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宋征舆颓然坐下,喃喃道:“为之奈何?难道真要等着被分田?”
“若是襄助赵贼拿下江南,我等有大功在身,能否通融一二?”杜麟徵忍不住说。
徐孚远突然问张溥:“天如兄召集我等前来,想必早有定策吧?”
张溥叹息:“前几日,赵贼派人跟我接触了。”
徐致远喜道:“此大好事也!”
“不似你们想的那样,并非是劝我从贼,而是让我别再阻挠大同社,”张溥说道,“两三年之内,赵贼毕竟席卷江南,到时候,不想分田也得分田。既如此,你我还管那些田产作甚?”
宋征舆问道:“兄长认为该如何应对?”
张溥说道:“在赵贼攻打江南之前,各家主动分田。把田亩分给族亲、乡邻、佃户、家奴,如此做法,民心就不会向着赵贼,而是感念我们的恩德。”
“这是什么鬼主意?”杜麟徵苦笑不已,“别说把田分出去,我便提出这个建议,族中父老就得把我逐出族谱。”
徐致远也说:“是啊。我虽然负责经营家产,可也没有资格,更无法说服族老。不到赵贼兵临城下,没人愿意放弃田产。”
“我就随便一说,”张溥笑道,“那就不管田产,复社今后倒向赵贼。复社之中,人才济济,十年、二十年之后,还怕不能在新朝立足?等哪天赵贼死了,复社再出来谋划,按照咱们的法子治理天下!”
彭宾问道:“赵贼多大年龄?”
张溥说道:“似乎只有二三十岁。”
彭宾哭笑不得:“如此年轻,怕是我们死了,赵贼都还没死。”
张溥摇头说:“人会死,复社不会死。我的想法是,复社帮着赵贼夺取天下,慢慢在新朝站稳脚跟。与此同时,著书立说,讲学收徒,把复社之思想传诸四海。百年以后,你我早已作古,复社却青春依旧。到那时,朝野上下,就算不是复社中人,也会被复社所影响,也会按照咱们的法子来治国!”
“此百年大计也!”徐孚远兴奋道。
这群人纯属异想天开。
大同会与复社的核心分歧,就是分家和分田。他们投靠赵瀚,等于完全妥协,双方根本不会再有理念矛盾。
到时候,复社全都变成了大同信徒。
就算一百年过去,赵瀚已经死了,那时的官员,哪还有大同、复社之分?
无非就是大家的子孙后代,甚至是陈茂生的子孙后代,占据高位之后想要得到更多。比如,废除赵瀚定下的田政,打破每人最多拥有一百亩田的上限。
李雯提醒道:“复社中人众多,一旦投效赵贼,肯定有人不愿,复社就要土崩瓦解了。”
张溥解释说:“所以,我只把诸位请来,咱们先达成共识。下个月,我就去南京,拜访顾子方(顾杲)、陈定生(陈贞慧)、吴次尾(吴应箕)、黄太冲(黄宗羲)诸友。”
“他们会同意吗?”彭宾表示怀疑。
张溥说:“先试探其一二。”
彭宾突然说:“既欲从贼,不可久待,吾愿挟子前往江西。”
众人哑然,无话可讲。
张溥拍手道:“好,穆如便作前锋大将,去江西为复社开辟一条路!”
“定竭尽全力!”彭宾朝着众人作揖。
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其实都是扯淡。
彭宾虽然出身大族,但他自己属于穷逼。
爷爷辈儿分家一次,他爷爷把家产败光了!
到彭宾父亲时,已经家徒四壁,甚至要靠祖母绣花织布补贴家用。
历史上,清军入关十多年,眼见南明已经彻底无望,彭宾终归还是做了清朝官员。
此时此刻,彭宾不用那么纠结,也不用再等十多年,赵瀚又不是什么异族。他家里无田可分,一亩田都没有,投了赵瀚,反而还能得到田产!
他有一子一女,已经十多岁,皆能诗善赋,堪称龙凤。
他要带着儿子去江西做官,女儿则才貌绝佳,能嫁给赵瀚固然极好,嫁给江西其他权贵也可以。
事实上,彭宾早有这个打算,只是抹不开面子。
现在张溥都要投赵瀚了,他还有什么顾忌?
离开张家,彭宾对徐致远说:“江西路远,贤弟可否借一些盘缠?”
徐致远随身带了些银子,全塞给彭宾,问道:“这些够用吗?”
“足矣。”彭宾高兴道。
这货回到家中,说自己在南京寻了差事,把母亲、妻子、儿子、女儿,一股脑儿的全部带走。他怕出意外,干脆全家去江西从贼。
大宅已经被爷爷卖了,现在只剩个小宅,连奴仆都请不起。
这种情况,简直天生适合从贼。等他去了江西,估计混几年之后,就全然忘了还有复社。
却说徐孚远、徐致远兄弟,乘坐马车回家。
路过青浦县时,只见五个背剑士子,一人背着一捆书,光明正大走进县城。
那些书的封面,赫然露出《大同集》等字样。
兄弟二人好奇,徒步跟随片刻。只见五个背剑士子,已经来到县学门口,见到生员就免费发放书籍。
一些生员面色惊恐,一些生员好奇翻阅。
不多久,知县带着衙役奔来,五个背剑士子立即开溜。
经过徐氏兄弟身边时,还有几本书没发完,一股脑塞进徐致远怀里。
“这这这……胆大包天!”徐孚远惊道。
徐致远叹息:“恐怕赵贼未至,江南就要变天了。”
歇息一夜,兄弟俩继续赶路。
回到云间老家,徐致远先是拜望母亲,然后拿着《大同集》去妾室院中翻看。
妾室赵怜君笑着迎接:“夫君回来啦?”
