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归沉默了会,试探道:“赵戎,你该不会是要卖了林文若吧?”
话落,归立刻兴奋起来,“这个主意本座赞同,本座早看他不顺眼了。”
赵戎奇怪道:“他哪里得罪你了?”
归冷笑一声,“他哪有资格得罪本座,本座就是看不顺眼他那副‘当仁不让’的姿态,好像终南国离了他就不行了一样。他,或者说你们这些酸儒生,呵,还有那些脑袋一根筋的墨侠,总是抱着一些救世主的自恋,自以为是的把拯救天下苍生当作己任,拜托,你们也不看看自己的位置。”
“你们儒家不是有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没有本事,光有一颗匹夫之心,一天到晚指手画脚,教高位者做事,仿佛别人万般不如自己,以为若是自己上,定能做的更好,呵,这种人我当年遇到一个打杀一个。”
赵戎默然无言,掀开窗帘,看了眼窗外。
归继续道:“他林文若现在的身份是兰溪林氏家主,结果他毫无谨慎之心,不把家族兴盛存亡摆在第一位,而是把整个家族作为他一个人的赌注,压在赌桌上,去赌一个未知的前程。赢了倒还好说,但是万一输了呢?”
“祖宗基业,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大逆不道!”
赵戎没有去反驳和与它争论,他知道归所说的其实是它的道,而林文若所作的也是他的道,每个人的道皆不同,除了真正的大奸大恶,哪有什么非黑即白。
而这玄黄界,诸子百家、山上修士所争的,不就是让自己的道成为举世认可的大道吗?
至于他的道是什么,或许已经有了,但他还不知道,仍在自问……
归越想越气,“若本座的家族有这种不肖子孙,本座一定要回去打断他的狗腿!”
赵戎无奈开口,“好的,好的,打断狗腿,打断狗腿,你别再气了,你要是不方便打,我去帮你打断他狗腿。”
归冷哼一声,“算你还有点良心。”
赵戎严肃道:“你这是什么话,咱俩谁跟谁?天天晚上泡一只浴桶、睡一个被子的好兄弟,我不帮你帮哪个?”
赵戎轻咳一声,“对了,你先说是哪个家族的,我先做好准备,不然跑过去被打断狗腿了怎么办。”
归不接话,把习惯性跑偏的话题拽了回来,“这么说你不是出卖林文若?那你怎么正大光明的拿?”
它想了想,认真道:“你该不会是去找他们买,或者拿东西换吧?我劝你别这样做,别当人家是傻子,你一旦提出这种要求,他们立马就会警觉,霆霓紫金炉这种第七境级别的宝物,能明珠蒙尘到现在,让你有机会捡漏,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了,你还奢望别人在检查它后,发现不了它的神异?”
言罢,它语气疑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遗落到在这儿,一直明珠蒙尘,嗯,首先可以排除是诱饵的可能,这个小地方甚至说望阙洲都不可能有人会用这种级别的宝物做局了,所以倒也不用担心是钓鱼。具体还是等你拿到手再看吧。”
赵戎想了想,徐徐道:“我没那么傻,去提醒他们那个炉子不凡。目前有些想法,但还不太完善,要再多观察几天,不过若没有意外,咱们就白天直接走进去,当着他们的面,正大光明的把霆霓紫金炉拎出来就行了。”
归还要再问,但赵戎笑而不语。
不一会,马车已经颠簸的驶入了洛京南门,赵戎跳下马车,付完车费便脚步轻松的返回了客栈,先跟掌柜言语了几句,掏出些银子放在柜台上,把房间延期到了一旬。之后赵戎返回客房,换回自己的衣裳,将东西整理了一番,便出门离去。
赵戎在街上给苏小小买了些点心,见天色不早,一边想着事,一边返回兰溪林氏的庄园。
大约一个时辰后,赵戎踩着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迈入了自己居住的幽静院子,结束了一路的低头思索,但刚抬起头就发现林文若正手握一块玉璧,站在院子中。
“文若等多久了?”赵戎笑言,去井旁打了一捅水,净面洗手。
