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153章

作者:王梓钧

张应诰亲自乘坐小船,带着一个向导,顺流而下探查地形,五千余大军则在永丰县境内驻扎。

“官老爷,前面是柏郊镇(八江乡),”向导详细说道,“从永丰县到吉水县,柏郊镇最是繁华热闹,每天都有很多商船停泊。”

乌江和恩江是同一条河,永丰县境内叫恩江,吉水县境内叫乌江。

柏郊镇位于乌江和八腾河的交汇处,距离吉水县城有四十里。这只是直线距离,河道七弯八拐的,实际路程有六七十里,而且两岸多山,必须沿着河谷走。

张应诰仔细观察地形,发现此处乃绝佳伏兵地点。

由于有一个大急湾,因此江中泥沙淤积,形成大大小小的沙洲。这个地方,200料以上的船只别想通过,稍不注意就会搁浅,甚至100料以上的船只都会有搁浅风险。

如此,即便反贼有水师也不怕,大型战舰根本无法追击,反贼士兵得下船用脚追。

西岸多山岭,可设置伏兵,多竖旗帜,定叫反贼草木皆兵!

东岸的村落,可将百姓驱散,然后顺势抢掠柏郊镇。村民和镇上的居民,必然奔去吉水县城报讯,届时可佯败,真败也无所谓。只待反贼追来,两岸伏兵尽出,反贼水师大船又过不来,或许可以来一场大胜。

小胜或者小败也能接受,反正他们只是袭扰后方,逼迫反贼主力从丰城撤兵。

就算被打得溃败,由于溃兵不熟悉地形,也必然沿着河岸溃逃,到时候回到永丰县再收拢溃兵便是。

张应诰当即坐着小船,回到永丰县地界,跟蔡邦俊商量好第二天发兵。

兵贵神速,他们这次没有再沿途劫掠,甚至没有排除搜山队,也没有派出查看情况的哨船,顺着河岸半天就抵达伏击点。

蔡邦俊率领较弱的抚州兵,带上全军所有旗帜,去西岸山岭进行埋伏。

同时,张应诰亲率精锐广信兵,在东岸扫荡村落,准备一路杀到柏郊镇,造成的声势越大越好。只要反贼大军敢来,两岸伏兵皆出,必然杀他个措手不及!

就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村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此时此刻,费如鹤正在士绅的大宅里打哈欠,他已经带兵来这里等候足足五天了!

便是永丰县城,都有费如鹤派出的哨探,张应诰一举一动都被盯着。

张应诰做梦都想不到,他前脚出兵,反贼后脚就得到情报。

否则的话,仗着优势地形,张应诰真能来去自如。

“不对,快快撤军!”

张应诰发现江边村落空无一人,连家禽家畜都没见着,立即惊恐大喊着撤兵,同时让人给对岸的伏兵发信号。

他们顺着江岸原路撤走,费如鹤则带兵直扑其后路。

若是张应诰不信邪,继续前往柏郊镇,那里有一千士卒等着他。统兵者为李显贵,武兴镇李家村人,赵瀚的第一任军法官,现在已经转为带兵把总。

若是张应诰警觉性强,立即全军撤退,那就要跟费如鹤撞个正着。

赵瀚的主力真在丰城,费如鹤只带了五百正兵、一千农兵,李显贵则是五百正兵、五百农兵。

柏郊镇码头的小型商船,全部临时被征用,里面藏着古剑山的数百水军。

“杀!”

哨探传回官兵撤退的消息,藏在镇上的李显贵,立即带着一千士卒追杀过去。

同时,古剑山也驾着小船,从密密麻麻的沙洲之间驶过。

“不要慌乱,顺着河岸徐徐撤退!”

张应诰急得满头大汗,他已经猜出了真相,定然是南昌那边泄露军情。他虽一路劫掠,却是在永丰县城的东北方,之后都是快速行军的,而且始终派船在前边探路,不准任何船只驶向吉水县方向。

就算有百姓跑去吉水县报信,反贼也不可能这么快设伏。

只能是李懋芳那边,不知怎的就走漏消息。

李懋芳误我!

此时此刻,张应诰只想仰天长叹。

官兵在两岸飞快奔跑,东岸的广信兵,跑着跑着就惊恐起来,他们发现前方(北边)已有反贼列阵。虽然只是五百农兵,却吓得四千多官兵肝胆欲裂,一股脑儿的又朝东边跑去。

“列阵!列阵!”

