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二人聊得愈发融洽,张应诰又请费映环宴饮。
虽然有酒有肉,但并不奢侈铺张,费映环更加佩服其清廉。
相比而言,费映环真是个贪官,在任上捞了不少银子,平时也喜欢奢靡享受。
翌日,费映环坐船回家,在身边跟随的墨香,怀里还抱着两岁幼童。
嗯,费映环又有儿子了,取名叫费如皋。
他这趟顺道回家,还要给墨香母子名分,正式纳墨香为妾,在族谱上给幼子落名。
娄氏不会反对,早给过墨香纳妾承诺。
费映环此次回家,阵仗变得更大,毕竟他现在是知州。费老爷子命令全家出动,让次子、三子直接去码头迎接,队伍多达两百人以上,除了劈柴烧火的家仆,以及主人身边的大丫鬟,其余奴仆全都去了码头。
跟父母兄弟扯了半天,直至傍晚,费映环才有空跟妻子说正事。
墨香将儿子交给奶妈,她似乎又变成了丫鬟,恭恭敬敬服侍在娄氏身边。
娄氏也不苛待,只笑着让墨香坐下,甚至亲切的称呼妹妹。妻妾和谐,场面很美,但都是娄氏调教出来的。
费映环进来之后,立即屏退丫鬟,还把墨香也支走。
房中只剩夫妻二人,费映环突然表情严肃,问道:“我在信中多番催促,让你送如兰至湖州成婚,你一直推脱是何原因?”
娄氏微笑道:“夫君,如兰已经完婚,而且来信说怀孕了。”
“丈夫是谁?”费映环非常不高兴,他作为父亲,连女儿嫁给谁都不知道。
“你带回家里那位。”娄氏答道。
“赵瀚?”费映环迷糊道,“他不是被取消功名了吗?”
关于赵瀚的事情,也让费映环很不爽,但毕竟是他亲爹做的,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就直接闹得父子反目。
“唉!”
娄氏叹息道:“夫君可知道庐陵赵贼?”
费映环点头道:“自是听说了,此贼已据三府十五县。”
娄氏纠正道:“没有三府十五县,只有两府八县。其余反贼,仅是尊其名号,并不跟他是一伙的。”
“你怎知那么清楚?”费映环疑惑道。
娄氏笑着说:“庐陵赵贼,便是赵瀚。”
“什么?”
费映环惊得跳起:“怎么可能,他才十八岁(虚岁)!”
娄氏收起笑容,一脸正色道:“真是他。”
费映环整个人都是懵的,缓了好一阵,气急败坏道:“这厮做了反贼,你怎将女儿嫁给他?”
娄氏叹息道:“还不是你养了个好儿子。”
“如鹤?”
费映环突然生出大恐惧,双目圆瞪道:“如鹤不会也做贼了吧?”
娄氏说道:“庐陵赵贼手下头号大将赵尧年,便是你的好儿子如鹤。”
“轰!”
费映环突然瘫坐于交椅,似被抽空了灵魂,浑浑噩噩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夫君,夫君!”
良久,费映环被妻子唤醒,他口干舌燥,咬牙切齿道:“他们干得好大事,这是要让娄氏灭族啊!”
娄氏说道:“自你儿子造反之后,我月月都看塘报。我倒是觉得,这大明肯定要完了,赵瀚和如鹤指不定能成事。便是吉水李孟暗,都已早早从贼。还有那袁州知府,今年也已从贼。江西官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容我静思。”
费映环渐渐恢复神智,开始认真思考,他的儿子已经造反,他得好生想想利弊得失。
自己是反贼头子的义父,就算不是真的义父,今后也肯定被坐实身份。他的儿子,是江西的第二号反贼。他的女儿,已经嫁给反贼头子,而且似乎还怀孕了。
这跟他亲自造反有何区别?
突然,费映环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在恐惧的同时,他又有些兴奋。
若是赵瀚真能成事,自己岂非国丈?
他的儿子,至少也是开国公相!
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费映环告诫自己要忠君。
可越想越停不下来,因为现实已经如此,他没法再忠君了,他只有从贼造反一条路!