林文若笑容温润,也没问赵戎白天出去干嘛了,“刚来一会,子瑜吃了吗,我正好有一个晚宴,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下。”
赵戎动作微微一停,拿绸巾抹了抹脸,回头看了眼林文若。
赵戎自从进了林庄园,除了少数一些家仆外,并没有见过多少人,按道理说兰溪林氏作为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终南国儒道之首,往来拜访的大儒名士、达官显贵应当络绎不绝,但府内却很是安静,盛宴文会、丝竹管弦全无,自己等人的住处周围更是幽静无人。
这大概是防范这次儒道之辩的人选和上次一样,再被泄露。
至于自己今天两次出门,倒也不用太担心,因为兰溪林氏平时也为一些路过的书生、儒士提供住宿之地,让他们住在庄园外面专门的民宿里。
因此进出的人也不少,所以赵戎在其中并不起眼。
而这次林文若特地来找他参加晚宴,介绍朋友,那就只能是和儒道之辩有关系了,那个朋友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没吃,走吧。”赵戎把绸巾放下,拎着糕点和林文若一起出门。
在路过苏小小院子时,二人停步,赵戎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发现小妮子不在,也不知道跑去哪了,便把糕点挂在她门上,二人离去。
晚宴是在庄园南角一处三层高楼的露天顶层举办。
弯月如钩,晚风和畅。
赵戎与林文若登楼时,席间已有一个文士正在等待。
此人一身大氅,头戴爵弁,手执一柄羽扇,长相端正,留着八字胡须,神情恰然,年岁估摸着三十左右。
林文若跟赵戎解释了一番。
此人名叫陈牧,字牧之,是距离终南国数千里外的中山国人氏。
陈牧之是中山国闻名遐迩的大儒,从小就是神童,科举连中三元,却拒绝出仕,而是纵情山水,畅游文海。
陈牧之擅长七律古诗与清谈辩论,之前听闻终南国清谈之风盛行便特意前来一游,因为家族与兰溪林氏有旧,便落脚在了兰溪林氏的庄园。
在儒道之争定下之后,林文若想起了自己家里还有这位清谈高手,便邀请他帮兰溪林氏这个忙,后者欣然同意。
并且陈牧之刚来终南国不久,与终南名士还并没有多少交往,因此终南国几乎无人认识他,这也是林文若选择他的理由,冲虚观并不知道陈牧之的存在。
三人照面。
林文若笑着相互介绍了一下二人,只是陈牧之在发现赵戎只是个前往林麓书院求学的年轻书生后,眉头微微皱了皱。
赵戎打了声招呼,陈牧之点了点头,表情颇为矜持。
赵戎微笑,不以为意。
晚宴之间,三人推杯交盏,交谈颇欢,不过主要是林文若在活跃气氛,赵戎和陈牧之坐在他左右,二人之间话语很少。
这陈牧之虽然为人傲气,但确实也有真才实学,比如饮酒时的飞花令,他信手拈来,赵戎也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不过赵戎也没怎么参与,主要是他和林文若在玩。
不过有林文若在席间,气氛倒也不尴尬,也算是宾至如归。
很快,晚宴接近尾声,林文若抬头看了眼天上明月,赵戎和陈牧之见状放下筷子和酒杯。
毕竟时候已不早,三人还有正事要谈。
三人起身走到栏杆前。
赵戎伸手轻拍栏杆,目光远眺。
陈牧之慢摇羽扇,表情淡然。
林文若扫了眼二人,轻吐一口气,神色严肃,徐徐说起了关于九日后儒道之辩的具体安排。
第五十三章 文若赛马
弦月如钩,月下高楼,三人密谋。
林文若娓娓道来,言简义丰。
他的温润嗓音只传进来了赵戎和陈牧之耳中,一旦飘出楼外,便会被劲风撞碎,消散在夜幕之中。
这场儒道之辩的规则很简单。
双方各三人,一人对一人,三场清谈,胜场多者获胜。
每场清谈分主客双方,由主方提出观点,发表言论,客方进行质疑,也就是所谓的“问难”,由此来反驳对方观点。
双方观点是对立的,或是或非,因此主方选择了什么观点,客方就必须与之相对。