“回来了。”徐致远把《大同集》随手扔在桌上。
赵怜君吩咐侍女端茶,随手翻开扉页,顿时双目圆瞪。
扉页有一副画像,旁边写着小字:江西总兵赵瀚,赵贞兰速归。
第285章 【集体去江西】
赵怜君,就是赵贞兰。
她很快平复情绪,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道:“夫君,这是什么书?”
徐致远说:“江西有个赵贼,窃据江西、湖广、湘南。这书便是他印的,书中皆造反言论,发放出来引人从贼。”
赵贞兰心儿狂跳:“既是反贼之书,夫君还拿回家里?”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徐致远叹息,“江南怕是要没了……嗨,我跟你说这些作甚?你也不懂国家大事。”
赵贞兰问道:“夫君打算从贼吗?”
“小声点,”徐致远压低声音,告诫道,“莫要到处乱讲,这是杀头的事情。我都不敢拿出去,只敢躲到你房里翻阅。”
见徐致远坐下之后,翻开《大同行记》细读,似乎并不反感此书,甚至已有从贼的倾向,赵贞兰犹豫再三,说道:“夫君……”
“怎的了?”徐致远问。
“江西赵贼,是不是叫赵瀚?”赵贞兰问。
徐致远说:“不晓得哪个名字是真的,之前传闻赵言,现在又说是赵瀚。”
赵贞兰说:“妾身本名贞兰。”
“你怎么突然讲起这个?”徐致远好笑道。
赵贞兰说:“请夫君翻到扉页,读那两行字。”
《大同》丛书,每一本的扉页都有画像。
徐致远好奇翻回,嘀咕道:“江西总兵赵瀚,赵贞兰……”
徐致远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
赵贞兰说道:“妾身之胞弟,便叫赵瀚,妾身本名赵贞兰。”
“你稍等!”
徐致远慌张跑出去,到了大哥的院子,拍着书房门大喊:“兄长,有急事!”
徐孚远开门而出,问道:“怎的了?”
“快跟我走。”徐致远扯着大哥的袖子。
徐孚远一头雾水,跟着徐致远穿过院子,见到赵贞兰只是点头致意。
赵贞兰行礼道:“兄长万福。”
徐致远摊开扉页递给大哥,指着赵贞兰说:“怜君本名贞兰,她有个胞弟叫赵瀚!”
徐孚远瞠目结舌,一会儿看书本扉页,一会儿看向赵贞兰。
这什么鬼?
徐孚远良久回过神来,认认真真拱手作揖:“弟妹安好。”
“兄长安好。”赵贞兰连忙回礼。
徐孚远问道:“令弟是何时失散的?”
赵贞兰回答:“崇祯元年,京畿大旱。父母带我们兄妹逃荒乞食,至天津城外,我被卖了换粮,此后便再无家人音讯。”
“弟妹请先歇息,我与武静有要事相商。”徐孚远拱手说。
“兄长请便。”赵贞兰主动回屋。
院子里只剩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都觉离奇。
“三弟,”徐孚远突然问,“你院中有多少妾室?”
徐致远说:“就两个。”
徐孚远道:“另一个赶紧打发走了。”
“好。”徐致远点头。
徐孚远警告道:“赵瀚若做了皇帝,这位便是长公主。记住,今后不要再招花引蝶,否则徐家怕要祸从天降。”
徐致远说:“这我晓得,可可可……我总不能因此休妻吧?”
“休妻之事,暂不要提,今后再议,”徐孚远说道,“这位必须娶为良妾,赶紧去官府报备,父亲那里我来分说。还有,这进院子,多置奴仆,莫要疏待了。”
徐致远问:“江西那边,要不要写信过去?”
“你暂时不能走,跟这位弟妹多多加深感情。送信联络江西,让二弟亲自去。对了,把无念兄也带上。”徐孚远说道。
徐致远又问:“张西铭那边,要不要告之?”
“不必告之,此乃徐家私事。”徐孚远才不会跟外人说,这是徐家的一场大机缘。
数日之后,赵贞兰真正落籍,做了有名分的良妾。
害怕正妻闹腾,徐致远干脆搬走,跟赵贞兰一起住进别业。
……
云间三徐,大哥叫徐孚远,三弟叫徐致远,老二叫……徐凤彩。
妾生子,没资格排字辈。
徐凤彩是个艺术类文人,几社的章程便是他所评定。
这厮得知真相之后,立即前往杭州,去找正在宣传大同思想的徐颖。
同行之人,还有族兄徐念祖。
徐念祖是徐阶的曾孙,少年老成,经常阅读塘报之后叹息。友人笑其迂腐,徐念祖说:“弊政日甚,民不聊生。不出二十年,你我皆不知死在哪里。”
满清入关,徐念祖捐资助军,为南明募集粮草。
清兵打到松江,乡人皆逃,徐念祖说:“我住在大明皇帝赐给祖宗的宅第,国恩在此,我得死在这里。”
遂散尽家财,募兵守城。
清军攻破城门,徐念祖置酒与家人宴饮。吃完饭,全家上吊自杀,家中奴仆也自杀。六岁孙女无法上吊,投井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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