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除非外面之人离东篱小筑很近,比如就在院门口准备敲门,抑或是紧挨着东墙,否则传不进声音,也听不到院子内的声响。
鱼怀瑾端起手,站在石桌前,垂目不语,心中想着一会儿去见老师之事,她已经有段时间忙碌的没有去了。
而且,下一次月中大考,老师的那门艺学比较关键,甚至可能是率性堂的制胜点。
学馆六堂,没有哪一堂在老师的这门艺学上能明显强于其他堂,拉开差距,上一次的月中大考,六堂在此门艺学的成绩一般,都是马马虎虎,甚至用老师的话说,就是写的让她看了眼花头疼,其中能正眼细看的卷子寥寥无几,老师已经是尽量给他们的分高些了,
鱼怀瑾记得老师当时还难得语气俏皮的调笑一句,说批完他们的卷子,她估计又老了十岁,这一年下来,十二场月中大考,便是要老去两个甲子。
鱼怀瑾微微皱眉,这门艺学,她也掌握的不怎么好……正在这时,赵戎乱弹一气的琴声在耳畔回荡,她轻轻侧头,眼眸古井无波。
“赵兄这一遍《猗兰操》弹的不错,比刚刚有些进步,如此看来,反复弹练的方法是有必要的。”
古琴曲的名字一般叫做某某畅、或者什么引、什么弄和某某操,流传较广的古琴曲有“五曲九引十二操”,《猗兰操》乃其中之一,传闻为儒家圣人所作,是九洲儒生的必练曲目。
听到鱼怀瑾认真的夸赞,赵戎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已经很用心的在乱弹了,并且指尖力气极大,哪有什么轻重缓急,只恨不能把这张被作为礼阵阵眼的“九霄云佩”给弹坏,好破了阵去。
只可惜,这不知那个混蛋做的古琴,简直太结实了。
而明明关住了他的大阵的阵眼就在手上,他却无法破去,赵戎有点郁闷,此刻又听到鱼怀瑾的夸奖,这些话钻入在他的耳中,就好比是在问他“没吃饭吗,力气这么小?”、“大点声,没听到就是没听到”……
赵戎瞪了眼鱼怀瑾。
她表情平静。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下一秒便继续低头,和这张九霄云佩较上了劲,本公子就不信了……
只是,过了不久,鱼怀瑾听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语气认真道:
“赵兄精神不错,和之前腾鹰兄补课一样,只是,这指法方面还有所欠缺,不够灵活,这一点,你是要向腾鹰兄多多学习的。”
向腾鹰兄学习指法?
赵戎面无表情的抬头,就这么静静看着鱼怀瑾,不说话。
鱼怀瑾略微好奇的看了反应奇怪的赵戎一眼,她也没在意,转而上前几步,从范玉树那儿取来了纸与笔,将其放在赵戎的手旁。
鱼怀瑾轻声言语,“原本熟练琴曲后的这个阶段是要圈练的,将乐段中的高难度乐句,圈出来,进一步细练。”
她的话语顿了顿,看了眼赵戎,“不过,你这种辨音不全,难掌握轻重节奏的情况,还是反复练习全曲为好,弹多了,总能找到音感。”
鱼怀瑾伸手一指赵戎旁边的纸笔,随意道:“从现在起,你每弹一遍,就在上面画一划,画正字,嗯,今日就先画个一百个正字。”
一百个正字,五百遍琴曲。
赵戎触弦的手,微微颤抖。
他抬头看了看天,秋日的初阳才刚刚升起。
赵戎轻轻一笑,“好啊。”
鱼玄机鱼怀瑾,你给我记着,千万千万别落到本公子手上!