双方相互就对方的观点提出质疑,反驳,来论证自己的观点,直到结束,辩出胜负。
而场上会有秉持公正的裁判,场下更是聚集了十多万百姓与无数善于清谈的终南隐士、名士,因此强词夺理的狡辩与无赖是没有用的,众目睽睽之下,孰强孰弱,谁理盛,谁理亏,一目了然。
至于每场辩论的主客双方如何安排。
林文若选择了先发选人的权力,也就是第一场清谈,由林文若一方派出一人,主动选择冲虚观三人中的一人,进行清谈,但林文若一方的这人会是客方,冲虚观被选之人会是主方,由主方抛出观点,客方持反面。
冲虚观一方则拥有第二场清谈的选择权和第三场清谈的主方权。
第二场由他们派出一人,选择林文若一方的一人进行清谈,他们是客方,被选之人是主方。而第三场已经不需要选人,双方都只剩下一人,但是以冲虚观一方为主方,选择辩论的观点。
讲完规则,林文若左右看了看二人。
陈牧之面露困惑,羽扇一停,“文若,为何要给冲虚观两次主方的权力?仅仅为了我们第一场能自己选人?”
林文若听完,嘴角一翘,笑而不语。
赵戎之前一直敛目细听,此时忽然眼皮一抬,右手不再拍栏,看向林文若,“是不是为了田忌赛马?”
林文若好奇道:“何为田忌赛马?”
陈牧之也好奇看来。
赵戎略微沉吟,将故事背景大概改了改,给二人细说了一番。
田忌赛马的故事很容易理解,无非是三场赛马比赛,以己方的下等马对付对方的上等马,以己方的上等马对付对方的中等马,以己方的中等马对付对方的下等马。从而达到扬长避短的目的,巧夺胜利。
陈牧之看向赵戎的目光一凝,他博览群书,但这个故事他却从未听过,一场简单的“三局两胜制”赛马还能衍生出这种让人受益匪浅的道理,他不由多看了几眼赵戎。
但是,它和这次的儒道之辩有何关系,要知道,这次规则可比简单的赛马复杂多了。陈牧之仍旧疑惑,不过在看到赵戎与林文若相视而笑的样子后,他也不便多问,怕显得自己无知。
这一边,赵戎刚简要说完田忌赛马的故事,林文若就忽的一笑,目光奕奕,“知我者莫若子瑜。”
林文若微微点了点头,重新组织了下语言,笑道:“咱们也来一场赛马。”
“目前,已知冲虚观参加儒道之辩的三人中,二人的身份。一人是国师蓝仲道,道号清净子,他和我一样必须参加,而清净子的清谈水平如何,在终南国已经不是秘密了,他虽然颇为喜好清谈,但在洛京的清谈圈子里属于中等偏下的水平罢了,且这点我仔细去查过,也收集了他参加的所有清谈的手抄稿,可以确定不是障眼法,他确实对我们三人而言,水平一般。”林文若嘴角一弯。
“另一人,名为张洞虚,道号清元子,是清净子的师兄,据我的人调查,他前些年在外游历,之后在南部某小国隐居修行,前几日刚刚返回冲虚观。此人原先在终南国时,清谈水平倒是很高,之后四处游历水平也有提升,但是……”
林文若淡淡一笑,“青迟浏览了他在终南国内参加雅会与人清谈后,流出的所有手抄稿,无一遗漏,且他在外面这些年的清谈稿子青迟也收集了很多。他的清谈风格与玄学长短,青玄了如指掌,定能胜他。”
赵戎眯眼想了想,觉得林文若所言不错。他前世在大学,头两年曾经参加过辩论队,对类似辩论的清谈也有了解,知道若是被人提前了解了清谈风格,掌握了语言习惯和知识漏洞,被研究透了,会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而据赵戎了解,林文若本身就擅长明经与清谈,被这样一个对手盯上,确实不幸。
林文若徐徐再道:“至于冲虚观的第三人,我们暂且不知,是个神秘老者,但现在已经不足为虑了。我们就做最坏的打算,这个老者就是冲虚观的上等马,而清元子是中等马,剩下的清净子毫无疑问是下等马。我们就用子瑜所言田忌赛马的方式去对付他们。”
林文若言罢,停了停,左右对视了下赵戎和陈牧之的眼睛,前者表情平静,后者徐徐点头。
林文若郑重其事道:“我们的安排是,青迟斗胆,去做这上等马,至于中等马……”
林文若目光在身前二人身上游离。
陈牧之嘴角含笑,轻摇羽扇,面露期待。
赵戎瞧了瞧慎重其事的林文若,之后偏头望向远处天边那座摩岩石刻。
林文若正了正衣冠,后退一步,向前方某人行了一礼。
“就拜托子瑜兄了!”
