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先生,弟子早已不问政事。”徐致远依旧微笑。
张溥锲而不舍:“此事关乎天下社稷。”
徐致远对此很无奈,回书房拿来一本《大同集》,提醒说:“先生可看三原篇。”
张溥反复研究过《大同集》,但他生病卧床半年,没来得及阅读最新版。
认真把三原篇看完,张溥瞬间沉默,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回到陈丹衷家里,张溥研墨展纸,打算写一篇文章驳斥《三原论》。
坐在书案前,张溥提起毛笔,突然又把笔放下。再把笔提起来,又把笔给放下,如此反复,最后干脆翻开《大同集》。
张溥自幼博览群书,他可以引经据典,从各种角度驳斥《三原论》。
但是,他突然不想驳斥了,因为他是赞同这种思想的。
张溥的思想非常先进,学以致用、与时俱进、推崇杂学、男女平等、以民为本、华夷之辩……他毫无顾忌的评论历代帝王,对皇帝真没有什么尊重可言。
枯坐到半夜,张溥终于落笔。
只不过嘛,他原本想写《驳三原论》,真正下笔却变成《补三原论》。
张溥觉得这套理论还有漏洞,自己有责任将其补齐,否则今后可能出大乱子。
至于什么吴王,什么驸马,去他娘的,大明国祚关自己屁事!
张溥以前的文章,就差指着崇祯臭骂了。
张溥不是腐儒,他不会天真的认为,禅让就能延续什么国祚。他这次跑来南京,是为了快速统一天下,顺便给自己捞一份功绩。
等看完《三原论》,张溥就知道事不可为,这玩意儿涉及到法统之争。
而张溥,是倾向于“受命于民”的。
接下来几天,张溥都在陈丹衷家里写文章,把陈丹衷急得团团转。
“先生怎么还在作文?当串联更多士子情愿!”陈丹衷焦急道。
张溥笑着说:“别情愿了,没有用的,你且去读三原篇。”
陈丹衷惊愕道:“先生何意?”
张溥说道:“不受封也好。君主受命于民,方可约束之,不令昏君频出也。”
陈丹衷彻底傻眼了,怎么西铭先生也放弃斗争?
又过两日,张溥前去都督府,拿着文章请求拜见赵瀚。
赵瀚把张溥的《补三原论》读完,虽然没什么建设性内容,但也算把三原主义变得更圆润,当即笑道:“先生大才,下次重印《大同集》,当把这篇《补三原论》也加进去。”
张溥问道:“受命于民,这是极好的,遥遵三代之治也。三代圣王,缘何禅让?皆因受命于民,有功德者居之。受命于民,便是仁政跟脚,恰合孔孟之道,此为儒家之至理。得民心者,便得天命,承天便是应民。先有民心,才能得天命眷顾。而非先有天命,就能获得民心。洪武皇帝得民心,自有天命襄助。崇祯皇帝本有天命,却失人心,而天命弃之也。“
“哈哈,便是此理。”赵瀚笑道。
在张溥笔下,把君权、民心、天命给统一了。
张溥问道:“既然君王受命于民,又如何约束君王残民害民呢?”
“制宪。”赵瀚说道。
“制宪?”张溥没听明白。
赵瀚解释说:“就是制定一部《宪法》,约束君主之权责。至于《宪法》内容,我暂时还没想好,你们也可讨论一二。”
赵瀚想要制定的《宪法》,绝非资本主义宪法,更不是搞英国那种君主立宪制。
赵瀚《宪法》之下的皇帝权力极大,远远大于立宪之后的德国皇帝。
正是不肯放弃太多权力,防止被群臣架空,防止被商人篡国,因此赵瀚迟迟无法确定具体内容。
他有几十年的时间去思考,不着急。
第353章 【历史课本】
大明朝廷虽然没钱,册封队伍却很庞大。
因为南来之人,往往拖家带口。他们不仅到南京册封吴王,更是把全家都搬来南京!