……
林麓书院大门。
“独幽有材,于斯为盛”的对联悬挂两侧。
今日休沐日,又难得是秋高气爽的晴朗日子,大门处人来人往。
书院士子、墨池学子、千里迢迢而来拜访书院的大儒名士,熙熙攘攘,来往热闹。
此刻,正有一伙腰佩玉壁、气质儒雅的书院士子跨出大门槛,向外走去。
这伙士子,一行十数人,以三人为首,走在最前方,正有说有笑。
为首三人中的其中一人,乃是一个面如玉冠,有些长脸,但相貌周正的高大男子,正是晏先生门下的入室大弟子李锦书。
此刻,他正旁听着周围同年们的言语,笑容温润,只是眼底有些无奈之意。
李锦书身旁,与他一起为首的两个同伴,与他一样,是与晏先生熟识的两位书院先生门下的入室弟子,
今日他们三人带着各自的师弟们,准备去参加书院内某个诗社举办的秋日登高诗会。
本来依照李锦书的性子,是很少甚至是几乎不会主动参加的,以往的他只觉得这些应酬麻烦,休沐日还不如待在屋内研究经义,或去尊经阁读一天书,或是去老师身前服侍。
只是,让李锦书无奈的是,自从他们随着老师从太清府讲学回来后,老师对他的态度似乎怪了些,说是严格吧,却也没有,就像今日,他就是在老师的命令下,不得已出来放松,参加登高诗会的,老师说不准其成天闭门不出。
但是说是宽松吧,也不算,往日里为老师做的活计杂事还是很多,而且还多了不少新事情,比如收到老师的吩咐,要经常去墨池学馆看下小师弟的学业。
并且李锦书最近读书遇到一些疑惑去问老师,老师对他讲的更多更细致了,还会反复考察他好几遍,确定其没有不懂装懂才行,并且很多事情也严厉了不少。
李锦书微微一叹,有些困恼,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觉得跟新来的小师弟有关。
李锦书对这位家乡来的小师弟,是挺亲切的,只是小师弟虽然看起来沉稳,但性子也有些跳脱,且偶尔锋芒太盛,这让李锦书有些担忧,不过,有先生照看着,他倒也不用太担心。
正在这时,与李锦书并排的一位瘦脸士子转头笑语。
“锦书,在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又在想那位太清逍遥府的佳人了?”
并排的另一位圆脸士子闻言,也转头接话,笑道:
“我听几位年兄说,前几天,那位叶仙子还来找锦书了,哈哈,好你个李锦书,平日里见你一天到晚都是正经模样,没想到原来是个假正经,去太清府一趟,竟然给咱们书院拐了个仙子回来,不错不错。”
李锦书回过神来,闻言一愣,急忙解释道:“程兄,许兄,你们别误会,我与叶仙子现在只是笔友关系,书信交往也只是探讨诗句文章的学问,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男女之事,前几天她来寻我,也只不过是……”
被称为程兄的廋脸士子打断道:“知道的,我们都知道的,年兄不必这么费口舌的解释,咳咳。”
程姓士子转头与许姓士子对视一眼,二人眼里都有笑意。
许姓士子叹气一声,“唉,什么时候我家先生也能去一趟太清府讲学。”
程姓士子闻言一笑,瞧了眼胖墩墩的许姓士子,言语了几句,拆他的台。
一旁的李锦书见状,有些百口莫辩,他哭笑不得,安静片刻。心里酝酿了些言语,准备再解释解释,可不能坏了若溪姑娘的清白名声。
此刻,他们一行人正在经过大门,走下台阶,周围过客不少。
正在这时,转头说笑的程姓士子言语一顿,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眼睛直直的盯着许姓士子身后。
他的目光越过了李锦书等人,向大门左侧看去,那儿正是接待和登记客人的书院门房处。
程姓士子一时之间有些挪不开眼。
被一道风景所吸引。
许姓士子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同伴的异常,他转头看向另一侧,视线同样越过了李锦书。
“看什么呢,程兄,你这……”
下一秒,他的话语开始也渐渐停下,声音越来越小,目光被门房外站着的那道倩影给勾住。
二人的异常举动,很快便引起了李锦书和他们身后师弟们的注意。
李锦书见两位年兄的目光都直接无视的越过了他。
李锦书皱起眉头,回头望去。
只见,他身后不远处的门房外,正有一个女子如莲独立,她双手合在身前,提着一只锦盒,目视前方,在与书院看门之人说着些什么。
女子青丝高盘,露出白净修长的颈脖,如白天鹅般,她眼眸狭长,蕴着一汪秋水,正对着他们的这一面侧脸,眼下有一粒泪痣点缀,同时也点亮了整张花颜,令人第一眼惊艳,第二眼脱俗,第三眼难忘。
女子身姿高挑,风姿卓越,此刻正站在大门外一角,但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来往男子的视线不自觉的向她瞟去。
李锦书看清绝色女子的侧脸,微微一愣,“灵妃弟妹……”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住手,放开我夫君!
