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183章

作者:王梓钧

陈茂生插话道:“这些田兵首领,如此作为,反而对我们有利。他们以前抗拒官府、仇视地主,现在自己成了大地主,对小民的盘剥丝毫未减,甚至还犹有过之。一个个田连阡陌、奴仆成群、姬妾众多,诸县小民早已深恨之。待我方大军一至,宣教和农会工作肯定非常顺利!”

“抗旱救灾做得如何?”赵瀚又问道。

赣州知府刘安丰说:“旱情最严重的是大山深处,可农会在山中又没法铺开。那些客家人,因为抢水,状况频发。有时邻村斗殴,有时邻县斗殴,动辄上百人,甚至是上千人。官府苦劝也没用,总认为我们偏帮哪方。也请了一些山民来谈判,但都不服气。还扬言说,只有赵先生亲自来谈,他们到时才会信服。”

“我这不是来了吗?”赵瀚笑道。

刘安丰说道:“总镇决定南下巡视之后,我就派人邀请各地的头面人物。有客家人首领,也有江西士绅,把他们都叫到一起来谈。离得近的,已经陆续来了十几个,本月底应该就能到齐。”

“很好!”

赵瀚对众人说道:“总兵府的决议,是今年之内占据整个南赣。北边的南昌府、抚州府、瑞州府,农会也必须今年全部拿下。”

此言一出,众人欣喜。

南赣地区,就是南安府和赣州府的合称。

两府加起来面积很大,占到整个江西的四分之一。但大部分地方都很穷,大明王朝二百余年,这里就没真正安定过几年。

赵瀚也是迫不及待了,从古至今没哪个反贼,造反好几年还这么点地盘。

统治基础倒是扎实,可扩张速度也太慢了。

而今已是崇祯十年,大明王朝已经走入倒计时,没剩下多少时间让赵瀚磨蹭。

不过发展形势很喜人,虽然地盘和军队增长不多,但预备吏员、宣教官和农会骨干,却已呈几何倍的发展趋势。

可以说,官吏、将士都有些急不可耐,甚至想跟朝廷撕破脸皮。因为只有打仗,将士才能不断立功。因为只有打仗,才能快速扩张地盘,大量预备吏员才能转正,正式官吏们才能不断升迁。

大明朝廷害怕打仗,而赵瀚这边,从上到下都盼着打仗。

赵瀚又对费如鹤说:“兵事院再次做出调整,北院管辖吉安、袁州、临江三府,南院管辖南康、赣州两府。”

“哈哈,没问题,我都听总兵府的!”

费如鹤的实权看似变小的,管辖的地盘还变穷了,但这不是什么变相打压。

因为北方无战事,南赣地区还得继续打仗。

今后的发展策略,也是从南赣出兵,去夺取福建和广东,这才是真正的重用!

至于黄幺掌管的兵事北院,今后多半是朝湖广方向进攻。

而且,为了平衡南北战区,不让北院将士感到被冷落,出兵湖广的时间也得提前。以前制定策略,没有考虑这些实际问题,现在却必须提上议程。

赵瀚和庞春来、李邦华讨论之后,已经制定了详细计划——

崇祯十一年,必须实控整个江西,因为将士和官吏等不及了。

崇祯十二年,跟朝廷撕破脸皮。到时候,北院兵西征湖广南部,南院兵则南征广东,把江西、湖南、广东连成一片。

当然,这都是大致计划,细节得根据时局来调整。

听了赵瀚这番话,费如鹤战意盎然,数日之后便去打会昌,而且带了五百火铳兵、二十一门佛朗机炮!

宋应星已经造了七百多支火铳,其中五百支拨给费如鹤,剩下两百多支留在北边。

南赣地区虽然穷,而且大山特别多,但大部分城市都建在河边,只要有水师就能快速运兵出击。

顺着贡水直奔会昌县城,又是一个三江合流地形。

费如鹤包围县城之后,便等着围城打援,强攻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攻下来也肯定损失惨重。

这些南赣农民军变傻了,不会动辄钻进山里。因为田兵首领们,现在都成了大地主,他们舍不得自己的产业。

还是老一套,费如鹤带兵围城,宣教团和农会骨干,立即在城外发展农会、组织分田。

一招鲜,吃遍天。

第219章 【南赣初定】

会昌县城。

“大哥,降了吧。”

“是啊,降了吧,不降也打不过。”

“赵天王是何等人物,我早就说该归附。占再多田有甚用?别人一打过来,田全给你分完了。”

“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

林金山被说得心烦意乱,猛然呵斥:“闭嘴!”

