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奢安之乱闹得很大,贵州巡抚、贵州总兵全死了,是朱燮元和秦良玉带兵平定的。
造反头目安邦彦,根本就不是土司,而是改土归流后的土同知,可以视为“朵你则溪”的穆魁——大明朝廷不认,因为当时已置州设县。
此次被擒的安如磐,同样不是什么土司,也是改土归流后的土同知。
反正水西地界的则溪穆魁,大部分都姓安,是一个祖宗分封出来的。就连川南边境乌撒府,那里的土司也姓安。
乌蒙部的首领姓禄,没有好处可拿,为啥要拼死帮姓安的打仗?
禄天德说道:“阿达,派去借粮的族人回来说,山下的汉兵威武得很。他们全都穿着盔甲,咱们连皮甲都不够用,打是肯定打不过的。阿达说安如磐也打不过,那咱们就早点投靠汉兵。牧场的好马都被安如磐弄走,但还剩几匹矫健的种马,可选出一匹进献给汉人皇帝。等小马驹长大,再献上一些好马,哄得汉人皇帝高兴了,说不定还能让阿达做土司。”
禄阿欢点头说:“肯定要投靠汉人皇帝,但族人还在水西城当兵,得想法子让族人安全回来。”
……
张士和真没喝到醉倒的程度,但他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害怕酒醉之后说胡话,干脆直接假装喝醉睡着。
被扶到一个屋子休息,躺了片刻,屋中无人,他才睁眼观察情况。
用来招待客人的,自然是条件很好的房间。但还跟不上汉家的乡下土财主,张士和愈发相信彝族向导所言,这些水西土目一个个都很穷。
招降任务,基本不会出什么意外。
于是张士和便安然睡去,他是真喝多了。一脚睡到第二天早晨,有彝人请他用餐,等张士和抵达餐厅,禄阿欢全家已经等候多时。
饭是荞麦饭,这里不种水稻,也没引进红薯和玉米。
为了招待贵客,桌上摆着野猪肉。他们的烹饪水平不高,只是简单的烤熟,然后用刀割成片,蘸一些食盐和山中佐料。
又是一番闲聊,张士和终于打听清楚,禄阿欢的长子,此刻就在水西城驻守,麾下还有一千乌蒙部土兵。
张士和随口问道:“兄长可知苞谷和番薯?”
禄阿欢摇头:“没听过。”
张士和说道:“苞谷和番薯,都是传自海外番邦,也不挑地,可以在山地种植。江西、福建、广东、湖南、广西多山,皇帝陛下命令官员,在山中广种番薯和苞谷,养活了许多百姓。广西的僮民,湖南的苗民,也都赖此得活。只要大同军占了贵州,官员就会把番薯、苞谷的种子带来。也不要你们做什么,还会教你们如何种植。”
“能收很多粮食吗?”禄阿欢问道。
张士和说:“比种荞麦、高粱的收成更好。”
禄阿欢有些憧憬,甚至开始幻想红薯、玉米是啥模样。
张士和又说:“兄长,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有些话还是要讲清楚的。”
“兄弟你讲吧。”禄阿欢点头。
张士和说:“大同军占了贵州,各地土司都要改土归流。则溪制全部改为州县制,朝廷会派文官过来治理。像乌蒙部的土目可以保留,但土目改名为镇长,今后兄长便是大同朝廷的镇长。”
“土目,镇长,都可以。”禄阿欢很高兴,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改土归流,改到州县一级,在水西已经算极致。
镇级单位,还是得让彝人自治。
这是几年来的宣教经验总结,许多土著部落,还停留在奴隶制社会,有些甚至是原始社会,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张士和又说:“但兄长要知道,皇帝陛下不准蓄奴。汉人家中的奴仆,都改成了雇工,水西这边也不准再有农奴。”
禄阿欢沉默以对,他不乐意释放农奴。
农奴就像牲口,都是家中的财产,凭啥皇帝说不准有?
张士和问道:“只说兄长家里,有多少个农奴?”
禄阿欢回答:“我家有12个。”
12个农奴,是禄阿欢和几个儿子共同所有,今后分家会分出去一些。农奴除了种地打拆挑水,还要帮着放牧。其中,种地很费人手,他们的农具不先进,又全都属于山地,广种薄收靠天吃饭。
张士和开始算账:“12个农奴,每天该吃多少?他们又能帮着干多少活?今后大同皇帝治下,不用你们服徭役,也不征你们的重税。你做了镇长,每个月还有俸禄,粮食只会比以前更多,钱财也会比以前更多。你们养的乌蒙马,可以卖给官府,也可以卖给商人。马多值钱啊,几个农奴算什么?州县文官,还会派来宣教员,帮你们组建农会,大家一起挖引水渠,挖不了引水渠就挖井。到时候也不用走很远挑水喝,这是不是比农奴更划算?”