娄氏突然又说:“你那四弟,也在瀚哥儿军中。费纯主管钱粮大事。横林那边的费元鉴,现在是反贼知县。就连费元鉴的书童,都已是瀚哥儿的秘书,相当于朝廷的中书舍人。”
费映环已经听得麻木,苦笑道:“费家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夫君须做决断。”娄氏提醒道。
费映环认真思索之后,说道:“我先去吉安府看看,具体情况哪能在信里说清楚?”
夫妻二人团聚,腻歪了几天,又把墨香母子的名分办妥,费映环就带着魏剑雄出发。
幼子留在家中,墨香和一个丫鬟跟着伺候。
趁此时间,魏剑雄还去跟老情人幽会,倒是过得十分惬意。
船上,舱内。
费映环问道:“剑雄,你说这朝廷还有救吗?”
“不晓得,”魏剑雄说,“西北流贼灭不了,这朝廷就好不了。”
百姓负担最重的,并非山西、陕西、江西,而是江南诸府!张居正改革时的统计数据,南直隶和浙江的田赋,加起来占了全国田赋三分之一。
当然,只论每亩需要上交的赋税,贵州第一,四川第二,云南第三,南直隶第四。
南直隶能一直稳定,纯靠发达了工商业。
而云贵川,一直起义不断。
山西、陕西之所以出现流贼,纯粹是连续几年大旱,同时农业亩产又非常低。
反正在江南待了几年,魏剑雄看到的百姓很惨。
费映环踱步走出船舱,看着两岸的景色发呆,他做梦都没想过跟造反沾边。
第172章 【所见所闻】
南昌增设了钞关,未经朝廷允许,江西巡抚和布政司私自设立。
名义当然是筹钱剿匪,至于钱筹到哪里就不知道了。
丁魁楚站在南昌城楼上,假模假样巡视城防,其实心里凄苦无比。他是新任的江西左布政使,看似官升一级,其实是被人断了财路。
这货本来在做兵部右侍郎,蓟辽总督傅宗龙罢官之后,他还负责代理总督蓟辽事务。
代理蓟辽总督啊,被扔来江西做布政使是什么鬼?
虽然这个职务属于高风险,一不小心就追随袁崇焕而去。但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银子滚滚而来,十辈子都花不完。
历史上,丁魁楚捞了多少钱?
清兵南下之后,这厮动用南明朝廷的军舰,运走黄金二十多万两、白银两百多万两。还派出十七个侍女,日夜伺候负责运银的军官们。而海口大败之后,瞿式耜自捐五千两助饷募兵,请求丁魁楚也捐一些,丁魁楚却一文钱都不拿出来。
最后被清军将领李成栋抓住,丁魁楚想要投降。但他手里那么多钱,李成栋怎舍得他投降?当即全家杀光,财货不知去向。
丁魁楚总督蓟辽都敢贪,那可是直面鞑子,江西的反贼算个屁!
来到南昌第八天,丁魁楚就设立钞关,向来往的船只征收关税。李懋芳当然愿意配合,两人放下派系之争,迅速勾搭在一起。
至于总兵杨嘉谟,完全被他们无视,一个武将算什么,要银子就自己抢去。
费映环乘坐的客船,被卡在南昌城以南二里,慢慢的排队等着交税过关。
“关税怎要收恁多?这生意没法做了!”
“九江就要征一次,南昌还要征一次。这回跑完,我是不跑赣州了,今后改走河口那边。”
“见过太监设卡,见过藩王设卡,我从商二十年,第一次遇到巡抚跟布政使设卡!”
“我家二老爷,也在朝为官,定要弹劾这两个混账!”
“这两个昏官,连反贼都不如。临江府、吉安府,反贼都不设卡,只收码头的泊位税。”
“……”
费映环站在甲板上,耳边不时传来议论声,那些商人一个个都气炸了。
文官私设钞关,属实离谱得很,费映环自认没那么大胆子。
这关税银子赚起来很快,有的三十抽一,有的二十抽一,有的十抽一。九江那边就有官方钞关,现在又来个南昌钞关,从长江进来的商船,两道钞关一过,基本上就没啥利润可言。
甚至是亏本!
