴躲在后面倒是快活,老子连刀都砍断了三把。”
他并非没有自己的贴身兵器,只是对付这些业蛾,反倒不如粗糙宽厚的制式钢刀好用,断了便能换上一把,反正王宫里的武库多得是这些东西。
“是你自己让我在后面统筹的,现在又来怪谁?”黄曜无赖地耸耸肩,随后看向那正在缓慢缩小的缺口啧啧有声,“恐怕都没有几人会在交战的时候干起泥瓦匠的活。不过效果看起来还不错?”
周公瑾喘了口气,用脏手胡乱地把一块饼子塞进嘴里,腮帮子因为咀嚼显得鼓鼓的:“只是一些小把戏,对大局并没有什么用处。这些业蛾能啃噬砖瓦,就算我把整道墙立起来,他们一样能跟临江塔一样撕开。”
黄曜的领悟力不差,自然很快明白了周公瑾的想法:“你只是想要把缺口收窄,利于我军防守是吧?”
其实两人在之前都已经做了一些试探,发现这些业蛾的背后虽然有人操纵,却并非有什么严谨的部署与周详的计划。
虽然在进攻王宫,但这些业蛾只是凭着野兽的一股蛮劲,不要命地向前罢了。
这样的一支军队,只是一群看上去孔武有力实则毫无章法的乱民,只要留有这一个缺口,他们甚至不会尝试着去破开其他的通道。
这也不奇怪,越是聪明的妖兽,越难以被人控制,譬如说王玄微的玄微子,思绪之简单就和一件死物差不多,所以他才能另辟蹊径才做到。
而且成群的业蛾群,若黑袍人要上面挨个附着自己的精神,只怕就是累死了还不能控制多少。
想必黑袍人也是用与王玄微相似的法子控制这成群的业蛾,虽然能做到一定程度上的操控,但依旧无法做到如臂使指的灵动。
就在这时,远方飘起大红色的灯笼。
起初只是零星一点,然后是一只两只三只一直到十只汇聚成片,好像翩然向着远方飞去的大雁。
“他们胜了。”周公瑾和黄曜对视一眼,眼睛里都像是流淌着火焰,然后畅快地齐声大笑。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建邺城中最大的一股势力便是孙青麾下的青州鬼骑,如今孙青败落,这股力量的威胁在一瞬间消失,他们就只需要稳坐王宫固守等待阿布等人回援。
“刚打下这么一场硬仗,要给他们一些时间休整。”收敛笑容后,周公瑾依旧沉重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毕竟是刚刚反叛过的青州鬼骑,要重新收服绝非容易的事情,要先打散建制,替换掉一批有可能再次反叛的军官,再把整支队伍重新纳入麾下。
这样的事情,怎么说也得一个时辰,而在这一个时辰里,残存的雷军和黎柱就是压制这支青州鬼骑的重要力量,一个也动不得——他还不知道黎柱已经战死在了万军之中。
“好在有那张特批的特赦令,谋反胁从不问,大多数人也不会执迷不悟。”黄曜感慨一声,“一夜之间,感觉就像是从生与死里走了一遭。以后我要是有了儿子,我得好好跟他说说这段。”
周公瑾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黄曜的美好幻想:“你要是有儿子,多半也会跟你小时候一样骂长辈们都是吹牛。”
“去你的!”黄曜笑着想用拳头砸他,但看见那一身的虫血,又嫌弃地把手收了回去。
只不过他心中仍有疑虑,因此望着周公瑾低声道:“可我还是不明白,先生准备如何解决那人……”
之所以低声,是因为那个人的名字太过沉重。毕竟黄曜出身的黄家和高家也有结交,自然也认识了这个武艺高强又喜欢玩闹的“高大哥”。
只是如今这位高大哥已经成为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并且可能还有圣人境界的修为,莫说是千人敌,就算是万人敌也不为过了。
即便是解决了城内的叛军,又如何能解决城外那尊大神?
总不可能一辈子坐困愁城,最后饿得肚皮实在受不了,腆着脸像是个路边的乞丐一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到人家面前求饶。
周公瑾不知道黄曜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场景,沉默片刻后苦笑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黄曜失声道,“先生难道什么都没跟你说?好歹你也是一员大将了。”
周公瑾听出一些讽刺的意味,心中有些恼怒就没好气地回答道:“我特娘的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先生了。拿什么知道去?你想知道?那你自己去密室找他。”
黄曜缩了缩脑袋,摇摇头道:“我哪儿敢,全荆吴也没几个人进过那里。那可是大阵枢纽,荆吴命脉所在,哪里是我一个年轻人能进的。”
于是两人面面相觑,最终都叹了一口气。
“真是……乱来,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这么相信先生,那可是一位圣人呐,你活这么大听说过圣人吗。”黄曜愁苦地道。
周公瑾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道:“这荆吴本就是一群人信任他才得以建立起来的,而他也从未让我们失望过。既然如此,何必多想?”
