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灵猎人 第24章

耶尘失去理智的咆哮，响彻了清冷空旷的祷告厅，响彻了永冬隐域最后仅存的雪山一角。

在此之前，他从未向莱尔发过任何一次火，发过任何一次脾气，然而，摆在眼前冷冰冰的事实，却是令得耶尘的理性再也无法将感性压下。

此时此刻的他，不是一名冷酷无情的猎人，而仅是一个极度渴求着亲情的孩子。

毕竟，这十七年以来，除了老马黑奇，莱尔便是唯一陪伴在耶尘身边的家人，他甚至连一个朋友都没有，黑奇与莱尔，便是他的全部。

而现在，耶尘却不得不失去其中的一半了。

“不一样……根本不一样啊……”

“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外面的世界……我也不去了……外面的一切，我都不在乎了……”

“我要留下来陪老师……我哪也不想去了……哪也不想去了啊……”

耶尘跪倒在地上，用手紧紧捂着额头与双眼，不断低吟着。

过去纵使无数次遍体鳞伤，身临险境，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耶尘的心智都不曾动摇，猎人的心态始终把控着他的一切。

然而，在得知即将痛失亲人以后，耶尘的此刻模样看上去却是那般悲伤，那般绝望，以至于那湛蓝的双眸，此刻渐渐浮现出了模糊的泪花，那是任何肉体上的伤痛都无法逼出的泪花。

莱尔低头望着面前这位失声痛哭的徒弟，原本平和淡然的脸庞，隐约浮现出些许的挣扎与无奈。

不过，他的这些动摇很快便是被一股坚定的信念所压制。

毕竟早在百年以前，莱尔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如今，任何事物，任何情感都不可能阻止他，也绝不能阻止他。

第0044章 再见了

莱尔弯腰低身，蹲在耶尘身边，将手轻轻搭在耶尘的肩上，黄金的眼眸中不断浮现出昔日的时光与往日的景象，而后嘴角不觉浮现出一抹苦笑。

“耶尘，我从你三岁起，就逼迫你进行各种苛刻的训练，阅读各种晦涩的书籍……”

“白霜人的父母都会给孩子买各种玩具，而我却只会给予你刀剑枪火……白霜人的父母会陪伴孩子玩耍，而我却只会通过数不尽的残酷修行来摧残你的身心……白霜人的父母永远鼓励着孩子去结交朋友，而我却只会让你去学习话术与欺诈，无时无刻不提防着他人的背叛……”

“因为我的存在，你的童年不仅不能像其他同龄人那般幸福饱满，反而时刻充满了枯燥与辛酸，到处充斥着血腥与暴力，关于这一点……我当真深感抱歉……作为你的……老师……我着实觉得自己未能尽职尽责……”

耶尘听罢，情绪暴走的更加厉害，当即难以忍受地吼叫起来：

“可我根本就不是白霜人啊！你说的这一切，我压根不在乎！从头到尾就没放在心上过啊！每当老师教导我新的知识与记忆，我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老师对我的要求之所以如此严格，其中的良苦用心我也早就明白！”

“和老师在一起的日子，我一直都觉得很幸福啊——！”

“我已经满足了啊……早就已经满足了啊……”

“我之所以一直如此拼命地修行，拼命地学习，就是想成为独当一面的猎人，回应老师的期待，让老师为我感到自豪啊！”

“但是……如果老师死了……那这一切不就没有意义了么……我不想这样啊……真的不想这样啊……”

耶尘双手紧捂着脸庞，指尖将脸颊抓出一道道血痕，无法自控地喊叫着。

宽敞的祷告大厅内，处处回荡着他悲哀的呼喊与沉吟。

“你已经足以令我感到自豪了。”

莱尔温和响亮的话语，传入耶尘的耳内，令得他抬起自己哭红的双眼，泪汪汪地看着莱尔那平静如水，视死如归的眼神，一时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这是你在猎人生涯中，最后一次表现得如此软弱……就这一次……我只允许你软弱这么一次。”

莱尔语重心长地说完，将一本封面崭新，质地精良的日志展现在耶尘的眼前。

“我在这本日志的前一半记录了各种利于你今后前进方向的情报与信息，离开此地以后记得马上看。”

“而日志的后一半则记载了关乎你人生安危的机密……我的身份，以及你的身世，全部都写在里面了……不过，只有你与迷宫的联系强到某一境界时才能看得了。”

