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剑仙娘子 第667章

作者:阳小戎

第七百零五章 喜欢谁的窗

午后。

后山报时大钟的余音还缭绕山林,窗外暖风却已吹得率性堂众学子们有些困乏了。

这秋日阳光即不像夏日那般灼面,也不像冬阳那般绵绵无力,而是一切恰到好处。

坐在学堂最后一排撑着下巴享受窗外暖风的赵戎,就这么看着那位总是身携兰香的女先生,娇躯沐浴着金灿色阳光,姿态优雅的抱着一叠厚厚卷子侧脸认真的走上讲台。

下午这两节书艺课被她要了去,赵戎倒也难得轻松,只不过从进门到现在都过了快半节课,这位兰花先生的眼睛都没有去瞧一眼被‘抢课’的小助教,一个人自顾自讲课。

只不过朱幽容讲完了考前布置的功课作业后,课堂重心不可避免又落在了这次书艺考核上,于是她索性直接让鱼怀瑾帮忙把书艺试卷分发下去。

不过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萧红鱼等学子们却是笑着起哄,求让朱先生把本次书艺考核唯一一份满分书法张贴出来,给大伙观摩学习一下。

在台下一片带有善意的笑响中,朱幽容抿了抿唇,却还是没去看某人,不过倒是没有拒绝,转身张贴出了某份卷子。

堂内细细簌簌的声响暂歇,除了最后一排某个家伙无奈空手以外,其它已经拿到各自卷子的学子们一时间都没去看自家卷子,而是皆仰首探脖安静赏字。

“……林麓院东篱小筑,有长林可风,有空庭可月……余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

纸上三十余字,笔势宛如游云惊龙,又若鸾翔凤翥。

有人注意力放在这份满分卷的书法上,有人目光扫视一半被钉住独爱其中某一个字,更有人欣赏与沉浸入了这扇‘幽窗’的意境中,被这一段清新句意吸引。

然而还有的人,注意力偏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让学堂内的某对师生想揍人。

“咦子瑜,这是你书房的窗?空庭可乐能勉强理解,长林可风是什么鬼,你和腾鹰兄的那院子里唯一肉眼可见绿植不就东南角的那簇菊花吗……”就在率性堂众人都安静赏字、正主赵戎也正不好意思的偏过头之时,范玉树愣了愣,转过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还什么幽窗开卷,字俱碧鲜……额你书房那扇西窗外不就一块黄瓜田吗,还早被撸光了……”

“……”赵戎。

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说话,你肘开……

然而学堂内本就安静,范玉树又是个混不吝,一声疑问脱口而出,全堂同窗都听到了,和他一样纷纷投来好奇疑惑的目光。

本来是想假装没听见,不理这猪队友的,但是此刻连鱼怀瑾坐在第一排都转头关注过来,更别提讲台上某位倩影优雅的女先生也在微微侧眸……赵戎嘴角抽搐了下,众目睽睽下,转头朝‘好奇宝宝’范玉树认真道:

“黄瓜的绿就不是绿了吗?黄瓜田不仅叶片绿油油的,还长得又高又大,放眼望去这不就和‘长林’一样,比喻懂不懂?”

范玉树听得一愣一愣的,挠了挠头,语气有些内疚,“额,抱歉子瑜,我不知道那些黄瓜对你这么重要,竟能营造出如此绝妙的读书意境……”

赵戎板着脸,眼睛没去看他,“还有,你以后少偷咱们院子里的黄瓜。”

“真的抱歉子瑜,欸,一不小心破坏了你读书的氛围。”范玉树叹息捶掌。

某人望向窗外,似是怀念起伴他读书的窗前黄瓜惆怅了一会儿……复才叹息一声,摆摆手勉为其难道:“知道就好,嗯,下次不准再摘了。”

“一定一定……”

