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林文若与清净子皆恭敬道。
六一居士闻言看了眼身前二人,见他们表情决然,便也不劝。
他灌了口酒,嘴里嘟囔了几句,转头大声道:
“今日儒道之辩的规则,早已公示,老朽便不再赘述,只是再问你们二人,胜负赌注分别为何?要知,此事一旦定下,在现场众人,终南十万国人与老朽的见证下,便绝对不能违背。”
老者的声音传遍全场,亦与画面一起,通过那只镜花水月白璃碗传到满城百姓面前。
此言过后,全场肃穆无声。
清净子与林文若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大声道:“冲虚观赌上终南国教之位,如果输了,那自今日起,本观道士便永不踏足终南国朝堂,决不参与终南国事,另外,太白山下所有的道观土地,愿意尽数交给兰溪林氏。”
言罢,全场寂静无声。
有人暗中感慨,这个林文若竟然能把冲虚观逼到这种程度,这可是在终南山扎根上千年的冲虚观啦,终南国还未立国,就在此立观的存在。
林文若上前一步,面对当下所有看客,行了一礼,朗声道:“兰溪林氏愿意赌上在终南国的所有财产土地,祖辈七百来的所有基业皆在其中,若是输了,我兰溪林氏摘取‘兰溪’二字,自终南国迁出,林氏子弟再也不踏入终南国一步!并且……”
此刻被全场注视的颀长儒生表情平静。
“并且青迟自缢于太白山下。”
他的声音在说经台回荡,全场更加肃穆了。
某个紫衣道姑,扬起下巴,嘴唇紧抿,死死盯着那个表情平静,字文若,名青迟的儒生。
清净子嘴角一撇。就像你那个不自量力的爹一样?
不远处,赵戎眉头紧锁,目光迅速从清净子身上的某物离开,猛地看向林文若。
从刚刚起就一直把注意力全放在好朋友身上,随着他的目光好奇打量清净子的小狐妖,此时仰着头,端详着被她牵住衣角的男子锁起的眉头,娥眉也渐渐蹙起。
六一居士沉默了会,仔细看了眼那个曾在他茅屋前静立三天,恳请他出山,却被他婉拒的儒生,点了点头,以全场可闻的声音开口道:“双方是否确认无误,就是刚刚众人所听到的这些赌注,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商量着更改还来的急。”
清净子直接道:“居士,贫道确认无误了。”
说完瞟向一旁的儒生。
林文若点头开口:“居士,青迟也……”
“慢着!”
有人大声开口。
打断了林文若的话。
此时,宛若一湖平水,被投入了巨石,原本静默无声的场上,顿时泛起嘈杂的喧闹声。
是何人发声?
场上两千人只能循着声音大概响起的方向去寻找,可是那个方向目标太多了,一时不能确定。
林文若愣愣,他认出了那道阻断声的主人,偏头向左。
“噤声!”
六一居士清朗的嗓音瞬间传到在场所有人耳中。
说经台顿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六一居士见状,仰头饮了一口酒,醉眼朦胧的望向那个忽然出声的普通儒生。
“汝乃何人也。”
赵戎开口道:“在下赵子瑜,是林文若的好友,请老先生稍等。”
言罢,赵戎便向林文若走去,只是他身后一直牵着他衣角的苏小小,从刚刚他出声起就瞪大了眼睛,这时见他似乎要出去冒险,她急得死死拉着赵戎。
只是赵戎与连人稍多都会害怕的小狐妖不一样,骨子里本就有一股狠劲,胆子大,不怯场,从当初渡船上敢当众“英雄救美”就可以看出来。
此时见好友明明为大家都安排好了退路,结果唯独没给他自己准备,偏要来个不成功便成仁,赵戎心急如焚,哪里是小狐妖拉的住的。
于是,场上便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一个俊俏的宛若神仙中人的粉衣公子,死死拉着一个执意要往前走的普通儒生的衣袍,二人拉拉扯扯,你来我往,两人,四手,在腰间处拽拽回回。
又再现了当初在止水国某处山林的一幕。
场上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在场众人目光各异的瞧着。
六一居士饶有兴趣地看着。
清净子冷眼旁观,转动流珠的拇指突然停下,冷哼一声。
而目睹这一幕的林文若,则嘴角微微一扯,忍俊不禁。
不愧是你啊,子瑜兄。
第七十二章 我和你赌
赵戎悲愤欲绝的发现他苦练了这么多时日,却依旧扯不过苏小小。
“快放手!很多人看着呢!”赵戎咬牙低声道。
“求求你别去了,这不关你的事,等会吵完架,咱们就赶紧走。”小狐妖皱着小脸,眼巴巴的看着他。
赵戎一脸无语的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尴尬的左右瞧了瞧,急忙松开手,不敢再扯了,万一又和上回一样,被这姑奶奶扯破了袍子,并且这回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估计会社会性死亡。
赵戎收回了手,板着脸,语气严肃:“松手!”
