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剑仙娘子 第42章

作者:阳小戎

前一秒还清新舒畅的山间空气,此刻却稠密的像坟墓里的水银,被灌入口鼻。

赵戎窒住了呼吸。

树叶无声攒动,清泉沉默流淌。

一阵清风拂过了绿林,山泉,青石,古炉,男子,女子。

“说话。”

女子的声音宛若炸碎的银瓶。

她冷冷打量着上方那个背对着他的弯腰男子,还有他脚下那只躺在鹅卵石上的三足古炉。

赵戎微微抬眼,一手继续扶着炉子的一耳,一手借身体卡住视角,悄悄的放下炉盖,从怀中取出一只抹布。

随后,男子转身,正对那个出现在下方拐角处的手里玩着纯白玉如意的女子,茫然道:

“啊,什么?”

蓝玉清没有重复话语,仔细看了眼男子那被帽子遮掩了一半的面孔。

下一秒,她突然道:“把帽子摘下来。”

男子闻言微微一愣,随后谄笑点头,而在女子看不见的地方,他浸没在山泉中的右脚掌弓起,抓入沙石之中。

男子抬起右手,正抓着抹布的手腾出了二指,将低低的帽檐捏住,稍稍顿住片刻,随后向上用力掀起,瞬间露出了整张面孔。

蓝玉清停下了手中把玩玉如意的动作,眯眼认真注视着男子那张正微笑着的面孔。

片刻后。

她微微皱眉。

抬脚登阶而上,一步一步,靠近那个站在一只倒地古炉旁的男子。

赵戎见那女子离他越来越近,笑容愈发“谄媚”,那只抓地的脚掌已经深陷沙石之中,以至于整个身子都有些向右倾斜,不过因为他正“恭敬”的弯腰,便也看不出什么。

他余光瞥见右侧方那处茂林间的空隙,默默计算着距离,抓着抹布与帽子的右手搭在霆霓紫金炉的炉耳上,伸出一根手指亲触炉面,接触时间早已超过三息。

归询问是否收炉,赵戎默念再等等。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被识破,侥幸与决然在心里交织。

于是他在等,等那个不知名也不知修为如何的女子的一个表情,不管多微妙都行,他会马上下定一个或跑或留的决心。

可是,这女子竟然一直面无表情,并且她一直正视前方,没有看他,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眼见女子越来越近,赵戎的心神宛如一根琴弦,绷得越来越紧。

脚掌与青石台阶敲击的跫音一声一声响起,赵戎荒唐的感到它与自己的心跳竟然合拍。

咚,咚,咚……

终于,在她一步过后,二人只有三米之遥,而这已经隐隐是赵戎的心里划出的红线。

赵戎暗下决心,对归言语一声,下一秒便要收炉跃出,暴起逃蹿,不顾一切的从那个茂林缝隙间跳下,也不知那下面会是什么在迎接着他……

女子又迈一步。

赵戎眯眼,但转瞬便睁大眼睛,心中急忙叫停。

因为已经有一道冷清通透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到这儿来洗炉子干嘛?”

蓝玉清微微侧头,开口问道,说完又瞧了眼这男子平平无奇的面孔和他的杂役装扮,以及倒在泉水中的炉子。

“回仙姑的话……这炉子里的香灰昨夜被浸了猫尿,也不知道是哪只缺德野猫干的,味道有点太重……唉,今日是休沐日,殿里的陈执事就让小人们搬出来洗,唉,您闻闻,这味道还是有点,就是洗不掉……另一个兄弟下山取柴草灰去了,那玩意儿应该……”

蓝玉清见眼前这杂役男子抓着抹布有些手足无措的拘谨解释,并且还往前靠了几步,摊手敞开怀抱,身上散发着猫骚味,似乎是想向她证实点什么。

她皱眉偏头,捂住口鼻,“别过来!贫道知道了。”

言罢,便加快脚步,径自路过男子与那只倒在泉水中的炉子,登阶离去。

赵戎两只手臂向两侧敞开,手里抓着抹布和帽子,一脸无辜的模样,站在原地,目送那个道姑离去,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默立了一会,突然眨了眨眼,耸肩,重新带上了帽子,轻吐了一口气,回到炉旁。

“抱歉。”它说。

赵戎挑眉。

头一次啦。

“没事,咱们现在赶紧走,这条路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安全。”

赵戎又看了眼刚刚那个不知名道姑消失的方向,随后,他弯腰双手握住炉耳,准备将开口朝前倒下的霆霓紫金炉扶正,“对了,你快把它收起来,这么大让我怎么拿。”

“可以,但最多只能收缩到刚开始的一尺大小。”

赵戎奇怪道:“为何?”

