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赵戎换了个期限,轻声道:“月中大考前。”
他转身欲走。
“赵先生,请三思。”有人忽然出声。
赵戎脚步一停,转身看向鱼怀瑾。
他微微扬眉,这个古板少女极少极少在课堂上违逆他,倒也出奇。
赵戎耐心解释道:“三思?已经三十思了。”
鱼怀瑾行了一礼,同样表情认真的看着他。
“赵先生,吴兄确实有错,但是你的责罚是否也有些欠妥,而且,马上就是月中大考,吴兄也需要专心准备,他的大考成绩对我们率性堂颇为重要……”
赵戎点头,直接打断道:
“那你就替他分担下,一人一半,两百遍。”
他想了想,加了句,“不过,你换一个写,你抄写‘正’字,写满两百张常规宣纸为止。”
让她写‘正’?
鱼怀瑾缓缓合上了嘴。
她抿唇,盯着赵戎,没有说话。
赵戎轻轻眯眼,看着面无表情的她。
二人的眼里都倒映着对方。
纹丝不动。
他们的安静无声的模样,似乎弥漫出一种特殊的氛围,渐渐感染了大堂内的气氛。
由沉默,到肃静,再到死寂。
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这是旁观的率性堂们心头突然浮现的一种直觉。
另外。
此刻,对于这件事。
对于眼前二人的隐隐对峙。
除了范玉树、贾腾鹰等熟悉赵戎的好友,还有李雪幼等少数希望学堂和谐的学子以外。
率性堂的大多数学子都是站在鱼怀瑾这一边的。
原本对于赵戎和吴佩良一直以来的矛盾。
他们除了微微有些偏向同为学子的吴佩良,再加上对新来的赵戎有些许怀疑和陌生外。
大多数时候,率性堂学子们都是袖手旁观的看热闹而已。
特别是这段日子以来,发现这个赵先生教书艺教的确实挺用心的。
嗯,而且还很‘忙’,看起来并不简单。
因此他们还是有些肃然的,如果不布置那么多功课那就更好了。
只是,眼下,却是一直为学堂操劳、被众人信服且尊敬的鱼学长和赵戎起纷争。
孰亲孰疏,孰近孰远。
想都不用想。
所以此时的座位间,有很多学子都是目光不忿的看着赵戎,面色不满。
也不知是安静了多久。
空气似乎一直要沉默下去,直到每个学子桌上墨砚中新鲜的墨汁凝固为止。
某一刻,赵戎的余光之中,大堂后门门上特意洞开的一个窗口,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头。
他嘴角微扯。
然后,赵戎端详了一眼鱼怀瑾,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语气平静:
“现在就写,认真把‘正’写好。”
他随即转头,没再管她,而是环视了一圈大堂内。
平淡的眸光扫过之处,那些面色不满的学子们纷纷相继或低头,或移开目光,不与赵戎对视。
赵戎又瞧了眼大堂后门方向。
他嘴里叮嘱了句,“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先自习,嗯,也练习下这个’正‘字,我等会回来给你们仔细讲讲此字。”
语落,赵戎看向鱼怀瑾。
发现她已经敛目,一言不发的铺纸取笔研墨,准备抄写‘正‘字了。
似乎已经被他压服。
赵戎直接转身,暂时离开率性堂。
他走后,大堂安静了会儿。
吴佩良看向门外那人消失的方向,一脸愤愤不平之色。
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朝某个古板少女开口,语气感激,“谢谢鱼学长,只是却连累了……”
鱼怀瑾头不抬的打断道:“不用多说,吴兄安静写字,回去后好好复习大考。”
语气平静。
……
赵戎出门后,轻轻吐了口气。
“真有你们的啊,差点又被翻了天。嗯,总有刁民想害朕。”
他自嘲一句。
鱼怀瑾的意思,赵戎心里清楚。
