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南丶
“别想太多。”张明琦伸手按住了阿布的肩膀,“你只是做了你分内的事情而已。”
阿布神情黯然:“我知道,可是……”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张明琦突然道。
阿布愣了愣:“什么事情?”
张明琦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无奈地笑着道:“我本来是想用玩笑的语气说,但你这么严肃,我反而觉得说出来不太好。”
阿布露出了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其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把这过错揽到你自己头上,是吧?”
张明琦心中一紧,望着他道:“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是知道……毕竟,你的脸上就像是写了那俩字。”
“什么字?”
“对不起。”阿布低头嘿嘿笑了起来。
张明琦先是一呆,然后拍着大腿哈哈哈大笑:“对不起是三个字……”
两人都捧腹大笑。
笑到几乎要呕吐出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山中归来
交还令牌的时候,周公瑾看着阿布,轻声道:“辛苦你了。”
“我……”阿布有些艰难地低下了头。
周公瑾微微笑了笑:“你心里难受,就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我也不是那种要你讨好的上司,要是你想大哭一场,又怕旁人嘲笑,你就在这里哭也成,有什么话想说我也能听着。”
阿布摇了摇头,道:“我知道大人做得没有错,灾民一旦逃了出去,哪怕只有一人,也可能会酿成严重的后果。反倒是我,如果说我一开始就能强硬地控制局势,或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周公瑾抬手止住他的话语:“这种猜测就不必作了。反省可以,如果太过执着于此,不是什么好事。长恭把你留在我这里,也是希望你能有所长进,至少在我看来,你做得很好,很不错。”
他拍了拍阿布的肩膀,“把身上的血迹洗一洗吧,如果还难受,就睡一觉,别太苛责自己了。”
营寨中的鲜血被一盆一盆的清水冲洗干净,天空连日的阴霾也逐渐散开。
翌日,阳光暖暖地洒遍整个营地,让人慵懒得甚至不想动弹。
秦轲回营寨的时候,就连周公瑾都坐不住了,亲自到了门口迎接,接过秦轲递过来的袋子,他“嚯”了一声,赶忙打开一看,赞道:“这么大的蛇胆,你,你杀到鸠璃祖宗了?”
秦轲略微有些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左顾右盼地问道:“哎?阿布呢?”
“休息去了。”周公瑾把蛇胆交给了一旁的军士,吩咐道:“让乔姑娘尽早把药制出来,如果人手不够,你来找我。”
“是。”军士接过蛇胆,迅速离去。
“饿了吗?”周公瑾温和道。
“还行。”秦轲眯眼笑道,“回来的路上打了几只野味,一路吃着一路跑着,这就到了。”
“吃货。”周公瑾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锤了一拳在他的胸口,“去洗洗吧,瞧你这一身又脏又臭的。”
的确,在中渝山老林子里穿梭来穿梭去,又是上树又是钻洞,又是蛇血又是兽血,身上自然不可能有多干净,虽然路上他也遇到了一条小溪,有稍微洗过一回,但相比较满身的血污和泥土,实在是聊胜于无。
脱光了衣服坐在木桶里,秦轲搓洗着身上的皮肤,感觉全身都快要在水中飘起来了,连日的疲倦与肌肉的酸胀也在这时候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他舒爽地哼了一声,把脑袋靠在木桶的边沿,闭目满足地叹气。
小黑在水里缓缓地游着,时不时还钻入水下一阵翻腾,像个调皮的孩子似的,对水怀着一种十足的新奇感。
秦轲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小黑,突然道:“你是不是长大了一圈儿?我的天,这么快?”
小黑当然没法回答他的话,它只会叫,叫声却像极了轻蔑的笑声。
秦轲一瞪眼:“什么意思,又鄙视我,我发现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看来真得好好管教管教你,让你知道一下……嗯……”
挠头想了许久,他也没能想到适合的形容词,长兄如父?呸,他可不想做一只蜥蜴的同类。
主人的威严?小黑好像从没把他当作主人吧?
