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15章

作者:王梓钧

非常精彩的挑刺,可惜遇到练家子。

魏剑雄闪躲之间,竟将长矛前端抓住,把赵瀚连人带矛都扯过去。

“魏叔武艺高超,小子心向往之。”赵瀚站定之后,非常干脆的认输。

魏剑雄评价道:“你这招式,有点大枪的影子,但力道用得太死,变招又颇为僵直。你的枪术老师,连滑刺都没教你吗?”

赵瀚当然会滑刺,可刺刀术的滑刺,跟大枪术的滑刺,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解放军的刺刀术,融合了华刺(国军)、日刺(日本)、苏刺(苏联)的优点,又添加传统大枪术的某些手法。

但是,步枪终归是热兵器,跟长枪、长矛有着巨大差别。

如果按大枪术的插滑之法,直接运用到步枪上,多半会把步枪给扔出去,根本就控制不住武器重心。

步枪想要滑刺,整个身体都得跟着动,与传统冷兵器对战很吃亏。

赵瀚说道:“这些招式,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

魏剑雄摇头说:“也不全是胡闹,你刚才的挑刺就不错,我躲得慢些肯定挂彩见血。”

“班门弄斧而已。”赵瀚谦虚道。

魏剑雄又批评说:“你那挑刺,虽然变招迅捷,而且枪路刁钻,但发力手法全然不对。”

并非赵瀚的发力手法不对,而是手里的兵器有问题,应该给他换把上了刺刀的步枪……

赵瀚顺势单膝跪地,拱手道:“请魏叔不吝赐教!”

魏剑雄估计也闲得发慌,窝在船舱多日啥都不能干。他挺矛站立说:“看着我咋使的,只教几遍,太笨了学不会可别怨我。”

赵瀚连忙认真观察。

魏剑雄开口指点道:“矛跟枪不一样,矛硬,以刺为主,变招不够灵活,有机会你可改练枪术。先说用力,腰力最重要,其次是臂力,再次是脚力。你每天挥矛千次,若是悟性够用,自可摸清其路数。从脚力、腰力到臂力,众力合用,收发随心。我只教你基本的握矛、出招方法,其余你自己慢慢体会。”

这就够了,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魏剑雄挺身站直,接着踏脚前屈,缓缓刺出一矛,问道:“看清了没?”

“看清了。”赵瀚回答。

魏剑雄说:“每天刺击一千次,自己体会用力窍门,两个月后我再教你下一招。”

靠,这跟刺刀突刺有啥区别?

好吧,细细品味也有区别,身体移动幅度没那么大,这是武器重心差异所决定的。

赵瀚提着长矛,站在甲板反复刺击,每刺一下都要认真思考。

不知何时,费映环也来到甲板,默默站在旁边观看。

魏剑雄邀功道:“公子,这小子悟性不错,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费映环一脸郁闷,没好气说:“我还指望他考科举呢。”

魏剑雄嘿嘿一笑:“当年唐瞿公,不是也文武全才?读书练武两不耽误。”

“此子也能跟唐瞿公相提并论?”费映环摇头道。

唐瞿公,即费尧年,是费映环的叔祖,乃铅山费氏最后一位名臣。

魏剑雄摸摸鼻子,嘀咕道:“管他呢,先练着再说。”

费映环走到船头,负手而立,久久不语,也不知是在摆造型装逼,还是心里真想着什么事情。

迎面而来的,是运河之上无数漕船,漕军、漕船绵延数里。

王用士求仁得仁,终于迎来罢官结局。

静海县士绅奔走疾呼,跑去巡按御史那里告状,河间知府也顺手上疏弹劾。

正好这批漕船路过静海县,跟巡按御史取得联系,一不小心就翻船两艘。并且,翻船责任推给静海官吏,漕粮损失要求静海百姓平摊。

王用士严词拒绝,表示不背这口锅。

巡漕御史、巡按御史、河间知府,联名上疏弹劾,王用士终被革职处理。

卸任之时,静海百姓横躺于官道,阻止王用士的车驾前进。

然民心所向,又能为之奈何?