对于她的突然反对,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鱼怀瑾基于月中大考率性堂总体成绩的担忧,给吴佩良求情,赵戎理解。
正是因为如此,因为理解,所以更是要‘压’住她。
彻底打消这种不好的苗头。
赵戎虽然是第一次做先生教书,但是出于换位思考和天生对人心的敏感把握,倒也适应的很快。
大堂内,那些学子们在想什么,他有时候光是通过他们的一些小表情小动作就能猜到个大概。
所以半个月左右的授课,赵戎心中是确立了一些原则与教学方法的。
有对错、有问题可以提。
他也愿意耐心解释。
这是在不动摇先生威严的情况下。
但是刚刚在率性堂内,那些动摇赵戎先生威严的事情,必须快刀斩乱麻的立马压服。
他说出去的话,怎能随随便便就收回。
否则便是开了不好的先河,以后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冒出来了。
先生不先生,学子不学子的。
心野了,队伍就没法带了。
赵戎其实有些不想和人争辩道理了,因为不管你觉得这个理,是多有理,还是会有人和你争,甚至比你还理直气壮。
这些事,赵戎前世见过太多了,因为他也曾热血‘键来’过。
但是结果呢,谁也不服谁,还浪费了一腔热血。
完全白给。
所以也不多说了,赵戎现在的状态是,就算别人肯定的对他说‘太阳其实是从西边升起的’。
他也会嘴上认真回一句:您说的对。
然后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你觉得’就‘你觉得’吧,我只要‘我觉得’。
也不多说什么,只要安静的去做就行了。
嗯,赵戎也觉得他的这种想法有些耍流氓,不给别人讲道理的机会。
但是赵戎觉得嘴上说说没什么用啊,说服了他也没什么用啊。
道理谁不会说。
但还是要做出来,看到了结果,赵戎才真正知道是对是错。
就像眼下,赵戎对于率性堂和正义堂学子的两种不同的教法,就是反复思考后的尝试。
起初,对于两个学堂,他都是采取某种“快乐教育”。
只是后来发现,正义堂确实是合适这种方法。
赵戎在正义堂内,与他们相处的也很是融洽。
属于‘该严肃时严肃该亲近时亲近’的模式。
但是率性堂就不是如此了,这种模式,反弹很大,之前那些事和非议就是证明。
于是赵戎对于率性堂换了一种模式,也就是现在这样了。
目前来看,比之前好些。
因而,刚刚赵戎让鱼怀瑾写两百张宣纸的‘正’字,并没有解释什么。
但其实这个‘正’字,赵戎若是没有猜错。
朱幽容在这次的月中大考,八成会考到。
嗯,还有一个她目前在练的‘永’字,估计也会作为这次月中大考,书艺课的试题。
所以,赵戎才让鱼怀瑾还有率性堂学子们多写写。
这些日子以来。
赵戎还体会到一件事。
之前他颇为相信‘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先生’这句话的。
觉得确实是有教无类。
只是眼下,赵戎却有点儿怀疑了。
好家伙,若是学生就是不听不学,你往死了教也没用啊。
嗯,是不是还要再掏心掏肺的感动学生同时也感动自己一番。
然后师生二人两眼泪汪汪,学生幡然醒悟,痛心疾首,浪子回头的说下次一定……
当然了,这些赵戎都只是吐槽一下,想想而已。
该教的还是要教。
他答应过朱幽容,尽全力带这两个学堂的书艺课。
率性堂外,赵戎抄着袖子,表情平静的朝后门处走去。
在那儿,正有一个穿着简朴白色儒衫,发须亦是花白的老者,正在笑眯眯的等着他。
赵戎在他身前三步外一停,行礼,轻唤了声。
“祭酒,晨安。”
这位墨池学馆的老祭酒上下扫视一番赵戎,面色满意的点了点头。
“子瑜啊,今天看起来挺精神的,不愧是咱们学馆,咱们书院的栋梁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