归语气幽幽,“因为……它正在炼丹。”

赵戎心中一凛。

连忙双手用力将霆霓紫金炉扶正,低头,朝内一瞧。

空空如也。

第六十二章 桂花

蓝玉清是为了这片桂花林才走这条僻静曲折的山路上山的,尽管她并不承认这一点。

终南山土壤肥沃,气候湿润,桂树开花极早,且芬芳馥郁。

每到梅雨七月,雨水纷纷,桂树开花,洛京人家的娇娘们便会执篮去往郊外,采摘桂花,制成花蜜,芊芊细手,揉做糕点。

此间美味,又有哪家终南儿郎不爱吃呢?

蓝玉清经过花林,沐浴着清雅的香气,目不斜视的继续上山,及至那面朱漆大门,她在门前站定,回身看了眼身后深幽茂盛的浓绿山林,便取出钥匙,打开了这扇她已一年未至的偏门。

蓝玉清一袭紫衣,轻车熟路的径直去往山顶,路过一座座恢弘华贵,雕龙画栋的宫殿建筑,无视一位位停步对她恭敬稽首的蓝衣道士。

半路上,她在临近山顶的说经台停步。

这处建立在突起峰巅上的古台,苍松古柏,四面环抱,柳林青翠,屏障台前。

它将是不久后儒道之辩的举办地,到时候,满城百姓将在山下听到说经台上清辩双方的话语,不计其数的终南国隐士、修士将来此处观摩清谈,甚至还有很多邻国山上的修士前来目睹盛况。

蓝玉清驻足一会,冷笑一声,继续沿阶上行,路过走廊,来到了山顶。

太白山顶有三座神殿呈山字形耸立,当中的那座道祖殿的屋顶有一块漆黑巨石,为椭圆形,无棱无角,上有坑洼熔洞。

这便是夜里闪耀在太白山顶,宛若仙人遗珠的那颗“星辰”。

只是此时白昼的日光铺在它的表面,“星辰”暗淡无光,毫不起眼。

蓝玉清没有进入正中的主殿,而是拐入了右侧的那座祖师殿。

殿门外有道士值守,但她并未理会和通告,直接进入,无人拦她。

祖师殿内,空荡无比,正中央供奉着三尊神像,神像前一只蒲团上坐着一位黄紫道士。

冲虚观乃玄黄界道教主脉之一楼观道派遗留在发源地沧洲终南山的下观,这三尊神像分别供奉着楼观道派的三位祖师爷。

站在中间位置最高的那位是尹子,也是楼观道派的始祖,曾经亲闻道祖讲经传法。

而左右两人分别为楼观道派的首任掌教与副掌教,也是这二人真正建立了如今玄黄修真界道教正统之一的楼观道派。

有一点必须注意,道家与道教是不同的,前者是大道学派,后者是宗教流派。

道教脱胎于道家,以道家提倡的大道思想为基础,在玄黄界开教建派,广纳教徒,修炼长生。

而道家更加清贵,专研学问,并不注重长生与修行,只求大道。

玄黄界的诸子百家也是如此。

但是值得玩味的是,百家诸子虽不刻意修行,却几乎皆是修为参天,且学问越高修为越强。

玄黄修真界数支势力庞大的道教主脉所供奉的神像,除了道祖,皆是古之圣人与上古年间的道家诸子,以他们的大道学问为根基,创立修炼之法,追寻长生久视。

简而言之,诸子百家修道,山上修士修行。

前者一开始就在直指本源,后者则是一步一步登阶,慢慢去触摸那个虚无缥缈的“道“。

二者其实严格来说没有难易与优劣之分。

有多少百家修士修道只能因循守旧,沿着先贤的路子,学问毫无寸进。

又有多少山上修士修行被卡在资质一关,望着那些极少数的天才一骑绝尘,自己只能一步慢步步慢,最后化为庞大修真界的养分,成为茫茫人海中的一员。

大道无情。

这是蓝玉清刻苦铭心的体验,因为那个为了他的道而将她践踏的体无完肤的男子。

蓝玉清缓了缓神,向大殿中央那个正在打坐的黄紫道士走去。

这是一个中年道士,头戴紫阳巾,身穿华贵繁琐的黄紫八卦衣,面色红润,神态飘逸,此刻正闭目静坐,单手握着一串流珠。

此串流珠颇为奇异,每一颗珠子颜色各异,材质皆不相同,且圆面之上都刻着一幅太极八卦图。

“查清楚了,林文若找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帮手,名叫赵子瑜。若消息无误,他应当是林麓书院山长的学生,正好路过洛京,被林文若得知,便请来对付我们。”

