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253章

作者:王梓钧

毛奇龄说道:“佃户、家奴,胡乱攀咬而已。”

“你怎知是胡乱攀咬?”李渔问道。

“佃户和家奴,能够分得田产,又怕地主刁难报复,自然要将地主置于死地!”毛奇龄说道。

李渔顿时无语,转身对赵瀚说:“总镇,我跟此人讲不清楚,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赵瀚招来两个亲卫,吩咐道:“你们带着此人,哪里有公审大会,哪里有诉苦大会,让他全程旁听观看,一场都不许落下!”

毛奇龄还想继续抬杠,直接被亲卫给拖走。

几场公审和诉苦下来,那群情激奋的场面,怕是能把这个杠精给吓尿。

“总镇!”

又有亲卫送来消息:“有家奴和士子举报,平湖沈家阴谋作乱!”

赵瀚接过信件一看,顿时就被逗笑了。

却是赵瀚抄家抄得太凶,平湖沈氏自觉作恶颇多,于是召集族人、家奴和佃户,打算起兵杀死赵瀚派出的官吏,然后全家逃往南京那边避祸。

上午散财募兵,下午就被举报,而且举报者多达数十人。

甚至举报者当中,还有几个沈氏族亲。

赵瀚就算到处抄家,也并非整个大族一起抄,那样实在牵连太广了。要么局限于查抄主宗,要么查抄恶名昭著的分支,只要刀把子握在手里,大家族的各个宗支不可能齐心。

而且,大家族募兵反抗,只能召集家奴、族人和佃户。

家奴、佃户都等着分田呢,别宗的族人也等着分家产,谁特么愿意陪你一起作死?

整个分田过程,没有遇到激烈反抗。

这些大家族,即便想要反抗,募兵时都招不到人!

还乡团?

主持分田的政权不倒,哪个还乡团敢回来?信不信直接被农民打死!

那些威风凛凛的大家族,终于体会到释奴和分田的恐怖。释奴令、分田令一下,家奴和佃户,全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所有士绅豪族都被孤立起来。

东林党大佬钱谦益,此刻住在苏州。

他每日都能听到风声,各种消息传来。

钱谦益打算在苏州等待,他已经搞清楚了,当初结交的小友费映环,正是那江西赵总镇的岳父。

有了这层关系,他又是江南士林领袖,害怕不会受到重用?

因此,钱谦益必须矜持,等着赵瀚派人来招揽,最后来一场卧龙出山的好戏。

左等右等,赵瀚拿下嘉兴、湖州二府,突然按兵不动了!

赵瀚没法动,兵力分得太散,必须等待官吏巩固地盘,然后把零散部队收回来。

紧接着,又传来许多大族被抄家的消息,钱谦益终于坐不住了。

名门望族都被抄家,江南士林领袖又算个屁?

钱谦益立即带着随从动身,从苏州坐船直奔嘉兴,然后他就看到一场恐怖片。

四十多个沈氏族人,被绳子绑成一串,他们图谋破坏分田,全部被抓去山里挖矿改造。

“杀士绅如杀鸡耶?”钱谦益自言自语。

浑身冰凉,额头冒汗。

钱谦益连忙坐船去杭州,这里被抄家的更多。他彻底没了傲气和矜持,见到赵瀚之后,直接跪地大呼:“常熟钱谦益,拜见赵总镇,恭贺总镇平定江南!”

“还没平呢,浙江都没占完。”赵瀚笑道。

钱谦益说:“总镇兵锋强盛,田政大获人心,拿下江南乃民心所向也。”

赵瀚笑而不语,也不请钱谦益站起来。

钱谦益只能继续跪着,说道:“江南诸府,老朽还有些薄名,请求随军劝降各地官员。”

“好,你来劝降吧。”赵瀚也不想打了,就江南官兵的抵抗程度,根本起不到练兵作用,攻城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至于钱谦益,等拿下江南之后,便给个清闲文职,反正不会让此人掌权。

第307章 【顾炎武】

“杀他全家,血债血偿!”

“抄家,抄家!”