“记住，这本日志至关重要，绝对不要让别人看见里面的内容，我这么做的原因，你以后自会明白，所以现在什么都不要问，只需要牢牢记住我说的一切就行了。”

莱尔说完，将耶尘从地上搀扶起来，拿出一张印有奇异符文的手帕，利用『空间存取』将日志储存于其中，而后一并转交给耶尘。

“现在这张手帕里除了日志以外，还有各种战斗用道具以及生活必需品，能够帮助你在外面的世界——圣光净土中支撑一段时间，不过若是想要长久地生存下去，你还是得加入猎人团……正式成为奥灵猎人。”

莱尔表情郑重地吩咐着。

“奥灵……猎人？”

耶尘将眼泪擦拭干净，下意识复述了一遍这道奇特的称呼。

“没错，我曾经就是奥灵猎人中的一员，抵达圣光净土之后，前往奥灵猎人总据点，然后加入他们，只有那里才有可能成为你在外面世界的归宿。”

莱尔心平气和地说完，只听祷告大厅的地面突然开始震动起来，一股摄人心魄的音波毫无征兆地降临，而后同时轰碎了祷告大厅中的每一扇花窗。

嘶——！

音波狂暴地席卷起祷告大厅的每一个角落，而后疯狂地朝中央处的破碎神像汇聚而来。

不过莱尔的脸色却是毫不意外，伸手一张，便是释放出浓郁的奥灵之力将耶尘、黑奇以及破碎神像一齐笼罩在了其中。

音波猛烈冲击着屏障，却始终难以击溃它那坚硬的防守，只得在奥灵之力的焚烧下无功而返，于虚空中消亡。

“深渊本体即将现身，是时候送你们走了。”

莱尔目光透过祷告大厅大门，望向远方那朦胧的混沌中，凭空弥漫出来的漆黑奇点，当即发出了最后的宣告。

他快步走到黑奇的身前，伸手大力抚摸起黑奇那结实的脖颈。

“黑奇，我无法确保深渊那边会不会派来追兵，所以耶尘就拜托你了。”

“这是我身为主人的最后一道命令，请你保护好他，将他安全送到迷宫之外。”

“这之后，你自由了，想去哪，就去哪吧……”

莱尔嗓音低沉地嘱托道，看待黑奇的眼神，就像是看待与自己征战多年的战友一般，充满了不舍，而同时又充满了信任。

“呜哼！”

黑奇响亮地长鸣一声，接着将硕大的脑袋用力蹭了蹭莱尔的脸颊，在这最后时刻，这匹老马展现出了一副无比可靠的姿态，与主人做出了生死之别，让主人可以安心地离开。

得到了回答的莱尔，如释重负般微微一笑，而后向破损神像伸出掌心，激活彼此间的联系。

叮！

伴随着一道清脆响声的生起，破碎神像的表面赫然破裂开来，从碎片与粉末中涌出了无数光尘。

它们迅速地聚合在一起，最终融合成了一道庞大的空间隧道入口，隧道之内，犹如星尘一般五彩斑斓，闪烁变幻。

莱尔无视耶尘的抵抗，伸手一抓即是将他拋到了黑奇的马背上，指尖即刻散发出两股奇异的奥灵之力，硬生生将耶尘黏在其中，挣脱不得。

“耶尘，今后我不在了，也就没有人会在暗中看管你，保护你了。所以未来的道路，你只能依靠自己，只能信任自己。我身为你的……老师……只能帮你到这了。”

耶尘聆听着莱尔的话语，几乎是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仅能任由无力与悲痛在自己心中泛滥成海。

“如果你现在还不明白活下去的意义何在，那就先建立一个目标吧，什么目标都行，最起码让你的人生有方向，有动力。”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是时候分别了。”

“耶尘，加油，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毕竟你可是我最引以为豪的……徒弟。”

莱尔说完，露出一抹黯淡的笑容，而后便是转身离开，踏着平静而又坚定的步伐，朝着祷告大厅的门外走去。

“我……我……”

黑奇与莱尔背对相离，即将就要踏入那破碎神像所制造出来的空间隧道，这一刻，马背上的耶尘凝望着莱尔那愈发朦胧的背影，紧咬下唇，终于是说出了自己的那一份道别。

“老师，您对我来说，一直是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

听到这，莱尔的背影赫然停滞，原本紧握的手指，在这一刻突然猛烈地开始颤抖，那早已做好的决心，竟是为耶尘这一声称呼而动容。

“我也很庆幸这么多年以来。陪伴在我身边的是您这样的人——！”