姚明恭为了离开北京,贿赂薛国观三万两白银,并承诺在赵瀚那里为其美言,终于获得册封吴王的正使之职。
姚明恭带着全家南下,家产只装了四船,浮财仅值万余两。
算上他用于贿赂的银子,也就几万两财产而已,在大明高官当中着实显得清廉。
这货的老家被张献忠占了,又不敢留在北京,只求举家定居于南京。
“姓赵的还是不见咱?”太监杜勋问道。
姚明恭叹息:“还是不见啊。南京士子请愿,希望赵瀚受封吴王,结果被他关了半个月。”
杜勋是册封队伍的副使,以前做过监军,后来又做尚膳监掌印,他能来南京是贿赂王承恩,用了六艘船来运送身家财产。
杜勋焦躁道:“这贼厮,又不见咱们,又不抓咱们,他到底想要做甚打算?”
“他没把朝廷放在眼里,也不把吴王爵位当回事,更视咱们这些天使为跳梁小丑。”姚明恭倒是琢磨清楚了。
杜勋问道:“你那位亲家(熊文灿)呢?”
“他也只是在南京闲居。”姚明恭颇为无奈。
熊文灿满心以为,凭借自己跟赵瀚的“故交”,肯定能够讨得一官半职。
结果赵瀚公事公办,让熊文灿从吏员做起,把这位老兄气得想要吐血。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多少年?从小吏一步步爬起,混到死最多能做知府,死得早连知州都当不上。
赵瀚经常破格启用大明旧臣或士子,但必须符合以下条件之一:
第一,政绩斐然。且政绩不是吹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主要看当地民生状况如何。
第二,著书立说。比如吴应箕、张国维、方以智、茅元仪,分别在经济、水利、物理、军事方面有著作。
第三,能力突出。张秉文已经做到安徽布政使,刘寰担任湖南省工商厅长。
人家马士英自知名声不好,主动请求做小吏,态度积极良好,已经当了淳化镇镇长,下一次升迁妥妥的县官。
熊文灿张口就要官,你他妈算老几啊?
杜勋又问:“听说张溥也在南京北走?”
姚明恭不说话。
姚明恭以前是杨嗣昌的人,现在是薛国观的人,跟张溥属于政治死敌。
正使姚明恭、副使杜勋正在瞎着急,许作梅却脱掉大明官服,只穿儒衫就想去投靠赵瀚。
许作梅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被选进行人司做官,无非就是传达皇命跑腿儿的。
“河南儒士、新科进士徐作梅,求见顺天应民大都督!”许作梅趴伏在都督府前,屁股朝天,长跪不起,手里还拿着一封信件。
卫兵提醒道:“这位相公,若是给都督写信,把信投在门口的信箱里便可。”
许作梅跪直了说:“这位将军,在下有大事相告,请求将军转呈书信。”
卫兵见他讲得煞有介事,于是不敢怠慢,便帮着把信转呈进去。
片刻之后,卫兵又出来了,把信愤怒扔回,气呼呼说:“快滚!你这酸儒,害我也吃了挂落!”
许作梅依旧跪在那里,痛哭流涕道:“赵都督糊涂啊!”
这厮眼见赵瀚不接受册封,于是放弃大明臣子的身份。还在信中详细介绍北京情况,劝进赵瀚称帝,然后誓师北伐,一举灭了大明江山。
他居然想捞一个劝进之功!
历史上的许作梅,麻溜投靠李自成和多尔衮。而且,积极参与南北党争——清初党争,是明末党争的延续,一直从顺治朝持续到康熙朝。
满清入关第二年,南北党争就开始了,算是继承大明的优良遗产。
到康熙朝更有意思,汉人党争、满人矛盾,两股争斗纠缠融合,把康麻子搞得焦头烂额。
刚开始康熙还比较稚嫩,一口气杀了几十个。渐渐手段高明起来,利用党争清理满人权贵,等皇帝独揽大权之后,满汉官员全都吓得变成哈巴狗。
在都督府门口哭泣一场,许作梅只能回到临时住所,重新穿上大明行人司的官服。
翌日,他又脱掉官服,穿着儒衫跑去都督府下跪。
还没等许作梅跪下,就看到几个小孩,背着书包从都督府侧门的巷子出来。
“太子?”许作梅揉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太子不是谁都能见到的,许作梅也只偶然看过一次。他不敢确认,连忙回去报信,姚明恭和杜勋得知情况,于是结伴跑去都督府蹲守。
一直蹲到傍晚,那些小孩终于放学。
杜勋惊道:“不止是太子,皇子和公主都在。”
姚明恭疑惑道:“赵瀚不软禁皇室,还把皇子皇女送去读书?”