半夜,毛奇龄猛地坐起,全身惊出一场虚汗。

三天时间,他旁观了两场公审大会、三场诉苦大会。

有一场公审,愤怒的家奴冲上台去,接着无数佃户群起响应。由于大同兵数量不足,用一群民夫维持秩序,根本就拦不住愤怒百姓,当场打死七个、打伤十二个,有一个士绅甚至被挖心啃食。

毛奇龄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接连好几晚做噩梦,总感觉自己家里也被要公审。

他要不是率众献城,毛家肯定被公审了。勋贵!

清晨。

毛奇龄顶着黑眼圈出去,只见两个亲卫守在门口。

“毛相公,快点吃饭吧,今日还有一场。”一个亲卫说道。

还有一场?

毛奇龄双腿发软,哀求道:“这位兄弟,能否禀报总镇,就说我已经服了,愿意去做吏员帮着分田。”

“好。”亲卫笑道。

主动投效或起义之人,只要识字,都能直接做吏员,但不能在本县当差。不识字者,可到本县做皂吏,尽快恢复全县的秩序。

若是不用当地人,赵瀚带来的官吏哪里够用?

数日之后,毛奇龄被扔到临安县为吏。这位杠精的嘴巴,暂时变得乖巧许多,估计半年之后都不敢乱说话了。

改是改不过来的,不知哪天肯定故态复发。

至于钱谦益。

“老爷,有士子递拜帖。”家奴进来禀报。

“不见!”钱谦益说道。

这货非常善于钻营,而且不轻易得罪人。南明小朝廷时,阮大铖跟复社干起来,他也是谁都不得罪,跑去贿赂小人谋取高位。

在观察情况之后,钱谦益已经摸清赵瀚的路数。

他钱牧斋,今后要做铁面无私的孤臣!

钱谦益的身子骨很软,可以根据当权者的需求,彻底变换成另一种形状。

钱谦益拿出一份雇佣契书,把两个家奴都叫来,朝着西边虚空拱手:“总镇的《格位论》,乃天下至理也。就人格而论,人人生而平等,并无良贱之分。你们两个,跟了我许多年,如今便还尔等自由身。这是为期三年的雇佣契书,若是愿意,便签了吧。”

“不敢,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两个家奴立即跪下。

钱谦益做出愠怒的样子:“快快起来,动辄下跪,成何体统?新朝就该有新朝的样子,今后不许再跪了!”

“是。”

两个家奴站起,在雇佣合同上签字,心里其实都非常高兴。

“去吧。”钱谦益挥手道。

等两个家奴……佣人离开,钱谦益拿起毛笔,开始写文章赞美分田和释奴。

这货确实学问渊博,各种引经据典,不但阐述分田、释奴的合理性,而且把赵瀚赞誉为千古圣君。

写完文章,再润色一番,钱谦益立即求见赵瀚。

见到赵瀚的时候,钱谦益再无半点趋炎附势的样子。他昂首挺胸,风度翩翩阔步走来,非常潇洒的拱手作揖:“总镇容禀,老朽近日有感而发,因此连夜作文一篇。分田,释奴,实在千古未有之仁政也。此政务必尽快推行天下,使得亿万黎民脱离苦海,从此天下大同,开万世之太平。”

赵瀚接过文章一看,顿时就笑起来:“文采斐然,果真好文章。”招来秘书,吩咐道,“如此雄文,多多誊抄,每个县学门口都贴一份。”

钱谦益这位名儒,已经自动变成赵瀚的形状。

除了张铁牛、刘柱的偏师,其余散出去的部队,已经陆陆续续回来集结。

赵瀚亲领2500正兵、1000农兵、3000民夫,正式进入南直隶地界。

松江、上海、嘉定、昆山、吴江、苏州、宜兴……皆望风归附,因为这些府县都没兵,南直隶的各地官兵,早就抽调去防守芜湖、当涂和南京了。

“总镇,此乃松江、苏州二府的名士名单。”钱谦益兢兢业业,啥事儿都抢着去做。

赵瀚仔细浏览名单,突然说:“把顾宁人(顾炎武)招来相见。”

钱谦益有些惊讶,苏松二府,那么多名士,赵瀚居然只点名召见“怪人”顾炎武。

顾炎武今年二十七,家道中落,入不敷出,这些年卖了800亩地。

他家的土地还剩几千亩,但银子是真没有。一旦被分田,今后的日子更难过,肯定不能再养大量家奴。

获得赵瀚召见,顾炎武非常纳闷儿,他是苏州有名的怪人,怎么反而得到特别青睐?