正当这时候,帐篷布却突然被掀开了,明亮的天光下,秦轲看见一个窈窕的轮廓,一时间有些发愣,而等到他意识到进来的人是张芙,他顿时傻了眼,几乎是慌忙伸手一把从木桶边沿抓住了澡巾,遮住了自己裸露的上半身。
“你……你怎……怎么进来了?”秦轲有些结巴,“我在洗……洗澡呢。”
“我知道。”张芙也莫名地脸红了一下,“周大人让我进来帮你搓背。”
“搓背?”秦轲瞪圆了眼睛,心想周公瑾这是玩的哪一出?虽说多一个搓背的人自己也十分乐意,可叫个女人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你……我……我不用搓背,我摸得到背后。”秦轲向水中下沉了一些,惹得小黑一阵不满,“就,就真的不用麻烦你了。”
“这是周大人的命令。”张芙低着头,举起手上的一方澡巾,“他说算是犒劳你这几天的辛苦,我不好违抗。要不你……你转过去吧。”
“你干嘛要听他的呀……”秦轲几乎是喊着说了一句。
张芙眼神凝望着他,眼里流露出些许不明的神色:“你,你是……讨厌我么?”
“没,没啊……这哪儿跟哪儿啊。”秦轲呆了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行行,你搓吧。”
秦轲趴在浴盆边上,很快感觉到了张芙指尖的温度,她缓缓地把澡巾打湿,然后开始在他的肩膀上来回地擦拭,他身上还粘着一些鲜血,肩膀上也有一道野兽划出来的伤口还没愈合完全,他的身体虽然足够好,估计也需要一定的恢复时间。
张芙不敢去触那道伤口,只轻声问道:“疼么?”
“一开始疼,现在好多啦。”秦轲笑了笑,“练武之人,受伤在所难免,怕什么。”
张芙摇了摇头,她在群芳见过太多标榜自己是个“练武之人”的贵公子,名剑在他们的手中就如同玉佩,即使他们拔出来,也只不过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几分所谓的“气度”、“英武”,若要说真的吃苦、受伤、流血,他们哪里肯?
更不要说去中渝山与妖兽以性命相搏,却只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病人。
“扇子已经在制药了,你带回来的蛇胆足够能用上好几天了,加上各地源源不断支援过来的锦鲤花,这次瘟疫应该很快就能过去了。”张芙欣慰道:“你也可以放心了。”
秦轲点了点头,心情大好:“哦!那敢情好!我还担心蛇胆用完了该怎么办呢……本来我要是多找几天还能再找到更多,可那样的话,我怕那些人会等不及……不过也没事,大不了快用完的时候再去一趟就是。”
张芙看着他,忍不住笑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中渝山是凶险之地,哪儿能让你随意进出的。”
秦轲毕竟是个少年,虽然说有些时候确实怯懦了一些,但在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自夸道:“这有什么,我既然能去一次,就能去第二次,天下之大,再凶险的地方,只要我想逃,照样能逃得出来。”
不过他说完这句话,却又莫名地想到自己在鸠璃洞中无计可施的样子,那从上延伸而来的藤蔓,还有上去之后树后的那头死熊,那个帮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呢?
谁会那么无聊跑去中渝山这种人烟稀少之地?而那个人如果说只是路过,岂不是说……他就生活在中渝山里?
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常年生活在那般凶险的深山老林里,他不怕那些妖兽么?秦轲皱了皱眉,觉得这事儿一直都是一团乱麻,完全抓不住一丝线索。
张芙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背,给他一种挠痒痒的感觉,他龇牙笑了笑,却听见张芙突然悠然说道:“我是不想让你再去的。”
然后是一抹温润到了自己的肩头,他感觉到张芙呼出的热气,就在自己的耳畔,她的手环绕到了自己的胸前,轻轻地地搂着自己,似乎还有些颤抖。
秦轲顿时感觉身体有些僵硬,跟着舌头都僵硬了,“怎……怎么了?”