林麓书院的大门外,不知为何,原本杂闹的声音开始渐渐小了些,维持在一种不喧闹也不沉默的适宜程度。
气氛开始缓缓变得有些奇怪。
来来往往的书院士子与墨池学子们,开始步履稳健,动作轻盈,举止更加端庄儒雅起来。
而一些成群结队的人群在经过大门外的门房时,也大都默契的表情自若、轻声细语,不再大声喧哗和欢声笑语。
似乎是怕唐突的某处风景,或是让某位佳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此刻,李锦书等一行人就是如此,前一刻,出书院大门前的随意谈笑姿态,此时已经不在,人群之中甚至连空气都有了一时的沉默。
程姓士子眼睛直愣愣的看不远处的那个“在水一方”的如伊女子。
女子身穿岚媛月白琵琶衿上衣,下裳是软银轻罗百合裙,踏着双蝶恋花图案的淡粉色绣花鞋,小巧玲珑,似乎是为了抵这秋深之寒,她的高挑身姿上除了这一套上衣下裳的配搭之外,还披了件莲青色丝绸罩衣,精致优雅。
女子身上并无多余饰品,只是如娟的青丝被高高挽起,插着一根翡翠玉簪子,但是在周围如程姓士子这些有见识富贵男子看来,所谓“青丝配美簪”,她云鬓间的这根翡翠玉簪子看起来样式材质都很普通,是凡间俗物,似乎配不上她这一头乌黑秀丽的美发。
可是让悄悄打量的男子们觉得画龙点睛的是,翡翠玉簪子尾端,垂有紫色的流苏,顿时变成了一根优雅步摇,会随莲步动摇,栩栩如生。
而这搭配普通翡翠玉簪子的流苏也甚是奇特,竟散发着朦胧梦幻的紫色光晕,无风自动,飘逸仙气。
头戴玲珑紫色流苏玉发簪的她,宛若诗经之中漫步而来的窈窕淑女,讨人心醉,只是女子那双冷清的秋水长眸,又让她好似婀娜多姿、冰清玉洁的莲花一般,使人望而却步,心生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疏离感。
陌生男子若是被她的清冷眼眸扫一眼,估计没几个敢一直对视吧。
程姓士子望着那道倩影出神片刻,忽地回过神来,他连忙偏开目光,心里暗道着“非礼勿视”尽量不再去打量。
毕竟这位见之忘俗的绝色女子已经青丝盘起,如今又在这书院门房处询问静候,只要不是自欺之人就很显然能够看出她已为君妇,只是,不知道女子的夫君是书院内的哪位儒生,竟有如此的桃花艳福……
想起刚刚初见时的挪不开眼,程姓士子微微心虚,他瞟了两眼左右,赫然发现周围同伴似乎与他一样,注意力或多或少的被那女子吸引,没有人关注她,程姓士子稍微松了口气。
此时,即使他们眼神停留,但是一行人也正渐渐走远。
许姓士子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伸手摸了摸圆嘟嘟的脸,他转头冲程姓士子艳羡道:
“这位仙子身上有些藏不住的锋锐剑气,八成是位已有灵气修为的剑修,只是这么年轻的女子剑修,估计是太清逍遥府内的某位天骄无疑了,也不知是何芳名,哎,算了算了,已经名花有主了,估计又是一对才子佳人。”
许姓士子语气遗憾,他顿了顿,转而又道:“喂,李兄,程兄,你们认不认识这位仙子?咱们士子之中,已有婚配,且娘子是太清府女子的那些师兄师弟们,我都知道,这些年来也大致见过,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难不成是那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读书种子?”