蓝玉清语气平静且随意,对眼前这个终南国权势最大的国师没有丝毫害怕与敬畏。

清净子闻言轻轻点头,特别是听到山长二字后,缓缓睁开了眼,看向眼前这个自从春祭日那天变故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的女儿。

“仔细说说。”

“向我们告密的那人名叫李世谦,当日他和城内一个名号为清溪先生的名士一起在城外游玩,午时,他们在城北十里外的醉翁亭避凉,遇到了正在亭内歇脚的赵子瑜三人……李世谦偷听到了他们谈话……最后,他们三人乘林文若不注意,溜了出来。”

“很蹊跷。”清净子表情淡然,“就算当时林文若去的晚,不知道李世谦偷听到了那个赵子瑜的身份,所以后来没去追究他们三人,这个理由说的通,但还是不对劲。”

蓝玉清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这几天特意去求证了一些事。”

“当时在场的三人中,有一个我们观的外围道士,叫陈宏远,他的说辞和那李世谦除了一些细微之处差别,在重要的地方别无二致,并且我查了下这个陈宏远,身世清白,很早就入观做了道士,那天经过醉翁亭的原因也很正常,是回主观做月旬点勤。”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另外那个名号清溪先生的名士,他在从醉翁亭回去不久,就死在了一场雅会上,死因是纵欲过度,身体透支,哦,忘了说了,他有断袖癖好,就是死在了一个男妓身上的。”

蓝玉清言罢,嘴角一撇,再道:“因为死的时机不对,所以我仔细去查了查,但他的死,我没有查到有人为的痕迹。”

清净子突然开口,“整件事一点兰溪林氏的痕迹都没有?”

蓝玉清想了想,如实道:“没有……等等,若是偏要搭上联系,倒也还有,那个导致他猝死的男妓,一旬前曾经参加过一次兰溪林氏在城北东山举办的文会,只是除此之外便毫无联系了。”

清净子在听到前一句话的时候,微微皱眉,不过后来听到蓝玉清的再述,他便眉头舒展。

若是清溪先生的死和兰溪林氏毫无联系,一点关系都查不出来,那才是有鬼,毕竟兰溪林氏势力庞大,与洛京城的名士圈子纠葛极多。

蓝玉清再道:“女儿觉得,那个赵子瑜的身份应当无疑了。”

“为何如此确定?”

“我和林文若的弟弟林青玄还有些联系,他认识这个赵子瑜,并且还有点矛盾……据他说,那个赵子瑜曾经随手做出了两首入品诗,一首落花品,一首登楼品。”

“地点是在望阙洲南部的大楚王朝王朝的龙泉渡。”

“我后来在城防府翻了下那日南门来往旅人的路引记录,那个赵子瑜确实手拿大楚王朝的路引。”

清净子眼睛一眯,微微点了点头,“有没有办法对他动手……嗯,掌握点分寸,只要阻止他参加儒道之辩即可。”

蓝玉清摇了摇头,“不好办。如今兰溪林氏外松内紧,那次事后,我们在庄园内安插的人都被清理掉了,而且,我们并不清楚这个赵子瑜到底是何模样,我所得知的仅仅是他脸颊消瘦,眼睛有神,书生打扮,其它方面则平平无奇,没有特点,走在路上都有可能擦肩而过……不好确定目标。”

清净子闻言点了点头,闭目不语。

大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二人都未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清净子闭着眼,轻轻开口道:“如此一来,之前的谋划可能有些不稳。”

随后,他重重强调,“儒道之辩有多重要,不用我再赘言,我们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蓝玉清低垂眼睑,“女儿明白。”

随即便转身离去。

女子原路返回,再次来到那道鲜有人至的偏门,推门下山。

只是当再一次路过那片桂花林时,她忽然停步,沉默了会,侧身步入林内。

在某棵枝头系有红绳的树下,她站立静止。

一袭紫衣与这满林纯白花色格格不入。

林文若,我要让你跪在我的脚下。

我要亲口问你一声为什么,再把你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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