张应诰又是打出旗令,又是吹响军号,可只有几百官兵,还能保持冷静列阵,其他全部朝着东边奔逃。

没跑多远,却见东边也有反贼,费如鹤亲领一千正兵列阵。

他们想要往南,李显贵已经带兵追来。

北、东、南三面包围,西边是江水。

至于乌江西岸的蔡邦俊,古剑山正划小船追赶,几百水兵上岸,足够解决吓得魂飞魄散的千余官兵。

此时此刻,费如鹤威武得很,里层穿着锁子甲,外面穿着镶嵌切片的棉甲,总算有一个将军应有的造型。

一时之间,来自铅山的士卒,竟没把费少爷认出来。

张应诰慌忙让人吹响军号,同时大呼:“反贼人少,快快列阵!”

还列个屁阵,官兵被三面合围,直接选择四散而逃,搞得费如鹤都不好追击。

“李懋芳,你误我!”

眼见麾下官兵彻底崩溃,张应诰对还能列阵的几百士卒说:“我死之后,你们降吧。把你们从广信府带来,却不能带你们回去,是我对不起诸位。”

这几百士卒,是张应诰在鹅湖镇编练的第一批军队,当时密密教主张普薇,就盘踞在鹅湖镇隔壁的上泸镇。

而且,在张应诰练兵之前,太监王衡也训练过这些鹅湖兵。

虽是乡勇,但满打满算,已经操练两年有余,在上泸镇、铅山县城、南丰县多次击败剿匪。

其余官兵,皆一路劫掠而来,只有这几百鹅湖兵,张应诰还能勉强约束,没有对沿途百姓造太多孽。

只见张应诰拔剑自刎,那些鹅湖兵全都傻了。

你看我,我看你,陆续放下兵器投降。

这真的是千里送菜,从铅山出兵去抚州剿匪,又从抚州奔袭到此地,横向跑了大半个江西,然后刚刚开打就直接崩了。

赵瀚一直害怕被官兵三面夹击,但形势变化之快,让他都不知该作何表情。

北面之敌,杨嘉谟带着几百家丁劫掠,稀里糊涂就葬送官兵精锐。

东边之敌,跋山涉水而来,悉数自投罗网。

官府的神操作,让赵瀚完全看不懂,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群神经病。

王朝末年,这种神操作很多。

最著名的当属昆阳之战,几十万官兵包围昆阳小城,里里外外围了十多层。城内守军都吓尿了,苦苦哀求着要投降,官兵主帅却愣是不接受,非要自己强行攻打,逼得守军只能拼命死守。

然后,天选之子刘秀,带着几千援兵赶来。四十二万官兵,每次只派几千人接战,次次都被刘秀打败。

当刘秀带着三千敢死队,直冲官兵的中军大营时,四十二万官兵就全线崩溃了……

这更像一个玄幻故事。

眼见溃兵满地乱跑,费如鹤也让士卒散开,由什长带队进行捕捉。

费如鹤亲率五百正兵,前来江边接收成建制的降兵。

而古剑山那边,也弃船登岸,追杀蔡邦俊的抚州兵。逃得辛苦,追得也辛苦,因为全是积雪的山岭地带。

“刚才自杀的是主帅?”费如鹤上前问道。

一个鹅湖兵抱拳说:“自尽之人,乃广信巡抚张……如鹤?”

“如骢?”费如鹤目瞪口呆。

眼前这人,算是费如鹤的族兄,而且是关系很近的族兄。是费如鹤的曾祖的堂弟的曾孙,小地主一个,没考上秀才,如今在乡勇当中做军官。

费如骢更是惊得语无伦次,指着费如鹤说:“你……你你你,怎做了反贼大官?”

费如鹤苦笑道:“兄长,看来不能放你回去了。”

“费少爷,我是卢元!”

“费少爷,我是陈永顺。”

“费少爷……”

费如鹤的表情极为精彩:“熟人好多啊。”

第182章 【一堆举人秀才】

杨嘉谟又是挨饿,又是受冻,又是生病,这些日子就喝了些粥,此时已经消瘦得脸颊凹陷。

醒来之后,他希望当面拜谢恩公,其实是想搞清楚状况。

很快,他的恩公们走进船舱,数量着实有点多。

而且,全是士子打扮!