好官,是当不长的。

第016章 【京口驿】

镇江,京口驿。

同属水路驿站,杨青驿吃垮静海县财政,但京口驿却是日进斗金。

岸边建起的驿舍,堪称花园式酒店,甚至有三间戏台,常请戏班子驻唱。这哪里是驿站,分明就是大型综合娱乐场所!

不惟岸上,还有水里,运河口的客船也属驿站产业。

来往商旅不必登岸,可直接住进大型客船。客船之上,食宿娱乐一应俱全,甚至能够招徕名妓,环肥燕瘦直接看画册,保证让你足不出船就尽享镇江繁华。

京口驿的规模有多大?

一共100多间驿舍,30多艘船,70多匹马,3座亭台,3间卷棚,3间戏台,26间马棚,1座道观(马王殿),驿卒、马夫、水手、馆夫、伙夫、轿夫500多人。另配轿房、餐厅、兽医房、囚犯房、草料房、萧王堂等等。瓜州那边还有分部,设漕房和马房多处。

京口驿的驿丞,换个知县都不当!

赵瀚他们搭乘的商船,到镇江就不走了,停下来卸货做买卖。

费映环这厮大手大脚,懒得登岸寻找便宜客栈,直接住进驿属豪华客船,等着换乘前往九江的船只。

照这种花钱方法,从王用士那里借的银子,估计还没回铅山就已经没了。

客房。

费映环品味着一篇启功体,对赵瀚说:“再写一首《将进酒》。”

赵瀚立即翻开《唐诗选集》,认认真真开始抄诗,顺便熟悉相应的繁体字。

其实,赵瀚的书法还过得去,小学在培训班也下过苦工的。之前被费映环贬低,纯粹是启功体的笔画问题,字形和结构都比较过硬,真写得烂怎会被费公子拿去研究?

在赵瀚挥毫的同时,费映环品鉴手中书法道:“这个‘禅’的字形,当脱胎于智永和尚,但又略有变动,结体扎实上乘……”

这货是在拆字,熟悉启功体的字形结构,每天让赵瀚不停的写新字儿出来。

启功体乍看有些丑,为何多看两眼又漂亮,费映环始终没给搞明白,因为他不知道啥叫黄金比例。

用科学角度分析,启功体就是牺牲笔画,让字形结构以黄金比例呈现。

好歹把一首《将进酒》写完,赵瀚问道:“公子,还要再写吗?”

“不用,明日继续。”费映环盯着手中字体,头都懒得抬一下。

赵瀚揉揉发酸的手腕,走去推开窗户吹江风。

岸边,商旅如织,繁华兴盛,哪有半点末世的征兆?

山东与北直隶是两个世界,江南与山东又是两个世界,就连乞丐的精气神都不一样。

江南富庶啊!

驿站戏台上,有个士人正在讲学,台下站满了不同阶层的听众。

士人讲学的内容听不见,台下喝彩声却不时传来,那疯狂模样就似明星在开演唱会。

赵瀚忍不住问道:“公子,船上的客人都说,这位蕺山先生很有名,你怎不下船去听他讲学?”

费映环冷笑讥讽:“我见过这刘宗周,浙江山阴人,受王学影响颇深,却反过来批评阳明先生。不但批评阳明先生,他还批评朱子,批评陆象山。狂生一个,数典忘祖,虚名倒是挺大。”

“原来如此。”赵瀚不再多言。

其实,赵瀚自己想下船去看看,毕竟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历史名人。

刘宗周,蕺山先生,东林党人,拒绝满清贝勒的礼聘,断食二十三天而死。

费映环费大公子,明显对刘宗周误解颇深。

刘宗周年轻时太过傲气,确实逮着朱熹、陆九渊、王阳明开喷。但如今罢官潜修多年,学术思想迎来巨大转变,居然成为王阳明的忠实信徒。

崇祯继位,刘宗周被选为顺天府尹,北上途中一路受邀讲学。

赵瀚趴着窗户眺望一阵,好奇道:“公子,你对东林党人怎么看?”

