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士绅们纷纷散去,心中各怀鬼胎。
有人觉得赵瀚能成事,虽对其做法非常不满,却似有雄主之姿。于是,让族中士子全部出山,忍辱负重去做小官小吏,甚至试图加入宣教团。
这类士绅,你手腕越硬,他们就越服气,越认为你能夺天下。
也有人觉得赵瀚倒行逆施,开始琢磨逃跑计划,慢慢运走家中钱粮,然后举家逃去南昌那边。对外就说没有从贼,只是暂时蛰伏,现在终于逃出了贼窝。
赵瀚之前一直含糊不清,今天敞开了说,士绅们反而下定决心站队。
因为北方已传来消息,老朱家的祖坟被挖了,大明龙脉被留给给毁了!
如今别说朝廷大员,便是地方士绅,都知道大明时日无多。当然,他们不认为鞑子能成事,都觉得该是哪路反贼能重整江山。
凤阳皇陵被毁,对大明威望的打击,甚至超过了北京遭受围攻。
赵瀚让文吏把今天的审判过程,抄写分发给三县官员,让当官的照着这种做法审案。
费映珙正要去跟赵瀚见面,宋应星已经上前,拱手说:“总镇做事,颇有章法,某愿从之。”
“得先生之助,大事可成矣。”赵瀚非常高兴。
宋应星这种明白人,真的不用多劝,让他自己观察施政便可。他那几遍文章,指出大明各种关键问题,而赵瀚的施政则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
可谓,一拍即合。
历史上的宋应星,做了几年教谕之后,家里出钱给他买正八品推官。只干了两年,自己辞官归乡。后来又被举荐为知府,不但不贪,反而捐钱恢复府衙、修复书院,干了半年同样辞官。南明小朝廷征召他,宋应星干脆推辞不就。
宋应星对大明已经绝望,因为他看得太透彻了,完全提不起做官的心思。
赵瀚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看来是倒行逆施,在宋应星看来却能够匡扶天下。他那篇论财的文章,反复使用“剥削”、“割削”等词汇,对大户盘剥小民深恶痛绝。
赵瀚干了他不敢干,甚至不敢去想的事情!
赵瀚把宋应星拉到旁边私语:“君知火铳铸造之法,亦知火药制造之法,可否为我铸造鸟铳?”
宋应星拱手道:“请出兵北上,速速占领分宜、新喻二县。”
“春耕之后就出兵。”赵瀚爽快答应。
这听起来很扯淡,赵瀚过年的时候,刚从那边撤兵回来,现在又要杀回去?
但是,想要打造火器,就必须出兵!
朱元璋在全国设置十三个冶铁所,其中,一个在新喻,一个在分宜,全都是赵瀚的邻居。
两县的冶铁量相加,占据朱元璋时期,全国总产量的五分之一!(洪武六年数据)
田有年之所以有钱练兵,除了找地主之外,还有就是分宜县的冶铁收入。
明代允许铁矿私营,分宜、新喻二县的官营冶铁所,早就已经名存实亡,现在全是私人铁厂,知府有很多办法可以搞钱,无非得罪占据铁矿的士绅而已。
“赵先生,好久不见!”费映珙抱拳问候,在那儿挤眉弄眼直笑。
赵瀚也笑起来:“原来是四叔,咱们先过河,有事晚上再说。”
回到总兵府,费映珙父女被安排到内院住下,由费如兰出面招待他们。
赵瀚立即派人,把庞春来、李邦华、费如鹤、田有年叫来议事。
赵瀚介绍说:“这位是木庚,擅长打造火器。”
木庚,即宋应星的化名,他宋家可是江西大族,不敢轻易暴露真实身份。
李邦华顿时喜道:“可会打造佛郎机炮?”
“略懂。”宋应星回答。
赵瀚说道:“我欲出兵占领分宜、新喻二县,夺取那里的铁矿山和铁厂。”
“此必然之事,”李邦华说道,“火器犀利,当尽早打造。”
田有年说道:“若占分宜、新喻,必取樟树镇!”
李邦华点头说:“樟树镇必须拿下,否则难御官兵征讨。”
樟树镇不但是南方的药材集散中心,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战略要地。
官兵从北方而来,抵达樟树镇之后,向西可顺袁河而至新喻、分宜、宜春,向南可顺赣江直取吉水、庐陵。
只要占据了樟树镇,就把南下水道卡死。
官兵要么选择攻打樟树镇,要么选择改走陆路。而在江西陆地行军,辎重后勤可就麻烦了,赵瀚几次奔袭都不顾粮草。
庞春来说道:“我们原定的计划,是先取南方的泰和县、万安县,你们这又要去攻略北方,就不怕扩张过快过猛吗?”