苏小小目光怜怜的乞视着他,但却见他不为所动,眼神坚定。
她轻轻低头,不敢去看他,缓缓放开了玉手,素白的衣袍从指缝间逃离。
赵戎见状心里一软,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语气缓和道:“抱歉,回去等我。”
说完,便顶着数千人的目光转身走去。
他身后,苏小小站在原地低头默立一会,某一刻,忽然鼓了鼓嘴,如星芒般狭长的晶莹狐眸,微微眯起,抬头看着那个男子修长消瘦的背影。
他当初在渡船上站出来救我,是不是也是如此?这就是祖奶奶口中……某些男子可笑又可爱的“幼稚”吗?
下一秒,小狐妖动了,但却并不是回到人群之中,而是向前走去,无视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跟着那个男子。
赵戎没有去管身后的苏小小,他来到六一居士等人的跟前,刚要开口,忽然被林文若往一旁一拉。
林文若冲赵戎摇了摇头。
赵戎低声道:“林文若,你他娘的装个屁,就不能怂一点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装什么杀身成仁?”
林文若无言的看着他。
赵戎立即转头对六一居士道:“抱歉,老先生,可不可以把文若刚刚说的最后一条赌注换一换……”
语罢,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折纸,轻轻搁在一旁的桌子上,开口道:“能不能用这首……”
“不行!”清净子打断道。
“管你拿出何物来换,都不行!当初谈好了用他的狗命来赌!如果要反悔,那就别赌了,今日的儒道之辩就取消了吧。”
清净子冷冷睨视着沉默无言的林文若。
当初眼前这人回国,自己何等的厚待于他,又是准备价值连城的彩礼,将女儿嫁给他,又是帮他四处宣扬美名,为仕途铺路。
结果呢?
原来他早就包藏祸心,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和他那个不安分的爹一样。
原来当初刚回国时,自己和国君商量着直接给他宰执高位,他却找借口推脱,从头开始,参加科举,一步一步稳入朝堂,本以为他是要养望,自己还配合着造势,但没想到他是为了如今的反水,防止根基不稳被自己找到把柄。
真是狼子野心啊,你们兰溪林氏就是我养的一条狗,见你们这些年听话温顺,才解开了点狗链子,可真是万万没想到啊,如今竟然被你们给咬了!
国师清净子想到这,鼻翼翕动,手里的流珠被转动的更快了。
被果断拒绝后,赵戎深呼吸一口,看了眼林文若。
后者给了他一个“没事的,不用在意赌注,我们能赢”的眼神,随后微微摆头,让他赶紧离开。
赵戎抿唇,没有回应,而是忽然转头,直直盯着清净子,他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着。
赵戎的目光将清净子从头看到脚,扫视着他那件在终南国或说在冲虚观内,传承了千年的黄紫国师袍,以及……他手上握着的那串流珠。
霆霓紫金炉的炉心就在其中!