“我会成为一名强大的猎人，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绝对不会辜负您的苦心！”

“所以……所以……”

耶尘说到这，嗓音梗咽的一塌糊涂，但最终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老师，再见了。”

少年如是告别着，终究未能说出“永别”这个词。

然后，他即跟随老马一同步入了空间隧道，消失于其中的万千星象之内。

而伴随着一人一马的离去，空间隧道赫然消失于虚空，而那尊破碎神像似乎也因为长年累月的消磨而不堪倒地，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化成无数粉末，彻底失去了光芒。

转眼之间，陈旧的老教堂之内，就只剩莱尔一人了。

“哈哈哈哈哈——！”

孤身一人的莱尔，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表情显得满足到了极点。

笑完，他做了一道深呼吸，又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仅是一句称呼，就让我觉得百年时光，皆是值得……人情，真是一件恐怖的东西啊……”

“耶尘，希望你以后不会被这玩意给拖累，成为一名冷酷到极致的猎人……”

“然后，走得比我更远……一定要走得比我更远啊！”

莱尔一阵低语，而后脸上的笑容开始一步步转变成激动，兴奋，以至于癫狂的地步。

那是一个老猎人在时隔百年以后，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操旧业，杀戮猎物，品味鲜血的表情，那是莱尔一直隐藏在面具下的本性。

下一刻，他取出专属自己的那张手帕，从中取出了一尊黄金色的十字架。

那是与莱尔整个人同等大小的十字架，那是四端末尾被无数剑棘所缠绕包裹的十字架。

即便此刻的祷告大厅昏暗到了极点，十字架的表面却还是金碧辉煌，闪闪发亮，无形中散发出一种高贵的神性，仅是稍微在地上一放，顿时就将祷告大厅的地板轰出了无数碎痕，碎痕之中，更是散发着一股隐约的金光。

这把十字架，正是莱尔的第一迷宫遗物。

他轻描淡写地单手拎起十字架首端的握把，而后扛在肩膀上，战意昂然地走出老教堂的大门。

此刻的门外，已经不存在任何的大地与苍穹。

整片世界，整片空间，仅剩下无穷无尽的漆黑。

那股阴冷到极致，贪婪到极致的漆黑。

深渊，即将吞没一切。

而莱尔就是它下一个目标。

“好久不见。”

莱尔扛着十字架，毫无惧色地打起了招呼。

而伴随着他的问候，那股笼罩天地的漆黑中央，一道巨大的轮廓缓缓自黑暗中浮现而出，显露出了无数道沟壑，无数道纹理，远远望去，就好像是人的大脑一般。

“你——这——骗——子——”

轮廓吞吐着含糊不清的字眼，将整片空间都震出了裂痕。

“呵呵，是你太不经世事了。”

莱尔不屑地一笑，紧接着他身后的混沌空间瞬间开始了变幻，旋即凝结成了成千上百枚的黄金巨眸，与先前轰杀漆黑汪洋的穹顶金眸皆是有着同等规模，宛如一片黄金的星河。

下一刻，深渊咆哮，金光闪耀。

黑暗与黄金，将整个空间夸张地撕裂开来。

混乱与震荡之中，莱尔淡淡一笑，在变化起自己形体的同时，轻声念出了那道独属于奥灵猎人的狩猎宣言。

“金眸猎人耶伦，现在开始猎杀深渊畸神哈维约旦。”

第0045章 老马

少年骑在老马背上，于失重的空间隧道内飞跃，穿梭。

这是一片神秘到极致的领域，周围的星尘时远时近，时大时小，千姿百态，五色十光，好似在自顾自地于虚空中漂浮荡漾，又好似直勾勾盯着少年与老马，全程紧随二者旋转盘绕。

如此奇异玄妙的光景，倘若是换做平时，耶尘一定会深深陶醉于其中不能自拔，然而现在他却根本无心理会这些，脑海中不断回忆着与莱尔过去点点滴滴的生活片段，脸庞的黯淡与哀伤，不言而喻。

他回头遥望，后方原先那连通了祷告大厅的隧道入口已然不见，伴随着那个男人的背影一起，永远消失在了星辰的彼端。

“……”

耶尘紧咬嘴唇，正想将注意力从万千思绪中转移回现实，却是突然从后方那不断变幻的星象之景中，瞄见了极端异常现象。

在周围五彩斑斓的星色照映下，三抹极端显眼的黑芒凭空浮现，在耶尘震撼的视线凝望下，它们在转瞬之际就一一化变成了三道黝黑的空间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