第八百一十七章 大洞
这世上的人,往往总是在杞人忧天和胡思乱想之中失去初衷。
周公瑾向来是擅长抽丝剥茧的,这种能把复杂的事情变为简单的天赋,也是他能当上校事府令的原因,虽然他胆大包天的行为也导致的无数争议。
正在两人交谈的时候,一名校事府探子如同鹞子一般敏捷地越过几人,轻飘飘又稳定地落在周公瑾的身边,一身精湛修为看得数名将领为之侧目。
黄曜同样看得有些眼热,要知道即使是在强手如林的边军,也没有任何一名将领能指使这么多训练有素且修为强大的气血高手。
周公瑾这个位置,虽然品级不高,手上也不握有军队,但实则控制了荆吴的半边天,只要他想,下面的校事府探子可以随时为他取来任何一名高官的头颅。
如同探囊取物。
“老子日后也得找个好椅子坐着去。”黄曜心里感叹一声。
此时,这名校事府探子在周公瑾耳畔用只有他一人听到的声音通报着消息,黄曜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微笑着揶揄道:“怎么着,出什么事儿了?刚刚不还说不多想,可你这脸色……”
“混账!”回应他的却是周公瑾一声怒喝。
黄曜吓得一激灵,险些握不住那包着巾帕的拐杖,整个人向后蹦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周公瑾已经气急败坏地开始谩骂,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家乡的口音:“蠢货!王八蛋!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第一时间上报,他邓立是想干什么?当我们死了吗?还是他也想造反了?早点!要不然我非得在它造反来砍我头颅之前被他气死!现在就去,告诉他,立刻带着人进洞探明情况,要是丞相出了事情,我唯他是问!”
校事府探子微微点了点头,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消失在远处转角。
“出什么事儿了?”黄曜有些不明就里,但周公瑾突如其来的怒意不会是空穴来风,小心翼翼地问道,“邓立那边出了什么问题?难不成又有一支业蛾在那边活动?”
“比那还糟。”周公瑾还没有从刚刚的愤怒之中回过神来,对黄曜也冷着脸道,“派出去的斥候发现了一个藏在官邸里的大洞,到现在已经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
这样的大洞,靠人力都很难挖出,而现如今看来,只有可能是业蛾的手笔。
虽然说宫墙之内,每隔个十几步就有摆放水缸以防止这些业蛾穴攻,可这个洞穴已经出现有些时间,谁知道这些业蛾是不是又有了别的什么企图?
周公瑾得理不饶人地继续骂着:“他娘的,我就知道这个邓立靠不住,一个吃软饭的,靠着和自己小舅子朱然那点关系才混到如今禁军的指挥使,连轻重缓急都不知道,哪里配这个指挥使?不如回去种地!”
黄曜家倒是跟这个邓立关系还不错,听了这有些尖锐的讽刺,苦笑了一声:“倒不至于说得如此过分,你我都知道朱然都不是个徇私的人,邓立要是真一点本事没有,也坐不上这个位置。只是禁军这些年在安全的地方呆着有些腐朽了,得好好磨一磨才是。”
周公瑾沉思片刻,突然把手里的虎符一股脑地塞给黄曜,坚定甚至坚决地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是亲自过去看看。”
“啊?”黄曜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感觉到手里护符的金属冰凉触感,尖锐的棱角扎着他的掌心如同刀子,周公瑾则毫不留恋地抓过一匹马的马缰,翻身而去。
“有没有搞错,我只是一个偏将啊!”黄曜对着那背影大喊。
“现在不是了!何况你个残废难不成还能替我去看吗?”周公瑾的声音逐渐远去。
黄曜瞪万没想到周公瑾会拿他的伤腿说事儿,瞪眼看了一会儿又无奈地叹息,骂骂咧咧地道:“他娘的,什么烂事儿都让我摊上了。我就活该给你们擦屁股?”
关于擦屁股的事情,周公瑾其实也擦了不少,只是他好歹在诸葛宛陵一系的老人里,资历都算排得上号,犯不着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纵马狂奔半盏茶时间,周公瑾才放缓速度,战马打了一个响鼻,尽情挥洒了一下身上的汗水,马蹄距离两名偏将已经不到一尺。
这几乎可以算是一种故意的羞辱了。
“邓立呢?”周公瑾毫不留情地直呼姓名。
“邓将军先带着人下洞里查看了。”岗哨下的两名偏将被周公瑾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了一跳,却只能用力地拱手行礼。
周公瑾听到这样的回答,脸色稍稍好了些许,手上收了收马缰,把战马调转了个头:“前面带路!”
刚出宫门,周公瑾就感觉到一片荒凉。
这边宫墙外本是达官贵人宅邸聚集之所,如今却已经人去楼空,所见的都是雨后脏乱的街道,尸体和各种杂物堆积在一起,完全分不清他们原本的面貌。
而在街道之中,甚至还时不时会遇见一些正在啃噬尸体的行尸,他们依旧大腹便便,一见到人就像是饿狼发现猎物一般喜悦,纷纷向着周公瑾等人奔跑而来。
但周公瑾甚至没有亲自出手,他手底下的那些校事府密探就已经带走了这些怪物的性命,腹中畸形的胎儿裹挟着粘稠腥臭的羊水落了下来,形状恐怖且狰狞。
只是,这样的业蛾反而是业蛾大军中的淘汰者,它们多半已经无法再发育成形,多半最后只能成为死胎。
“邓将军派出的斥候已经已经清剿过一次,所以这路上的业蛾和活尸已经少了许多,但因为分布过分散乱,又毫无组织可言,要完全清理干净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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