程姓士子摇了摇头,“不知道,等会儿可以去诗会上问问。”
李锦书忽然道:“程兄,许兄,我突然记起今日还有一件急事,要马上去处理,实在抱歉,只能先告辞了,咳咳,我带来的师弟们,就先麻烦两位年兄带去诗会,帮忙照看一下,在下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程姓士子有些为难,“李兄,晏先生反复叮嘱过我们,要带你去来参加登高诗会。”
李锦书轻咳一声,“没事,我的事确实要紧,回头我会去和老师解释,他不会责怪你们的,两位年兄告辞。”
言罢,他向身旁二人拱了拱手,又对身后带来的几位师弟们叮嘱了几句,便转身返回林麓书院。
他的身后,程姓士子与许姓士子面面相觑。
……
赵灵妃今日特意没有穿戎儿哥喜欢的齐胸襦裙。
她知道他喜欢,因为赵灵妃经常看见戎儿哥的眼睛往某处偷瞟。
但是她还是决定穿些压在衣柜中很久的其他喜欢的衣裳来见他,说不定戎儿哥会更喜欢呢?
多年未再在一起生活,赵灵妃想把她所有最好的一面都展现给竹马夫君看,可不能让他腻了。
戎儿哥应该会喜欢,嗯,也必须喜欢。
赵灵妃浅浅一笑。
她特意打听清楚了,今日是林麓书院的休沐日,戎儿哥所在的墨池学馆会给学子们一日假期,赵灵妃便也特意在逍遥府请了一天假,前来找他。
赵灵妃很早便开始准备了,芊儿在外面历练不少时日了,还未回来,清涟轩中的厨房很久没开灶,她清理花了不少时间,之后又学习熬粥,熬了很多次才让她满意。
且今日赵灵妃凌晨便停止修行,认真熬了碗莲子糯米粥,之后又掐好了时间,梳妆打扮,精心准备好之后,在清晨破晓时出门,离开太清府。
此刻她赶到林麓书院,来到这门房处等待,正好是辰时二刻,初阳刚刚暖和大地,清晨即将离去之时,等一会儿去到戎儿哥的住处,见到他,应该大致是辰时四刻,书院学子不分节假日的晨读结束的时候,他们是空腹读书,这时的戎儿哥应该正好肚子饿了。
而现在又是秋寒,早晨凉意渗人。
赵灵妃轻轻眯眼,若是她突然出现,给戎儿哥一个惊喜,双手捧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糯米粥在他的面前,戎儿哥空腹喝下应该很暖和吧?
不管是身子还是心。
赵灵妃都想要填满他。
想到这儿,林麓书院门房前到这位冷清女子轻柔低头,唇角翘起,就像一片粉白的花瓣落在了一池如镜的春水上,弧度弯弯,荡漾波纹。
她挽起一头青丝的步摇美簪上,“清净”幻化的垂下的流苏,似乎是感应到了女主人的心境,也无风自动的晃动起来。
清净在赵灵妃的侧颜旁,荡着秋千,朦胧飘渺的紫色光晕将她脸颊上的淡淡红霞覆盖,衬的女子的容颜如梦如幻。
而赵灵妃这一低头的温柔,与若隐若现的花颜,恰好落到了周围来往、脚步缓慢且安静的书院儒生们的眼底。
不少男子甚至干脆停下了脚步,目光直直的投向那个隐约在千里之外遥不可及的梦幻仙子。
却也没有儒生,敢冒昧上前。
清晨,林麓书院的大门外,更宁静了一些,所以的声响与动作都“悄悄”了起来。
赵灵妃当然察觉到了四面八方数不清的视线,只是她与以往千百次一样早已习惯,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