耳畔传来张芙的耳语:“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你会出事,不过……现在你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秦轲感觉到张芙把头埋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心里有些慌乱,嘴里说的却是:“你……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张芙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少顷,她直起身子,帮秦轲拿来了干爽的毛巾,然后提着裙子款款离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试药与练剑
乔飞扇的新药其实在秦轲出发之时就已经在调配,唯一缺乏的,只不过是鸠璃蛇胆,而此刻鸠璃蛇胆已经有了,自然没过多久,军营中很快就是一片烟雾缭绕。
熬药的人数一再增加,一碗碗汤药被端进了军营,在乔飞扇添加的安神药材效果下,那些喝下汤药的瘟疫病人很快就沉沉地睡去,整个军营之中一时寂静,只有巡逻的那些军士仍然坚守岗位,身上的甲胄轻轻摩擦着,发出嚓嚓的声音。
而就在这种宁静的时刻,洗完澡的秦轲却没了安静的机会。
简陋的演武场上,几只扎得简陋的稻草人像是静默的旁观者,秦轲面对着木兰,缓缓地挪步,眼神却没有去看木兰手里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战刀,而是看向了木兰的双腿。
木兰立于原地,纹丝不动,似乎如一颗扎根于地上的老松。
秦轲完全看不出木兰的重心有什么变化,而当他把目光渐渐上移,挪到木兰的战刀上时,木兰却猛然动了!
那是一道迎面而来的奔雷!
秦轲瞳孔微缩,手上的钢剑猛抬,战刀狠狠地斩在他剑刃上,顿时崩出一个深深的口子,那股巨大的力量震得他几乎握不住剑,他后退了一步,木兰就再进一步,他再退,木兰再进,两人就宛如拉锯一般,那股力量似乎根本没有尽头,让他无路可逃。
秦轲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逃避的余地,自己的实力在木兰面前微不足道,一昧后退,反而失去了自己的立场。想到这里,他的后退猛然在地上一顿,一声低喝,钢剑一绞之下,硬生生架开战刀,然后,他猛然地向着木兰的脖子,斩了过去!
他并不想伤到木兰,但他相信木兰不会被简单的伤到。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想法的正确,就在他的钢剑即将触及木兰那光洁的脖颈时,他听见了风声。
那风声宛如旷野之中刮起的狂风,在墨家一马平川的地方,时常会升腾起这样的狂风,它席卷大地,卷起沙石、青草甚至是树木,当它卷过农人的屋顶,农人的屋顶就被带到了空中,没人可以阻挡这样的力量。
秦轲也不行。
木兰并没有用战刀回防,而是以战刀从他的侧方,猛然地斩了过来!
“这个疯婆子!”秦轲心里大声呐喊,心想长城里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怪胎?如果说自己这一剑真的斩下去,她就不担心自己这位长城大将军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死了,死得一文不值?
难道她根本就不怕死?
不对,没有人会不怕死。
平生最是怕死的秦轲这样想道,他咬了咬牙,心想再向前递一些!再向前一些,或许再向前一些,这个婆娘就会向后退了!
然而自始自终,木兰都没有向后退哪怕一步,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秦轲终于忍不住,手上钢剑回收,像是往空气猛插一般,狠狠地身侧一插,然后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再度撞击在他的钢剑上,他的手掌上包裹着布条,所以在这样的震荡之下,虎口倒是没有崩裂开来,但那股疼痛仍然是让他龇牙咧嘴。
他退了几步,出奇的,木兰没有追上来,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敢再刺了?”木兰道。
秦轲揉着发麻的手,他知道木兰接下来还要对他进行长时间的“鞭笞”,所以能恢复一点是一点,听见木兰的问题,他皱眉看过去:“刺什么?再刺你就死了!”