发泄之后,林金山又语气缓和道:“就算要降,也得讨价还价,把今后的事情说清楚。先派几个人,去问那赵二将军,降了能不能带着银子离开。咱们是从福建来的,带着银子回福建修房置地,怎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对对对,县城给他,田地也给他,咱们带着银子回福建!”众人很支持这个想法,都盼望着衣锦还乡。

当即,他们用箩筐吊出一个使者,跑去跟费如鹤商量投降之事。

费如鹤冷笑着告诉使者:“你回去照我的原话说,要降就赶快降,怎么处置是我的事,他们没资格谈条件!”

若非拣选五百士卒训练火铳,派出五百士卒驻守梅关,还要分兵进山剿灭土匪,整个南赣地区早被费如鹤打下来了。

他根本没把这些田兵放在眼里,一群乌合之众。

南赣的土匪是真多,而且许多是客家人。

永丰知县刘绵祚,就是临死前让官吏从贼那位。他在山中剿匪数年,地方志说剿“闽匪”,可永丰县就在吉水隔壁,距离福建隔着半个江西,哪来的闽匪给他剿?

所谓闽匪,其实是福建来的客家人。他们在南赣活不下去,干脆进山做土匪,甚至流窜至富庶的赣中地区。

这并非客家人的问题,而是南赣独有的问题。

在客家人没有大量迁来以前,王阳明在南赣剿的,大部分是江西土著。这些江西农民活不下去,一边在山里种地,一边兼职做土匪,导致村村都有人当土匪,邻里之间帮着互相隐瞒。

因此,王阳明剿匪初期,刚刚出兵几里地,山里的土匪全知道了。不但沿途农民通风报信,就连王阳明的向导里都有土匪的亲戚。

王阳明的解决办法很粗暴且实用,保甲连坐,检举免罪!

一个字,杀!

费如鹤剿匪也杀了不少人,其中不免有无辜,但乱世重典顾不得那么多。

且说信使回去禀报,田兵首领们愁眉苦脸,然后就出现分歧吵作一团。

一些说立即投降,越拖越没有好下场。

一些说还要等等,必须先把投降条件谈清楚。

就这样吵了半个月,田兵首领们每天登上城楼,都能看到城外正在分丈土地。那是他们自己的土地啊,也有许多分给了普通田兵,如旧就在眼皮底下被人分走。

田兵首领们着急,普通田兵同样着急。

这些小兵都是佃户,跟着首领们造反,无非就是想要土地而已。好不容易有了土地,现在又全没了,那他们还造反干什么?

还不如不造反呢,老老实实做佃户,赵天王自会给他们分地。

费如鹤围城二十天之后,底层军官开始秘密串联。

一个叫李天保的小头头说:“咱们为啥造反打仗?还不是为了分几亩田。听说赵天王也要分田,那咱们何必要给林金山卖命?就算打跑赵天王的兵,咱们还是只有那几亩田。输了别说保田,连命都保不住。”

“对,不降没好处,降了没坏处!”另一个叫王永四的小头头总结道。

“今晚放火献城怎样?”

“就今晚!”

“……”

夜间放火,必然大乱,因为许多士兵的家人就住在城里。

当夜城内火起,无数士兵奔下城楼,跟城中百姓一起自发灭火。而那些串联投降的兵头子,趁机高呼“赵天王进城了”,迅速引起更大的混乱,部分士兵干脆打开城门往外跑。

林金山也在跑,城内起火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肯定完蛋了。

“杀!”

费如鹤果断带兵攻城,只天明时平息混乱,整个县城被大火烧了五分之一。

首领级别的,抓到了全部砍头!