母亲王氏只有三十多岁,容貌端庄,她告诫儿子说:“《大同集》我也看了,经世济民之书也。早知赵总镇会出兵,我去年又卖了3000亩地,家中银子足矣支撑用度。剩下的田,便都拿去分了吧。赵总镇是个英主,你当好生辅佐。忠君还是忠天下,这般浅显道理,自不必我来赘述。你若还不明白,这些年读书便都白读了。”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顾炎武连忙作揖。

王氏说道:“去吧,莫要挂念家里。”

顾炎武吞吞吐吐道:“母亲……青春未逝,赵总镇鼓励妇人改嫁,母亲何妨再寻一良人嫁了。”

王氏脸蛋一红,啐道:“此事不必再提。”

母子两人,年龄相差不到十岁,当然不可能是亲生的。

王氏至今还是处子之身,还没拜堂丈夫就死了,顾炎武属于家族过继子。

王氏是个才女,未婚守节,抚养嗣子。她白天纺织,夜里坚持读书,经史子集样样精通,顾炎武也是她一手教导的。

顾炎武弯腰作揖道:“请母亲考虑改嫁之事,即便改嫁,孩儿亦会尊重孝敬。孩儿告退!”

儿子离开,王氏叹息。

她何尝不想改嫁,享受夫妻和睦之乐,可惜一直被礼教束缚。而今,确实可以考虑了,能教出“怪人”顾炎武的母亲,可不是一个迂腐的女子。

历史上,王氏绝食而死,遗言非常简单,不准顾炎武给满清做官!

顾炎武的两个亲弟弟,也是抗清牺牲。生母被清军砍断右臂,几个好朋友要么牺牲,要么进山出家做和尚。

顾炎武乘舟来到苏州,禀报之后,立即获得召见。

“拜见赵先生!”

“坐吧。”

赵瀚微笑端详此君,问道:“最近在做何事?”

顾炎武回答:“搜集文献史料,正准备著书立说。”

“所著何书?”赵瀚问道。

顾炎武回答:“《天下郡国利病书》,总论大明两京十三省,录评各省山川舆地,及其赋役、屯垦、马政、兵事、水利、漕运等内容。”

就是大明的政治地理学。

“这是好事,”赵瀚赞许道,“你不用给大明著述了,特聘你为江西总兵府秘书。立即前往江西,把江西的山川地理、赋税水利、工商百业,全部写入《天下郡国利病书》。结合大明之政、大同之政,评论利弊得失。江西写完,再写广东、湖南。给你一块牌子,各地官府必须予以配合,你可以随便查阅官方文献,甚至可查阅各地官府公文。不要拍我的马屁,若发现我的政策有失,也可照实了写出来。”

“定不辱命!”

顾炎武非常高兴,有了官方支持,写书速度能提升好几倍。

同时,顾炎武又不由感慨,这位赵总镇果然有心胸,特意让他指出江西的施政过失。

顾炎武突然来一句:“请总镇下一道命令,让江南没有子嗣之寡妇,半年之内必须择良人改嫁。”

“哦,为何如此?”赵瀚笑道。

顾炎武解释说:“在下的嗣母,十六岁便未婚守寡,这十多年来含辛茹苦。依在下看来,若膝下有儿女,寡妇确实不便改嫁。但若没有儿女,甚至是未婚,那为何不能改嫁呢?男婚女嫁,天理也;寡妇守节,人伦也。若人伦背离天理,则当按天理行事。”

赵瀚点头赞许:“此言大善。等分田、释奴完成,便行‘遗妇改嫁令’。没有儿女的寡妇,必须改嫁;有儿女的寡妇,可自行决定,旁人不能干涉。”

“总镇英明!”

顾炎武觉得这是个明主,如此离谱的建议,居然都能点头答应。

顾炎武说道:“总镇,在下有一好友,学问渊博,德行端正,请招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