李邦华说道:“我知庞兄之意,但不管南下还是北上,都能占据军略要地。咱们是造反起事,先要军事稳固,才能好生整顿内政。”
“我支持先拿下分宜、新喻二县,”田有年说道,“不但可以夺取矿山,用于打造兵器,还能增加赋税。特别是夺取樟树镇,可谓日进斗金,数省药材都从那里散出!”
庞春来闭目不语,他是造反最急切的,可现在反而变得沉稳。
赵瀚又把陈茂生、费纯、萧焕叫来,听取他们的意见。
陈茂生说道:“若要扩张,可调宣教官和农会骨干,前往新扩地盘主持政务,他们当中也有许多识字的。一些贫寒士子,可调为佐政官和文书,他们做事的积极性也很高。或者说,许多贫寒士子想要做事,现在却找不到合适的职位给他们,扩张地盘之后正好能安置。”
“大亮呢?”赵瀚问道。
萧焕回答:“可在樟树镇、新余县、分宜县,设立廉政分司,我抽调一些人手过去。”
费纯突然说:“拿下樟树镇也好,咱们快要盐荒了。”
“盐荒?”赵瀚眉头紧皱。
“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禀报,”费纯说道,“两广总督,禁止广盐北上,卡死了北上河道。广盐想要运来江西,必须走陆路,翻山越岭的,盐价可能是以前的三倍以上,而且还买不到那么多。”
李邦华叹息说:“沈犹龙这招好狠,他的两广总督做不长了。”
为啥做不长?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广东盐商怕是想咬死沈犹龙。
明代盐政,实行的是区域专销,江西和湖广都只能买淮盐。但是,两省的南部地区,距离两淮产盐区太远了,于是明中期又做出调整。
就拿江西来说,吉安、南安、赣州三府,全都转而购买广盐。
可现在,这三府遍地反贼,两广总督直接断掉盐路,想让反贼们吃不起盐。
赵瀚摇头苦笑:“他这么一搞,南赣百姓生活更苦,恐怕起来造反的更多。”
“沈犹龙主要是针对我们,”庞春来说道,“赣州和南安二府,距离广东较近,肯定有一些私盐,从水路偷运过去,总督是无法禁绝的。但售盐量大大减少,卖到咱们吉安的时候,盐价翻三五倍都有可能。”
费纯说道:“所以,我也建议向北出兵,用樟树镇的商税,还有新喻、分宜两县的冶铁收入,赚到更多的银子。再用这些银子,补贴给吉安府的盐商,勒令他们购买淮盐平价出售。”
赵瀚仔细思考一番,说道:“招募更多贫寒士子,到白鹭洲去听大同课,我亲自去给他们讲几天。”
如今的大同思想教程,有《大同会会章》节选,有欧阳蒸、王调鼎的《大同分田论》。其余都是陈茂生带领宣教团,总结出来的《田政辑要》,以及面向农民的各种宣传口号。
赵瀚最近也在写文章,删删改改,已经写了两个月。
“李先生的军政做得如何?”赵瀚突然问。
李邦华拿出一份章程,说道:“正兵三千,全部脱产,精选青壮编练,每月给饷八斗。粮饷支派,军械、被服供应,应当单设一司。咱们目前船只不够,可让水军协助运输。练兵之将,带兵之将,职务须得区分。可让练兵之人带兵,但总兵府有权随时调换,莫要让军队成了将领的私兵。”
赵瀚拿出纸笔,自己换算了一下。
三千正兵,每月八斗军饷,一年下来就是2000多吨军粮。
这还没把农兵算进去,农兵集中训练时,也是要负责管饭的,若是打仗也得拿饷。
另外还有水军,还有兵器军服,还有士兵的日常伙食,种种开支也是不小。
在不影响百姓生计的情况下,三县之地,很难养三千正兵,必须扩张才行。而且,南方的泰和、万安太穷,必须拿下樟树镇、新喻县和分宜县。
赵瀚也想慢慢来,但还得求生存啊,必须训练正兵,只靠农兵是没有前途的。
若是训练火器部队,那开销就更恐怖了。
说实话,作为一个反贼,赵瀚扩张得够慢了。
赣南的何志源,已经拥有瑞金、会昌两县之地,自号“南天王”。
西边的反贼不知真名,只知道是一个佃甲起兵,两个半月就占据萍乡、永新、宜春三县,匪号“扫地王”。
真的叫“扫地王”,扫灭地主之意。
这位扫地王占据三县,赵瀚也占据三县,他觉得可以平起平坐,正在派信使来吉安府,想要跟赵瀚拜把子共抗官兵。
数日之后,赵瀚就接到一封书信,是扫地王亲自写来的。
无视其中的错别字,书信内容为:“给赵家哥哥问好,我乃萍乡扫地王,早听说哥哥大名,想要结拜做弟兄。官府无道,我弟兄两个,合起来打官兵。今后得了天下,一个在北京做皇帝,一个在南京做皇帝。岂不美得很?”