木兰笑了笑,道:“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秦轲觉得这种问题实在让他有些不悦:“试什么,拿人命试,我又不是疯子。”
木兰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懂。”
秦轲不明白。
木兰微笑着道:“再来。”
于是场上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只不过那个发出痛呼的永远都是秦轲,木兰……则永远如一座巍峨高山静静耸立着,似乎永远不会倒下。
秦轲不知道自己被劈倒了多少次,原本已经愈合的虎口再度崩裂,鲜血渗透进双手掌心,而战刀却威势依旧,根本没有打算放水的意思。
木兰的每一刀力量之大,都不是秦轲所能轻易抵挡的,而他每一次尝试着反击,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量,一身气血鼓动如滚烫的岩浆,他的身上蒸腾一些不可见的水雾。
这中间有几次,他再度找到了机会,向着木兰进行了进攻,但木兰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快要把钢剑的锋锐落到她的身上,每一次,都只是面无表情,手上战刀再度挥动,最后反而是秦轲不得不在木兰的战刀下被打得满头包,只觉得这种打斗实在是憋气得很。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的情况之后,秦轲终于憋不住,大声道:“停一会儿。”
木兰看着他,他喘着粗气:“让我休息一会儿。”
木兰没有说话,却迈开了一步,这座大山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后退,而她这一步,自然是再度向前,然后,战刀再度破空,自上而下地劈斩而来!
“没完了!”秦轲瞪大眼睛,失声呼号,又是叮当一声,他手掌疼痛,没能握住钢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钢剑向着地上直直地落去,而他赶忙地伸手去握住那柄钢剑,战刀却已经直直地指着他的眉心,仿佛是在说,只要他敢向前一步,必死无疑。
秦轲像是个皮球一般泄了气,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先不打了。”
“为什么?”
秦轲斜眼看她:“不为什么,我现在没力气打了,再往后,也只能是越打越差,还不如先休战养会儿力气,不是有句话说嘛,磨刀不误砍柴工。”
木兰浅笑道:“你倒是道理一套一套的。不过……继续吧,这时候,正好。”
秦轲呆着看她,无奈道:“什么正好,我都没力气了,怎么挡你的战刀?”
“为什么要挡?”木兰反问道。
“因为我不挡就被劈死了呗。”秦轲翻了个白眼,心想这木兰将军怎么会有这么多白痴问题。
木兰笑了笑,又问:“那为什么我没有挡?”
“为……”秦轲想说点什么,长了张嘴,却突然失语了。他回想起木兰之前的动作,确实,她根本就没有抵挡过自己的钢剑,在她面前,好像自己的任何进攻都不存在一般,她就是那般平静,出刀,再出刀,似乎永远不会改变。
可这算什么?这毕竟是演武,自己也不可能真的用钢剑刺穿她的喉咙,反倒是她一直在借着这种规则,压制着自己的进攻,这让他有些不忿。
“你是想说,我利用了规则是不是?”木兰道。
秦轲看着他,沉默不语,但却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
木兰微笑摇头道:“你觉得演武不能伤人,这是规则。可是,这种规则,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是从一开始吗?还是后来补充了?”
秦轲皱了眉头,确实,从始至终,木兰都没有对他说过,他们之间的演武不能伤人,可演武就是演武,既然有了一个“演”字,难不成还真要赤膊上阵,生死搏杀不成?这又不是战场,他和木兰也不是什么仇敌,研习武艺,哪里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你一共格开我的刀势四次,这四次,你都有机会刺中我,但每一次,你都退缩了。”木兰道,“而我险些被你刺中四次,每一次,我都没有去阻拦。因为我知道,这不需要。”
“什么意思?”
“因为你不会刺下去。你不会,不能,更不敢。”木兰看着他,“可搏杀是这样的事情,一个照面,你活着,对手就死了,而对手如果活着,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败了,或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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