就在赵戎与范玉树二人展示手足情谊并兄弟和解、周遭众学子又好奇又忍俊不禁之际,鱼怀瑾默默看了会儿那副书法,然后转头看向自家先生。

朱幽容像是没听见赵戎与范玉树的拌嘴,启唇轻声:“这次改卷,倒是看见了不少有趣的窗……怀瑾的窗明净,雪幼的窗玲珑,红鱼的多姿,得鹿的窗雅趣,子瑜的窗……幽静,玉树的窗闹中有静,亦是也有一番趣味……”

她随口报出了一些学子的名字,品评了一番,俄后女显示目视台下,认真道:“各有各的精彩,但是得高分的不一定是最好的,低分者也不一定是窗无趣的,盖因是书艺考核,在紧扣‘窗’字没有跑题的情况下,自然是以书法高低评分……因此也不必妄自菲薄,艳羡他人。”

鱼怀瑾一本正经问:“那先生最喜欢谁的窗?”

“我都不喜欢。”出乎众学子意料,台上女先生想也没想就摇摇头,“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窗,因为再精美的窗也是将人给关住,都只能展露给人外面的一面,有些想要的风景不在里面。”

鱼怀瑾与原本就悄悄有点心虚的赵戎,都是一怔。

朱幽容微笑柔道:“所以我喜欢走出去,在露天花圃写字。”

也没有待台下学子们细想,台上女先生继续讲课,从赵戎的‘幽窗开卷受用一绿’讲到了‘窗’字的十一种写法,总算是迎来了山林间的钟声。

“下课。”

朱幽容抱着书本,转身走下讲台,走到门口处时忽然顿足,头也不转的开口,话语声却是将身后渐起的学子闹腾声陡然压下,像按下暂停键。

“赵子瑜出来一下。”

在诧异好奇的目光中,坐在最后一排的某个青衿学子拎着书袋起身。

待他走出安静的学堂,那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方湖畔长廊的拐角,方向向左,脚步竟是毫不等人。

拎书袋的青衿学子嘴里嘟囔了声,将书袋甩到肩后,手指勾着,快步流星跟上。

某座学堂学子挂在廊间的风铃被秋风敲响。

夕阳下的湖面洒着粼粼波光,就像一面被吹出皱纹的金黄色琉璃壁,无法拼凑出湖畔行人清晰的倒影,和被打乱的拼图一样。

赵戎低头看着廊栏外的湖水出神,心里数着步子,眼睛看都不看路,偶尔手掌伸出栏外,抓住一把暖和的灿阳。

朱幽容抱着书本,身姿婀娜,几缕鬓发撩至耳后,下巴微微抬起,一直目视前方,没有回头。

一路上不时有师生驻足侧目,朝这位优雅知性的女先生打招呼,后者见状只是微点下巴,不做回应,一直往前走。

因为本就是刚下课,长廊上人流渐多,这对从率性堂率先走出的一对师生又一前一后保持着默契的距离,因此倒也没多少行人意识到这二人是一起的……

直到二人之中有人率先开口。

……

第七百零六章 《被某位女先生误认为告白这件事》

既是师生又是挚友的二人一前一后,都不说话的往前走。

穿过湖畔长廊,穿过杏叶大道,穿过书山脚的自卑亭,穿过枫叶红遍的箜谷……期间有经过无人的林径,也有经过举办文集的水榭,寂静与热闹仿佛都与二人无关,朱幽容与赵戎都自顾自的前行,前面的女先生不说话,后面的男学子也不问。

只有秋风掀起衣摆,落叶停歇肩头,一种默契的沉默萦绕在二人心头。

也不知道安静走了多久,直至赵戎越过她的肩,遥遥看见了翠叶间漪兰轩上翘的一角屋檐。

有女子忽然开口:“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令你忘餐……怎么回来也没见你饿瘦?”

“啊?”

听见朱幽容幽幽道,赵戎一愣,收回目光。

朱幽容偏过头,没有去看他,眼睛盯着路畔一朵逆着时节含苞欲绽的兰花。

“那篇《离神赋》难道不是你写的?”