赵戎此时如此近距离的端详,发现此串流珠的珠数极多,初略一数,应当是八十一枚,象征着道祖八十一化与九九纯阳之数。
且每一颗珠子颜色各异,材质不同,据归所说,那颗夔牛妖丹制成的炉心就是其中一颗黑珠。
可是里面的黑珠有数颗,赵戎一时之间也瞧不出到底是哪颗,此时也没有时间去问归,只是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归的神识。
赵戎的目光放肆。
清净子拧眉,停止了右手转动的流珠,最后见赵戎目光向下,正直直盯着他的腹部——那里正好是他右手端放的位置,清净子忽然联想起了终南国名士圈子里正在流行的风雅之事,他脸色一黑。
清净子拂袖呵斥,“竖子,休要放肆!”
言罢,他便朝着一旁静静饮酒旁观的老者道:“居士,勿要理会这些俗人的胡闹,还是快些开始清谈吧。”
只是他刚说完,赵戎就拱手朝六一居士恭敬道:“烦请老先生再等等。”
老者摇了摇酒葫芦,低头在葫芦口嗅了一下,腔调悠悠,“快些说来,勿拖时间。”
赵戎应声。
清净子神色微冷,偏头斜视赵戎。
林文若在一侧旁观,不知他的这位好友究竟要干嘛。
苏小小则是安静的站在赵戎身后一步远的位置,仰着小脑袋,凝神注视他的侧脸,心神全系在他的身上。
赵戎无视全场望来的目光,再次上下审视了眼清净子,好奇道:“请问,您是谁?”
清净子顿时将手中流珠紧握,眼里蕴着寒意,不过,在现场如此多人的目光下,他还是回答了,语气淡然。
“终南国师,清净子。”
赵戎没有理会他,而是手指着清净子,转头朝林文若问道:“这家伙说的是真的?”
林文若挑眉,看了眼赵戎表情,点了点头。
赵戎一脸恍然,“原来这家伙就是清净子啊,你们终南国的国师……”
下一秒。
相貌平平无奇的年轻儒生忽然冲清净子灿烂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诚恳道:“请问,您配吗?”
此言一出,全场一阵哗然。
清净子眯了眯眼,舔了下嘴唇,没有开口,死死盯着这个修为与他相差五个大境界的儒生。
赵戎朗声道:“小子学识浅薄,但也知道,国师者,一国之师也,非德隆望尊,才高行洁之人不能任之。”
语罢,年轻儒生再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位现任终南国师,叹息一口,一脸诚恳道:“抱歉,小子还是觉得您不配!”
清净子深呼吸一口气,鼻翼颤动,嘴角抽搐了一下,紧抿着的唇里好不容易挤出一句:“竖子大胆,逞口舌之利,放肆无礼!”
“你说什么?大点声,是没吃饭吗?”赵戎侧耳倾听,继而摇了摇头。
眼见拉仇恨拉的差不多了,年轻儒生收敛表情,环顾四周一圈,伸出了一根食指,点着不远处那个眼神恨不得吃了他的黄紫道士,平静道:
“我和你赌,赢了,把你这身国师装束扒下来给我穿。”
第七十三章 落花品诗词与炉鼎
此刻的空气粘稠的与油脂一样。
清净子刻骨铭心的感受到了此生以来最大的侮辱。
每呼吸一次,就像溺水之人被海水灌入口鼻,拼命的寻找着一丝一缕的空气。
他面无表情,眼睛用力的眯起,只是为了隐藏眼中充斥着的杀机!
不过他那只端在腹前,猛抓念珠,死死攥起,不停颤栗的拳头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清净子微微的左右偏头,发现视野所及处,所有人都和那个他恨不得剥皮凌迟的年轻儒生一样,注视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他甚至产生了围观众人都和赵子瑜一样眼神戏谑、鄙视的错觉。
清净子血往头上涌,涨红了脸,张开嘴唇,下一秒便要应下,但忽然猛地刹住!
这是一直以来,让他引以为豪的警惕与稳健,拦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