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朱国勋疑惑道:“为何如此?”
熊文灿反问:“郑芝龙复叛了吗?”
朱国勋跟郑芝龙一起打海盗好几年,自然清楚得很:“郑芝龙又不是傻子,他招安之后,既有官身,不再被朝廷征讨。还能与官兵一起,征讨其他海盗,打下地盘都是他的。郑芝龙根本没理由复叛。”
“赵言也一样。”熊文灿笑道。
朱国勋仔细思索,随即恍然大悟,果然一模一样!
赵瀚跟郑芝龙的区别,只是一个在海上,另一个在陆地。只要把大海也算作疆域,郑芝龙不就是赵瀚吗?
朱国勋感觉自己又学到了,连忙作揖:“先生教诲,令卑职茅塞顿开,今生受用无穷矣。”
却说赵瀚回到总兵府,立即召集几位核心官员议事。
“明年的发展计划,”赵瀚直奔主题道,“其一,把被田兵占领的南赣县城打回来,控厄南方水陆要道;其二,南赣诸县的农会工作,不能急躁,须慢慢推进;其三,把北边的农会,扩大到整个南昌府;其四,新的农会组织,当往抚州府发展;其五,山中道路继续开凿;其六,鼓励工商发展,不能只靠田赋撑着;其七,这份文教发展纲要,你们拿去看看。”
教育改革大纲,在会议室里传了一圈,包括庞春来在内,全体官员都被整迷糊了。
左孝良问道:“让秀才、举人,重新去读小学,这恐怕会引起士人反感。”
赵瀚笑着说:“并非真让他们去读小学,他们可以在家中自学,考试过关便算小学毕业。而且,我不承认他们的功名,又不是不让他们做官。在座的诸位,也不可能重新去读小学。但是必须说明,正经读完小学、中学的读书人,今后做官的提拔速度更快!”
“总镇是要废除科举?”李邦华问道。
“怎么可能废除?”赵瀚解释说,“现阶段的法子,只适合小范围。今后地盘大了,肯定要恢复科举。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一个读书人,先小学毕业,再中学毕业,就可参加一府之科举,相当于如今的道试。道试录取,便为秀才。若是学校,或者县镇级衙门,职务出现空缺时,可由知县组织公考,有秀才功名便可参加。缺多少官吏、老师,便录取多少秀才,而非录取一堆秀才等着做官。”
其实就是县级公务员考试,以及学校招考老师。
庞春来、李邦华对视一眼,都在思考其中的利弊得失。
秀才功名就能参加公考,恐怕并不一定受欢迎。因为所谓公务员,其实就是古代的吏员,大部分士子是看不起吏员的!
庞春来说出这个顾虑。
赵瀚笑道:“无论文吏、皂吏,只要政绩卓著,便能一直升迁。士子看不起吏员,一来文吏无法晋升,二来皂吏实属贱役。只要可以继续升迁,怕有无数秀才争当吏员。如今不正是如此吗?便是大明举人,在我治下,都愿从吏员做起。”
萧焕问道:“举人、进士也这样?”
“是的,”赵瀚点头说,“无论秀才、举人,还是进士,我都不会给予任何优免,考上进士我也不会直接放官。举人有资格参加省级公考,按照公考名次和实际官缺,可以直接做府衙小官,最高可担任县级佐二官。”
“不异地为官吗?”李邦华突然插话。
赵瀚说道:“必须异地为官,但是省内异地,只要跨府就可以,跨省做小官太不近人情。当然,升至主官之后,必须跨省调职。”
“进士呢?”李珂问道。
赵瀚说道:“进士有资格在全国范围内,参加任何一个级别的公考。但是,依旧不能直接做七品及以上官员,必须先做佐官以锻炼能力。若在中枢升迁至七品,须外放为知县进行历练,别想着考上进士就能一直做京官。”
众人面面相觑,都为今后的士子感到忧伤,那得卷到什么程度啊?
可大明取士就不卷吗?