她屏息凝神等待回答。

赵戎一时间有些愣神,没多想的点头,“没错,是我写的。”

终于得到他的亲口答案,朱幽容顿时心中一荡,却是忍住没有回首。

只抬起玉手轻撩秀发,看向别处,嘴里却说:

“嗯,写的很好,下次……下次你不准再写了。”

“……”

就在赵戎有点迷糊之际,某位女先生的心跳有点加快。

“小混蛋……真是不知羞……”她心道。

……

时间拉回到不久前的静尘堂……

朱幽容自认她不是喜欢自作多情之人。

然而待读完这篇《离神赋》,她依旧遏制不住的心跳有些加速,女子的直觉,与她对赵戎所知信息的推理和默契告诉她,这是某位‘大胆孽徒’或说‘坏师弟’写给她的……

当然,除了朱幽容外,其他人应该看不出来这篇离神赋的蹊跷。

不只是因为其中的‘幽’、‘兰’、‘容’等字眼,这些甚至都说不上是碰巧,它们在美人赋中倒是常客。

然而这篇《离神赋》让朱幽容为之心颤的是它取材的地点与……其表达的情感主题。

文赋的大意是在写笔者……也就是赵戎,在离地遇见了一位神女,姿容绝美、气质幽兰,二人在水畔邂逅,又彼此思慕爱恋,然而却因为人神殊途,最终不能结合,只能惆怅分手,神女离去,赵戎怅然若失……

朱幽容虽然曾经是走经义儒道,如今又钻研书艺,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在诗赋儒道上很差,正相反,她从小就冰雪聪明、心思玲珑,又是在清贵无比的书香门第内长大,对于诗词歌赋的鉴赏能力一点也不逊色于书院一般的诗赋先生,只是相比于她在书艺、经义儒道上的天赋,不太起眼罢了。

因此眼下赵戎这篇《离神赋》,她第一眼扫完就明白了七七八八的大意,再扫一眼,立即洞明了其中暗喻,便一时间芳心乱颤起来:

他这篇文赋除了生动描写了这位‘神女’的美丽绝伦以外,全篇还隐晦弥漫着一种人神之恋飘渺迷离的氛围,明明没有直接描写他与神女双方的内心情感变化,然而……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若返若还……”朱幽容低头轻吟。

例如此段,通过了一系列行动的精细刻画,刻画出了激荡在神女内心的炽热之爱,以及这种爱不能实现的强烈悲哀……这位离地的‘神女’一会儿耸身轻举,似鹤立欲飞而未起;一会儿从椒涂蘅薄中经过,引来阵阵浓郁的芳香;一会儿又怅然长啸,声音中回荡着深长的相思之哀……

不单单只是这位水畔神女,男女双方皆是如此,或而彷徨,或而长吟,或而延伫,或而飘忽……一言一行,似乎都在倾述着内心的无穷眷恋和哀怨。

越读到后面,越发察觉到双方爱慕、矛盾、惆怅和痛苦的情感交织……

然而,纵使再多的难分难舍,却人神道殊,二者之间地位身份相差极大,鸿沟难越,最后只落得一个神女渐行渐远,在不断回头中,天人两隔。

哀怨怆然之感,弥漫全文字里行间。

“原来……你已知我那日瀑布前离别的心意,原来……不只是我一人依依不舍,也有人与我一样情难成书……”

朱幽容低声。

她与赵戎本就是山上人,对于山上人而言,或许会有仙子佳人,然而哪里存在什么飘渺神秘的神女,就算是有,那也不会在大离这种世俗山下见到……所以这反而像是山下无知书生幻想,不过既然是出现在文赋,那也倒合理,艺术加工罢了,最重要的还是暗指与隐喻。

对此朱幽容阅罢,便心中门清。

而那日得知赵戎遇难,她匆匆下山,心慌神颤去大离营救他,最后心情激荡,又在皇陵瀑布前告别之际与他暗示心意,心乱逃离……这些不正是与这篇《离神赋》中的人神双方是经历相识?