第156章 【内政调整】
总兵府,后宅。
费如兰喜滋滋出来迎接:“拜见四叔,见过妹妹。”
“哈哈,不必多礼,”费映珙笑道,“几年不见,兰儿都做总兵夫人了。”
费如兰说道:“内子那个总兵做不得数。”
“见过兰姐姐。”费如惠抱拳说。
虽是堂姐妹,其实只见过一次,费老爷子不接受费如惠。
费如兰见她妇人打扮,于是问道:“妹夫没来吗?”
费如惠回答:“他在家里忙事情。”
忙啥事情?
当然是管理土匪窝。
费映珙见院里只有惜月一个丫鬟,费如兰还要帮着端茶倒水,不由说道:“你这里怪冷清的,怎不多养一些奴仆?”
费如兰笑答:“外子已经废奴,自家怎好违背?院里雇了六个佣工呢,也不少了。”
“原来如此,”费映珙纯属打探消息,转开话题问,“可有大哥的消息?”
费如兰说道:“父亲现为湖州府同知。”
费映珙笑道:“升官倒是快。”
一家人饮茶闲聊,直至傍晚,赵瀚终于回来,费如鹤和费纯也来了。
摆上饭菜,赵瀚举杯道:“我敬四叔一杯!”
“好说。”费映珙畅快大笑。
费如鹤也举杯敬酒道:“我与费纯离家,本欲寻四叔,没想到却把瀚哥儿找见了,还闯出恁大一番局面。”
“你要是寻见我,怕是如今还在做土匪。”费映珙感慨道。
赵瀚只是微笑,并不主动提起,他已经猜到费映珙是来干啥的。
推杯换盏好一阵,费映珙终于忍不住:“唉,我一直没想着造反,隔壁突然就冒出个扫地王。东边是你,西边是扫地王,我夹在中间难受得很。”
赵瀚笑着说:“只要不打仗,没谁会盯着四叔的地盘。”
费映珙的地盘,位于连绵群山之中,又偏又穷确实没啥意思。
但在军事上却非常重要,一旦占据天河镇,赵瀚就能轻松防备西边之敌。若非费映珙盘踞在那里,赵瀚早就出兵拿下了,因为那本就是庐陵县的辖地。
那个扫地王也很有意思,赵瀚若是向北扩张,扫地王的地盘就彻底被赵瀚保护起来。官兵只有消灭了赵瀚,才能去征讨扫地王,又或者是湖广派兵来打扫地王。
见赵瀚始终不敞开了说,费映珙只好自己提出:“我来你这里做事怎样?”
“好啊,欢迎之至。”赵瀚笑道。
“有什么要求?”费映珙问道。
赵瀚明确说道:“第一,必须分田,包括四叔在内,每人最多保留二十亩。当然,四叔那边山地多,可酌情多留几亩。第二,四叔若想从军,必须解散自己的部队,打散了编入大同子弟兵。第三,四叔只能做哨官,暂领九十多人,而且不得驻扎于天河镇。”
费映珙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愤懑。
他是带着地盘和部队,前来投靠赵瀚的,赵瀚却要将他吞并消化。
这也就罢了,给个高级军职也可,谁知竟然只让他做哨官,麾下士卒连一百个都不到。
赵瀚解释说:“在我手下做事,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从中低层做起;二是自己开创局面。比如古剑山,一来就是水军统领,因为我手下没有水军,全靠他自己组建训练。还有田有年,一来就是兵器所主事,兵器所也得他来建成。便是李邦华,也是先出面组建粮行,做出了政绩才高升的。”
“行,我做哨官。”费映珙无奈答应,他相信以自己的才干,再加上费家的关系,打几仗就能升上去。
赵瀚大笑道:“欢迎四叔入伙,来,大家满饮此杯!”
众人举杯痛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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