特别是到了明朝中后期,虽然进士都能做官,但好多只是无权无势的闲职。
这种京官混得特别惨,京城物价本来就贵,还得自己租房子住,又没能力吃拿卡要。全靠那点死工资过日子,养活自己都困难,也不知哪年能获得重用。
而赵瀚的改革就是,秀才、举人、进士,相当于一种学历,有资格参加各种等级的公考。
官府缺多少职位,公考就招几个人,没被选上的自己该干嘛干嘛。
你可以先找其他工作,等着下一次公考,不耽误朝廷,也不耽误自己。
赵瀚又说道:“统一天下之后,若是等着做官的读书人太多,还应当设置年龄限度。七品官做到六十岁必须致仕,五品官做到六十五岁必须致仕,三品官做到七十岁必须致仕。超过三十五岁,不可再考举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冗官冗员。
只要你坐上了龙椅,读书人的适应性很强,别搞得太过分就可以。
比如朱元璋,一度废除科举十年之久,天下士子除了骂几句还能干啥?后来恢复科举制,也不是士子骂来的,而是朱元璋自己纠正的。
起因是朱元璋发现科举有弊病,选拔出的官员没有经验,干啥啥不行。于是废除科举,搞举荐制,举荐出的官员一上任就能做事,等于把培养官员的责任交给社会。
谁知举荐制还不如科举,首先举荐上来的官员良莠不齐,其次掺杂了一大堆裙带关系。
朱元璋试图改革举荐制,改来改去也没用,最后还是恢复科举制了事儿。
只要不废除科举,赵瀚可以由着自己的想法来。
李邦华问道:“今后开科,考秀才、举人、进士,那些《数学》、《几何》也要加入?”
崇祯已经正式下令,在乡试、会试两级科举,加入兵法韬略等内容。
崇祯这个末代皇帝都可以,赵瀚今后做开国皇帝为何不行?
只不过,评卷制度必须更改。
此时的大明科举,纯以八股取士,考官也只看重八股文,即以四书五经为内容。其他的公文写作、断案、兵法等等,全都属于酌情加分项。虽然也要考,但考了等于没考。只要你的八股文过硬,其他几场考试交白卷都可以。
赵瀚笑着说:“我是这样设想的。第一场考八股,满分一百。第二场考公文、律法,满分一百。第三场考数学、几何,满分一百。第四场考大同理论,满分五十。一共三百五十分,以得分来排名次。”
问清楚之后,竟然无人反对。
李邦华这种进士出身的都不反对,因为历代科举内容,本来就一直在不断调整。
别把古代看得过于僵化死板,明代的国子监,甚至一直使用学分制。每月有月考,每年有年考,修满多少学分,就可以升班。全部学分修满,就可以从国子监毕业。
至于赵瀚说,不必照搬朱熹言论,那就更没有问题。
因为从阳明心学崛起之后,八股文就各种背离朱熹了。有些考生,甚至会研究主考官喜好,先调查主考官是哪一派的,再以此来选择用心学还是理学写文章。理学也非朱熹那套,而是明中期兴起的新理学。
赵瀚说这么多,只是提前讲明白,因为明年就要正式调整教育制度。
至于改革科举,等崇祯死了之后再来实行。
第214章 【年轻的数学家】
费如兰带着儿子、惜月和奶娘,到母亲娄氏那里串门去了。
礼部雕刻的官印,交给秘书好生保管。
至于那套官服,让侍卫拿回内宅。侍卫只敢进堂屋,因此用藤箱装好,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赵贞芳和费如梅结伴而归,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虽然学校那些女老师,总是教导女孩子应该娴静端庄,但在女校读书的学生们,十个有八个都越来越活泼。
“姐姐,姐姐!”
费如梅跑进院里就喊,却无人应答。
一个女佣从厨房走出来:“如梅小姐,夫人回娘家了。她说傍晚之前能回来,让我先把饭菜煮好。”
“哦,你去忙吧,”费如梅走进堂屋,把书包一甩,嘀咕道,“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姐姐反而去我家了。”
赵贞芳回房放好书包,倒了两杯水过来,一杯递给费如梅:“明天就放年假了,妙瞳请去她家玩耍,你去不去?”
“去啊,留在家里也没事做。”费如梅笑着说。
见桌上有个藤箱,费如梅放下杯子,过去把箱子打开,顿时惊讶道:“呀,这是官帽吗?帽翅好长。”
公服只在官员坐班时穿,普通人还真没见过,费映环回家也不会拿出公服显摆。
赵贞芳劝阻说:“这是二哥的东西,你莫要乱动。”
费如梅说:“这是大明官服,姐夫可是反贼,他才不会穿这种东西呢。“
“倒也是。”赵贞芳点头道。
费如梅举起官帽,扣在自己头上说:“我像不像官老爷?”
赵贞芳忍俊不禁:“你的脑袋太小了。”
费如梅又拿出那套衣服,胡乱套在身上,举手扶住戴不稳的官帽,装作好色贪官的模样,用手指挑赵贞芳的下巴说:“这小娘子生得俊俏,今天就跟本官回去享福可好?”
“哈哈哈哈!”
赵贞芳被逗得捧腹大笑,突然抢过那顶帽子,戴在自己头上说:“大胆刁民,快把本官的衣服脱了!”
官服穿在费如兰身上,袖子和衣摆都显得太长。正好可以当戏服,她学着戏子抖袖,然后开始秀身段,扭来扭去往前迈步。
“哎呀!”