费映环笑道:“东林书院都被烧了,哪还有什么真正的东林党?皆攀附之徒而已。倒是你小小年纪,也听说过东林党?”

赵瀚只能胡扯:“家父生前颇为推崇东林党。”

费映环解释说:“魏忠贤弄权时,但有反魏之人,不拘籍贯出身,都被打为东林党。魏忠贤倒台后,人人争做东林党,否则就会被斥为阉党。非此即彼,是为党争。我年初进京会试,寄居在一长辈家中,听他说朝堂每天可热闹着呢。”

好嘛,东林党属于政治站队,这个说法出乎赵瀚的意料。

费映环继续研究书法,赵瀚回到自己的客舱。

主仆四人,住的是同一个套房。

费映环独居里舱大屋,赵瀚、赵贞芳、魏剑雄合住小屋,有需要就随时吩咐他们做事。

“二哥,你快看,你快看!”赵贞芳举着玩具欢快跑来。

赵瀚笑着将小妹抱住,问道:“这是什么?”

赵贞芳献宝似的说:“这是魏叔送的木偶,脖子和手脚都可以动。”

赵瀚讨过来把玩一阵,装作惊讶状:“真的可以动,好精巧的木偶!”

赵贞芳咧嘴笑得更开心,露出正在换牙的大豁口,小姑娘变得越来越开朗了。

哄了小妹一阵,赵瀚感激道:“多谢魏叔……”

“不必,下船办事,顺手买的,”魏剑雄躺在地铺上,悠闲翘起二郎腿,嘴里叼着根草,“你去收拾行李,船已经找到了,明天就动身往九江。”

赵瀚连忙去收拾东西,一路上的杂活都由他来做,魏剑雄悠闲得变成半个少爷。

干完事情,魏剑雄又问:“今天练矛了吗?”

赵瀚说道:“还没来得及。”

魏剑雄督促道:“每日刺击一千次,一次都不能少。”

赵瀚只得拿出自己的长矛,在船舱里练习突刺,招式一成不变,枯燥而又乏味。

好不容易练完,魏剑雄又开始使唤:“去喊酒菜来。”

赵瀚端起板凳出舱,门口有个铃铛,他要搭板凳才摸得着。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很快就有伙计过来提供客房服务。

赵瀚说道:“劳烦送些吃食来。”

魏剑雄躺在里面喊:“一只金陵烤鸭,一碟卤豆干,两斤酱牛肉,一条蒸鳜鱼,一甑白米饭,再来一壶绍兴花雕。”

伙计说:“客官,酱牛肉卖没了,怕得等到明日才有。”

别扯什么朝廷禁令,牛肉也卖,猴脑都有,甚至可订购鱼翅,只要你付得起钱。

魏剑雄道:“那就换成羊肉。”

“好嘞,各位客官稍等!”伙计小跑着离开。

大概两刻钟之后,伙计端着酒菜过来,先送进大屋供费映环享用。

费映环的胃口不大,仅吃了一些烤鸭、半条鳜鱼,剩下的都留给三个仆人解决。

魏剑雄吃了几口不得劲,突然起身走进里屋,伸手就去抓桌上的酒壶。

费映环提醒道:“我还要喝的。”

魏剑雄笑嘻嘻说:“公子,酒不热了,冷酒伤胃,老夫人让我一路照顾你。”

“胡扯,酒哪里就不热了?快快放下!”费映环有些生气。

“还是热的?那我尝尝,”魏剑雄对着壶嘴猛灌一口,惊讶道,“怪了,真就没冷,且还给公子。”

费映环看着壶嘴的口水,顿时一头黑线,破口大骂道:“天杀的刁奴,拿着酒给我滚!”

魏剑雄拱手作揖:“多谢公子赐酒。”

大摇大摆回到小屋,魏剑雄双眼圆瞪,看着空盘子问:“金陵烤鸭呢?”

赵贞芳正在吸吮手指,满嘴流油,一脸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