其他田兵,不予清算,这乱世根本算不清。

又用一个月时间,费如鹤彻底掌控局势,并带兵扫荡境内的残余田兵。当本地农会建立起来之后,费如鹤立即带兵攻打瑞金县,还是重复同样的套路。

基本上,两个半月攻占一座县城,麾下士卒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

按照这种法子攻城,想快也快不起来,主要是组建农会、丈量分田(暂时只分县城周边)搞得慢,必须不断吸纳会说客家话的本地人。

不过在连续攻占三座县城之后,速度突然变快!

因为其他田兵首领被吓坏了,得知自己成为费如鹤的目标,立即带着金银和少量心腹,离开南赣进入福建、广东地界。

他们可以回闽粤老家做财主,也可以回闽粤继续造反,无论哪种选择,都比面对费如鹤更好。

整个南赣,到了年底,终于变成赵瀚的地盘。

……

赣州城。

四十多个客家人首领、江西士绅,被请到府衙的大堂里聚会,他们都是附近诸县的代表。

其中,不乏有仇人,见面就要吵起来。

当赵瀚现身的一瞬间,大堂里瞬间安静,全部把目光投向这位赵天王。

年轻,威严,英俊,挺拔!

“拜见赵先生!”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就连那些客家人首领,也是会说江西话的,毕竟定居江西已经近百年,难免要跟本地土著打交道。

赵瀚抱拳回礼,笑着说:“诸位请坐。我此次来南赣,是听说诸位纠纷不断,希望能劝大家放下仇恨,共同抗旱救灾。”

“总镇的好意,现在心领了,可这事情没法说和,”一个江西士绅代表,站起来愤怒大呼,“这些客家人,从闽粤两省而来,不但霸占我江西土地,还要抢夺我江西人的水源!”

“放屁!”

一个客家人首领也站起来,针锋相对道:“你们这些本地人,惯会欺负客家人。赵先生来之前,哪次不是勾结官府下黑手?”

“那是你们先不讲理!”

“是你们先欺负人!”

“……”

土客矛盾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甚至都搞不明白谁先欺负谁,近百年来数代人结下的仇怨。

你们村杀了我爷爷,我们村打死你叔祖,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这些属于大矛盾,而客家人之间,江西士绅内部,同样各自有矛盾。

“砰!”

赵瀚猛拍惊堂木,吓得众人立即闭嘴。

赵瀚面色阴沉道:“我先说几句,可不可以?”

“赵总镇请讲。”这些人又变得乖巧起来,毕竟赵瀚手里拿着刀把子。

赵瀚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许多属于世仇,我也没那个能力去判断是非。以前的恩怨我不管,从下个月起,但有违法犯罪者,依《大明律》处置。你们如果不懂《大明律》,杀人偿命的道理总该懂吧?”

说着,赵瀚又扫视众人一眼,冷笑道:“莫要以为法不责众,若是聚众斗殴,罪责全部算在串联、领头之人身上。也不要以为,没打死人就不处罚。只要有斗殴的行为,定然严惩不饶!”

一个士绅代表问:“总镇,争水之事何解?”

“暂时交给农会处理,”赵瀚说道,“面对天灾,当同舟共济,而不是彼此争斗。”

客家人代表不干了,有人说:“总镇,你这是偏帮他们。本地人的村子有农会,我们客家人的村子没农会,农会自然要帮着他们说话。”

“那你们为何不建农会?是怕农会建起来,你们在乡下失去威信吗?”赵瀚反问道。

无人能回答,因为被赵瀚说中了,当然也有客家人不信赵瀚的因素。

赵瀚突然用官话说道:“我不是江西人,我其实是北方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

赵瀚继续说道:“江西人,客家人,对我而言,并无区别,都是华夏子民而已。我不偏帮谁,也不歧视谁。依我的规矩做事,那便是自己人。不依我的规矩做事,那便不是自己人。对于你们客家村镇,先是不配合落户,落户之后又不配合农会,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江西士绅听了幸灾乐祸,客家首领听了惴惴不安。

“普通客家兄弟,定然不会抵制农会,全都是你们这在首领在阻挠,”赵瀚的语气变得更重,“作为惩罚,我要强行分田,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允许你们每人最多保留一百亩地!现在,山中百姓,每人最多能留五十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