丰城县举人甘大绶,丰城县举人袁秉琨,南昌府举人喻士钦,南昌府秀才涂廷楹,丰城县秀才袁茂龄,丰城县秀才甘棠淑,丰城县秀才涂贽……

“杨总镇,半月不见,你怎憔悴至斯?”喻士钦一脸惊讶。

袁秉琨说道:“杨总镇殚精竭虑,竟积劳成疾,真真令人唏嘘。”

涂贽说道:“庐陵赵先生那里,听说有名医,把杨总镇送去医治,定然可以药到病除。”

“哈哈哈哈!”

众士子大笑不已。

杨嘉谟顿时回过味来,惊恐呼喊:“你们……你们竟要结伙从贼!”

袁秉琨叹息道:“若能保家卫国,谁愿意从贼?去年,我袁家襄助巡抚募兵三百余,又捐献钱粮助饷,只求能早日剿灭贼寇。可那李懋芳在作甚?纵兵勒索士绅、劫掠百姓,明明在临江府打仗,竟然勒索到丰城境内!”

袁茂龄冷笑:“即便如此,我袁家也无怨怼之心。巡抚大败之后,依旧在捐钱助饷。可丰城县被围多日,我等丰城士子,前去南昌苦劝,李懋芳只是按兵不动。这厮胆小如鼠,今后怕是只敢缩在南昌,丰城县他已经顾不上了。

涂贽说道:“李巡抚既然不顾丰城,我丰城士子只能自寻出路。”

杨嘉谟挣扎着爬起,想要跟这些士子拼命,但饥饿多日根本没力气,喻士钦一脚把他踹回床上。

涂廷楹怀里掏出一本《大同集》,朝杨嘉谟挥舞道:“这才是救世之书,庐陵赵先生必为英明雄主。”

涂氏也属江西大族,而且世代经商。

涂昌翰在丰城县率领家奴夺门献城,涂廷楹、涂贽这又跑去投奔赵瀚。代表着涂氏三个宗支,陆续背弃朝廷,他们眼里的赵瀚不是恶魔,而是鼓励发展工商业的小可爱。

甘大绶默然不语,他家虽在丰城县,但距离县城很远,反而是离抚州府更近。他家住在群山之中,虽是山里的望族,可土地田亩也没多少,《大同集》非常符合他的心意。历史上,这人再有一年多就能中进士,他做知县时的农业政策,被崇祯下令推广到整个湖广。

甘棠淑虽然也姓甘,但跟甘大绶家离得远。就在前些天,那些溃逃的卫所兵,有二十多人冲进他家抢掠。甘家仓促召集家奴抵抗,虽然打退了那些溃兵,但甘棠淑的父亲摔倒骨折,而且还有中风的迹象。

这十多个秀才、举人,皆对朝廷彻底失望!

转眼便至吉安府城,几个小厮拖着杨嘉谟下船,诸生结伴前往总兵府求见。

“烦劳通报,江西总兵杨嘉谟被捉拿至此。”袁秉琨拱手说。

不多时,众人被带进去。

三个举人,十一个秀才,竟然主动坐船来投,这让赵瀚非常高兴,总兵什么的反而无所谓。

士子们报上名讳,赵瀚热情相迎,直接请他们去内宅喝茶。

杨嘉谟也被捆进来,见到赵瀚之后,这货突然喊道:“赵先生,我愿投降!”

赵瀚说:“不必。”

“我真愿投降。”杨嘉谟急道。

赵瀚叹息:“真的不必。”

杨嘉谟愈发焦急:“赵先生,南船北马,今后先生北伐,我可助先生训练骑兵!”

赵瀚有些不耐烦,吩咐说:“把他的嘴堵上。”

“赵先生,北边非得有骑兵不可,你不晓得流寇跟鞑子都多凶猛……唔唔唔……”杨嘉谟被按在地上,嘴里塞着破布不停挣扎。

赵瀚问道:“怎抓住此人的?”

袁秉琨笑着说:“子纡兄(甘大绶)心善,见有人被困沙洲之上,便雇小船去接回溪港。没成想,竟然是江西总兵。”

喻士钦说:“在下曾于南城府城,见过此獠,一眼便认出来。”

袁秉琨又特别介绍说:“子纡兄乃是神童,九岁即中秀才。”

尼玛,这些神童,一个比一个离谱,九岁在江西考取秀才是什么鬼?

赵瀚当即赞叹道:“世间真有文曲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