还有这文赋之名。离神,离神……那日瀑布前她在他眼里想必就是‘笨拙离去’的身影。

所以赵戎诗赋艺考试时写这篇‘离经叛道’的《离神赋》,朱幽容是十分理解,只是有点没想到他竟能写的如此之好,直接冠绝学馆。

更何况!

此篇文赋中男女双方这种‘发乎情止于礼’的怅然遗憾之情,除了她与赵戎这种师生悖恋之情十分吻合之外,朱幽容实在是想不到赵戎还有什么其他罗曼史了。

所以这篇《离神赋》不是写她的是写谁?分明就是对她的大胆告白……

也因此,眼下明明正沐吹着窗外秋风,然而朱幽容却感觉脸脖处有些燥热,想要抬手扇风,但又羞赧不敢。

只是……

“你……你小子怎么这么敢呀……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说,竟写出来让这么多人看……”

某位女先生一颗芳心是又欢又怕。

虽然那个榆木脑袋终于知道大胆告白了,但是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同事们围观了‘小师弟’暗暗写给她的告白文赋的感觉……砰砰砰~让她心跳平白加快了三分,活像一只正从饿虎洞穴外蹑手蹑脚路过的小鹿一般。

眼下唯一令她庆幸的是,他没有直接给文赋取《幽神赋》、《幽容赋》这类大胆露骨的名字……

“额,朱先生?”

静尘堂一角,朱幽容旁侧正在咏诵的苏长风忽然唤道。

“啊怎么了……”朱幽容顿醒回道。

“没事。”苏长风与段酒令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担忧,“只是你脸色有些怪,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你下次练功须得小心些,别再再出岔子了。”

“知道了,多谢苏兄关心。”朱幽容一本正经说。

……

第七百零七章 你想白嫖我?

静尘堂内。

俄顷,咏颂完毕的苏长风却是追问:“朱先生觉得这些句子如何?”

“还……还行,平仄挺押韵的。”

“不是平仄押韵这件事。”苏长风摇摇头纠正,心里顿时升起表现欲,“此赋的惊艳之处在于,辞藻华丽却不浮躁,一改现今书院浮华文风,句句读之清新之气四溢,真是令人神爽,特别是其中还不时冒出令人惊艳之句。”

“额是吗……”朱幽容小声。

“是的。”这位苏先生忍不住又拿起了学堂讲课的老本行,“而且最为精妙的,还是其对文中那位离地神女传神的描写,有一种浩而不烦、美而不惊之感,对这位离神的描写,明明是文字,却让旁人读之如观一幅绝妙丹青一般。”

“……”

苏长风叹息一声,然后抬目盯着正侧对着他似是倾听的如兰女子,认真道:

“这位离神虽然我们从未见过,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虚构出来的,但是读之真是有血有肉,这难道不比段兄推崇的那副美人画生动一百倍……斯人宛若就在眼前,风姿绰约……她不仅是沉鱼落雁之貌,又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新高洁,而且……”

虽然这一刻心儿都快跳到嗓子眼里去了,但她还是忍不住追道:“而且什么?”

苏长风看了眼朱幽容,然后也一起转头看向窗外,赞道:“而且这位‘离神’对爱情之真挚之纯洁,是如此的美好,以至于……她别离之后,人去心留,情思不断。对于文赋中的主角,这位离神的倩影和相遇相知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令他浪漫却苦涩,心神为之不宁,让其徘徊与洛水之间不忍离去……”

“是吗……”朱幽容眸子低垂。

随后,这位教率性堂诗赋的苏先生又仔细分析了一通,围观传阅的同事们也纷纷感叹赞同,然而窗旁某位女先生的心思却已经不在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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