这是一个很重的鞠躬礼。
赵戎扬了扬眉。
陈牧之动作一滞,表情很不自然。
据他刚刚所了解的,下等马的作用就是白给,专门用来碰瓷对面的上等马,还是有来无回的那种。
虽然下等马的作用也很大,甚至是最大的,毕竟和对面最厉害的上等马同归于尽了,但是给人的体验却极不好,而且是个人都可以上,毕竟是输嘛,谁不会呢?
陈牧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脸上有点挂不住。我堂堂中山国的当世大儒,即使是望阙洲整个北部文坛都有些名气的那种,现在竟然要当一匹最不重要的工具马,甚至连上场的机会都可能没有的那种……
陈牧之心里很郁闷,饶是他自认为自己气度不错,此刻也有些想拂袖离去,不过,林文若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
林文若表情歉意,抓住了陈牧之的袖子,语气诚恳,“牧之兄,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就靠你了,若是没有你帮我们拖住对面的上等马,我们一定会输的。兰溪林氏和中山陈氏世代交好,牧之兄就和青迟的兄长一样,请一定要帮青迟。”
林文若拍了拍陈牧之的手,“事后,若兰溪林氏还侥幸留在终南国,青迟必有厚礼相报!”
语罢,林文若再行一礼。
陈牧之见林文若神态确实不似作伪,且他余光瞟见赵戎正在面无表情的看向别处,并没有嘲笑于他,陈牧之微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探手去扶,“文若快快请起,何必多礼,为兄又没有拒绝。”
其实他答应林文若参加这次的儒道之辩,既有两家的世交之情,也有扬名的想法,他虽然不爱权势,却喜爱名气,若是这次能上场战胜对手,并且帮兰溪林氏赢得了最终的胜利,那么他的名声定然能传的周围数国的山上山下皆知。只是现在可惜了。
想到这,陈牧之叹息一声,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个背靠着围栏,双手的手肘搁在栏杆上,手臂搭下,偏头眺望的年轻书生,也不知他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林文若这个思齐书院出身的天之骄子如此看重。
只是还没等他多想要不要去和那儒生主动打个招呼,一道话语就随着晚风飘来,让他大吃一惊,甚至连林文若都颇为诧异。
“文若,还是让牧之兄做中等马吧。”
第五十四章 直接告诉他们
赵戎笑言,转过头来,看着正诧异盯着他的二人。
赵戎耸了耸肩,冲林文若挤了挤眼,嘴角扬起,“文若,下等马这么重要的位置,我不放心你们啦,还是我亲自来吧。”
林文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看见眼前那年轻书生噙着笑摇了摇头,便只好作罢,笑容无奈的点头。
其实在林文若的谋划里,对面的下等马是清净子,不管是赵戎还是陈牧之做中等马,几乎都能胜他,之所以选择赵戎,是关系更亲近些,他觉得更可靠,不过赵戎既然不想当,他也没有法子强求。
林文若略微思量,转头对一旁盯着他的陈牧之道:“那就劳烦牧之兄做中等马了,还望牧之兄见谅。”
陈牧之连忙点了点头,手上羽扇摇的稍快了些,“无妨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