费如梅脚尖踩中衣摆,猛地朝前摔个狗吃屎。
只觉门口光线一黑,费如梅抬头看去,连忙爬起来说:“姐夫回来啦。”
赵贞芳连忙脱下官帽,迅速放进箱子里面,费如梅也赶紧脱官服。
赵瀚笑着说:“喜欢就穿着玩,别穿到外面去就可以。”
费如梅解释道:“我们就是觉得稀奇。”
“我给二哥戴上。”赵贞芳生怕赵瀚生气,捧起官帽过来,端端正正戴在赵瀚头上。
费如梅也说:“我给姐夫穿衣。”
赵瀚也不拒绝,微笑站在原地,由着两个小姑娘折腾。
公服还没穿好,费如兰已经串门回来了,看到赵瀚的扮相,顿时眼前一亮:“夫君这身打扮可真精神。”
赵瀚把官帽放在桌子上,官服倒是没脱,说道:“你寻人缝制一套武官常服,要正二品的。”
费如兰也不问为什么,立即应道:“好,明日便去寻裁缝。”
毕竟已经接受招安,今后难免跟当官的打交道。常服属于官员的日常服饰,一般自己订做,赵瀚胸前应该绣狮子。
夫妻俩说话之间,两个小姑娘已经跑开,逗弄即将满周岁的铳儿去了。
她们把小孩放在地毯上,用竹木制成的玩具引诱。
铳儿却傻坐在那里,木愣愣看着她们,完全没有爬过去拿玩具的想法。
不是很活泼的样子,而且平时吃得多,胖得跟个肉球一样。有时候赵瀚会想,自己的这个长子,今后该不会变成死肥宅吧?
奶娘还在一个劲儿说:“小孩子就要多吃,胃口大才好养活。现在看着胖,一两岁时抽条长个子就瘦了。”
“铳儿,铳儿,快过来!”赵贞芳摇着拨浪鼓。
铳儿被鼓声吸引,愣神一阵,突然朝前方爬去。可只爬了两步,就突然躺下翻滚,而且由于太胖,只滚了一圈就累得不动了。
费如梅噘嘴说:“铳儿一点都不好玩。”
话音刚落,铳儿突然爬出地毯,抱着板凳腿使劲推,竟然把一张凳子推着往前爬。
似乎拨浪鼓太小没意思,那张凳子才是他的玩具。
赵瀚和费如兰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儿子玩耍。
翌日,放假。
赵贞芳和费如梅,由两个佣人护送着,前往同学家里耍子。
这位女同学姓刘,闺名妙瞳,听说生下来就睁眼,而且眼睛很漂亮。
刘妙瞳家的宅子很大,只要愿意交出田产,赵瀚就不会没收士绅的其他产业。就是佣人变少了,不像以前那样家奴成群,没有几千上万亩土地的收入,大户人家还真不敢请太多佣人。
花园直接就是园林,还挖了一个人工湖。
“我带你们去荡秋千吧。”刘妙瞳笑着说。
费如梅说道:“我家以前也有秋千。”
赵贞芳跟着她们跑,不时打量园林景色,忽见一个少年在湖边写着什么。
赵贞芳问道:“那是谁?”
“我表兄,书呆子一个,”刘妙瞳道,“舅舅让他去观政,今后好给赵先生做官,他非要学那些泰西数字。蚯蚓一样的数字,我看着就心烦,他倒是跟得到宝贝似的。”
三个女孩子去荡秋千,少年却完全沉浸在数学当中。
这少年名叫萧时选,泰和县凤凰岗村人。全族被反贼赛吕布杀了三分之一,他这一家子跑得快,而且还带了几百两银子出逃。
啥产业都没了,只能寄居在亲戚家中。
萧时选的父亲萧时功,已经投靠赵瀚一年多,目前担任安福县刑房主事。
至于萧时选自己,年仅十七岁,对科举没啥兴趣。自从接触数学之后,就一直住在姑父家,将中国古代数学与泰西数学互相印证。
他嫌甲乙丙等代数符号,在做题时书写比较麻烦,于是以草书为原型,自己制作了一串符号。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用那些符号胡乱列方程式,半年时间就研究出许多东西。
这家伙发现了韦达定理,虽然比西方晚一百年,但确实是他自己归纳出来的。此后,又根据这个定理,推导出一系列的相关规律。
萧时选完全陷进去了,父亲让他去衙门观政,但他死活不肯去——赵瀚定了规矩,愿意做官的士子,可去某些部门实习。自带干粮,不拿工资,帮着做事,实习期至少半年。若是做得好,该部门的一个主官、两个佐官联合签名,就可以转为预备吏员。一旦有空缺,就从这些预备吏员中选派。
在萧时选看来,做官吏哪比得上研究数学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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