“要不要上去拜见?”杜勋问道。
“不可,”姚明恭惊骇道,“若是拆穿皇子皇女身份,我等恐会招来杀身之祸。想要活命,此事不可外传,两位切记!”
许作梅和杜勋连连点头,他们若是不怕死,就不会千方百计来南京了。
三人继续回去商量。
姚明恭说:“赵瀚看来真不愿受封,这北京我也不回去了。咱们就各自散了吧,我手里还有些银子,或许能寻到营生过活。”
“散吧,散吧。”杜勋也觉得没意思。
杜勋带了六船财产南下,还从老家弄来个侄子。他打算就在南京安家,把侄子当儿子养,老老实实做生意延续香火。
只有许作梅傻眼了,他手里没钱啊,在南京吃饭都成问题。
两位大佬各自离队,跑去外城置办房产,并且还去官府落了户籍。
剩下的人,爱去哪儿去哪儿。
许作梅盘缠用尽,眼看着要饿肚子,只能摆摊写字抄书,最后在书坊找到个排字校对的工作。
朝廷派来的册封队伍,就此自动散伙。
……
都督府。
“编撰华夏通史?”张溥惊道,“那可不好做,非得有几十上百人一起编撰不可。”
赵瀚摇头说:“并非通史,而是史学教材。而今南方的中学,还缺一门历史课。读史使人明智,士子怎么不学史呢?”
张溥疑惑道:“历朝历代,史料浩如烟海,如何能让学童几年就学完?这历史教材不好编啊。”
大明士子,蒙童时期就接触历史,但那属于提纲性的历史故事。
脱蒙之后反而不读史书,只抱着四书五经研究。一个进士考出来,有可能还不知道王安石变法,真正研究历史的全部属于博学之士。
张溥有很多思想观点,改革科举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他的改革科举,是摒弃时文(考试范文),让士子认真学习儒家经典。同时,还要讲求学以致用,多多了解历史和杂学。
赵瀚说道:“既是十多岁的孩童,自然不可能让他们通读史书。就拿唐朝来说,讲李渊如何起兵的,讲李世民如果夺位的,再讲一下武则天、李隆基便可。”
“贞观之治要讲,安史之乱要讲,其余皇帝就没什么可讲了。魏征这些名臣,可以捡几个出来说。还有就是李白、杜甫,通通归入唐代文学。”
“再从唐史当中,挑选军政内容。讲讲三省六部,讲讲租庸调,讲讲府兵制。《食货志》也不能漏掉,讲讲唐时的经济民生、百工百业。”
张溥有些明白了:“中学历史教材,就类似一份史学大纲,让学生对历朝历代知晓一个大概?”
“对,正是如此,”赵瀚笑着说,“所有中学毕业生,都要对历史有大概了解。至于深入研究,有志者自然会去学,今后的大学会设置文史科。”
张溥说道:“我要十个人。”
“好,十个名额,先生可自行招募。”赵瀚当即答应。
张溥这种名士大儒,确实才华横溢,也确实思想先进,但又没啥主政地方的经验。
安排什么职务都不合适,干脆让他去编课本,有事忙起来才不会瞎蹦跶。
至于头衔嘛,跟钱谦益一样,也直接封为翰林院硕士。
赵瀚提醒说:“记住,编撰历史课本时,要贯彻一个理念。王朝兴灭,无非民心得势。百姓过得不好,皇帝即失民心。民心一失,天命便失。历代开国君主,不仅打仗厉害,也肯定宽以治民,如此才能获得民心,才能获得天命而开创新朝。”
张溥思虑道:“既如此,暴秦如何一统?”
赵瀚笑道:“都说秦始皇残暴,六国君主就仁善待民吗?秦国耕战,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虽然法令严苛,于民却并无大害,立功反而能得更多好处,自然官吏勤政、将士效死。秦朝二世而亡,是那一套耕战奖惩无法延续,六国统一了哪来的仗打?而且,秦朝徭役过重,百姓无法休养生息。”
秦朝灭亡是多方面原因,赵瀚只不过定一个基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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