费映环感觉江西完蛋了,若是不能迅速剿灭赵瀚,这种搞法简直民不聊生。
真的民不聊生,赵瀚也非常头疼。
江西本身不产盐,广盐被两广总督断了,淮盐又要过两道钞关。如今临江府和吉安府的盐价,已经相较于去年翻番,这还是总兵府出面补贴,并勒令盐商不得乱涨价,否则盐价翻三五倍都有可能。
赵瀚的财政都快撑不住了,正在寻求从湖广购买私盐,途经扫地王的地盘运过来。
等待小半日,费映环终于过关。
行不多时,却见数百骑兵,正排成一字长龙,傻乎乎站在河滩上。
江西总兵杨嘉谟,望着漫无边际的水田直想哭。他带着数百家丁赴任,清一色的铁甲骑兵,今天带兵出来熟悉地形,只能全程下马牵着走。
要么是水田,要么是山地,别说骑兵冲锋,连列阵都不可能。
当初李懋芳、李若琏骑马逃走,二百里不到的路程,可是骑了整整十天。当时骑马而逃的官军将领,被赵瀚抓到好几个,原因很简单,有的马蹄踩进水田拔不出来,有的在田埂上奔驰不小心摔倒了。
“唉!”
杨嘉谟一枪杵进泥地里,觉得自己是猛虎入笼,浑身力气都施展不开。他宁愿在北边打流寇,也不愿跑这儿来打反贼,他的几百家丁算是废了大半。
费映环遥望那些骑兵,忍不住笑出声来。
魏剑雄说道:“骑兵还是有用的,决战之时,用船运到战场附近。若是水田不多,便可趁机冲阵,没见识过骑兵的江西兵肯定崩溃。”
“在江西用骑兵,地形太苛刻了。”费映环连连摇头。
客船转眼就到了临江府,费映环感觉非常惊讶,此城竟然繁华依旧,完全不像被反贼占领的样子。
来到一家饭馆,伙计连忙招呼:“几位吃点什么?”
“随便来几个拿手菜,不喝酒。”费映环此行是来考察的,不想暴露自己,也怕喝酒误事。
饭菜端上来,刚吃没两口,饭馆门前就有乞丐出现。
说是乞丐,却又不像,因为穿着并不破烂。说是化缘的和尚,可又不穿僧衣,只是顶着个大光头。
突然,一个差役现身,逮着光头乞丐就走。
费映环看得稀奇,叫来店伙计问:“那些是和尚?怎被官差抓走了?”
店伙计笑道:“那是没有度牒的假和尚。赵总镇拿下临江府之后,见城内城外的庙观太多,就派人清理度牒。你猜怎么着?抓了一千多个假和尚、假道士,只有三十多个是真正的出家人。那些庙观,如今都分给穷人住了,最大的一座庙改成济养院。”
费映环好奇道:“被驱逐的假道士、假和尚,连化缘讨饭都不行?”
店伙计回答:“化缘可以,得有度牒,否则就视为乞丐,赵先生不准治下有乞丐。”
“这可稀奇了,”费映环猛然想起来,他从码头过来,确实没见过乞丐,不由问道,“乞丐都去哪了?”
店伙计说道:“全手全脚的,可报名做工。年轻人送去磁窑、兵器所做学徒,年纪大的就送去给各工地做帮工。实在老得不行,或者身体残疾的,就送去济养院,给官兵缝衣服、做鞋子。赵先生说了,劳作得食,不劳作不得食。”
费映环挥手让店伙计退下,叹息道:“瀚哥儿做事,总是出人意料。”
魏剑雄调侃道:“他们兄妹做乞丐,听说被恶丐欺负过,想来因此容不得治下有乞丐。”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费映环忍不住笑道。
顺便一提,被赵瀚清理的假道士,许多转行给人算命。
也有少部分,不但识字,而且会炼丹,被抓去兵器所制作火药。配方流程,由宋应星提供指导,这些道士学得很快。
吃饱喝足,费映环继续出去闲逛,走到偏向西门的地方,街道上突然吵闹喧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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