“这地算是官府的,还是我们自己的?”禄阿欢问道。
张士和笑道:“地会分出去,每个人都有。陛下规定,水田每人分四亩。你们都是山地,每人可以分很多地。你们还可以种烟叶,比粮食值钱,卖了钱再买盐巴,日子不是比现在更好?”
“盐巴贵得很,不好买。投了皇帝,盐巴能不能便宜点?”禄阿欢问道。
张士和哈哈大笑:“富顺就有大盐场,水西归顺朝廷,富顺的盐就能运过来,山里的货就能运出去。没了土司,盐价肯定比以前更便宜。”
水西土司之所以经常作乱,就是因为垄断了川盐和水西马的销售路线。川盐要运进来,水西马要卖出去,都是水西安氏土司说了算,有了盐和马的巨额利润,自然会变得兵强马壮。
只是苦了水西的底层彝民,他们处处受到土司盘剥,很多人连食盐都吃不起。
就连禄阿欢这种土目,也舍不得吃太多盐,每顿撒上少许是个意思。
张士和开始跟禄阿欢,讲没了土司的好处,讲他们卖马可以提价,讲他们买盐可以降价。一番讲述之后,禄阿欢觉得真好,若能低价买盐,释放农奴又算什么?
反正乌蒙部的农奴数量不多,真正有着大量农奴的,至少是各路则溪的穆魁。
甚至连乌蒙部的土地,都名义上归土司所有。
黄幺对水西的招降策略,就是绕开宣慰使、穆魁两级土司,直接跟更低级的土目对话。今后改土归流,也只是取消宣慰使和穆魁,把土目改名叫做镇长便是。
不让中间商赚差价,而且还是两级中间商!
西南各省的少数民族,具体情况五花八门。面对不同的民族,就要选用不同的策略。反正现在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不像刚开始那两年,完全照本宣科的复制江西政策,结果实行起来,总会遇到乱七八糟的问题。
又是好几天的交流,禄阿欢答应释放农奴,也答应分田政策。前提是,他做镇长,他可以自由卖马,他可以低价买食盐。
张士和承诺,会给禄阿欢申请盐店经营权,这个镇只有他可以购进食盐再销售。但是,食盐零售价格,必须在官府制定的区间,超过官方指定价卖盐给百姓,就会被收回盐店的专营权。
自己也能卖盐了?
放在以前,那至少是穆魁才有的权力!
禄阿欢大喜过望,他让儿子和女儿,带着数十青壮,跟着大同军一起打仗。又同意亲自出马,帮着说服周边的土目。
等到了水西城,许多土目的子女,一起到城外喊话,让守城的族人归顺大同军。
第509章 【大方城乱战】
撒出去的大同军,前往彝族各部宣讲政策,一个月之后才慢慢收回来。
效果奇佳。
木胯则溪的穆魁,由于首当其冲,得知大同军到附近部落宣讲,居然主动派人前来联络。
然后,这位穆魁就投降了。
他愿意释放农奴,愿意分出土地。大同军自然给予优待,今后改土归流,给他申请做县典史,允许他在县城开设盐店。同时,木胯则溪征调的粮食,三分之一归大同军,三分之一留给知县,三分之一由这位穆魁私吞。
“什么?敢杀我的宣教官!”
“化角则溪的穆魁安隆,得知我军去彝部宣讲,便暗中派人联络土目。那土目不知好歹,将我军宣教官灌醉之后杀害。”
黄幺怒火中烧,握拳道:“传令出兵,踏平那个寨子!”
“那个寨子,已经被宣教官带去的五百士卒攻破了,”宣教长童文轩说道,“一些士卒愤怒之下,还杀了许多无辜。寨子里的彝民,除了老弱妇孺,青壮全被杀了泄愤。这个问题很严重,必须惩处,可违背军纪的太多,军法长那边也不知如何是好。”
黄幺稍微冷静了些,思虑道:“该营的营长,暂时停职留用,一切等平定贵州之后再说。不用咱们头疼,上报兵部吧,我会亲自给陛下写信求情。”
还能怎么处罚?
营长被扔去吕宋降职带兵,全营将士记大过。就算把贵州打下来,该营的将士也别想升职,必须按住滥杀无辜的风气——即便他们事出有因。
黄幺说道:“三日之后,攻打化角!”
化角则溪的穆魁,胆敢怂恿土目杀害宣教官,自然就成了杀鸡儆猴的目标。不杀此人,岂不让全军将士寒心?
禄天德、禄天香兄妹俩,带着部落勇士随军出征。
除了他们之外,其他彝部的勇士也来了。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两千多人,暂时交给安化龙统领。
安化龙,就是那个投降的穆魁。他的领地紧挨着毕节,汉化程度非常高,也知道汉人大军无法阻挡。
那些大炮小炮,还有无数盔甲火铳,把安化龙看得心惊不已。
安化龙跪地说道:“将军,这安隆不服王化,在下愿领彝部勇士,为将军先登攻破其寨!”
黄幺笑道:“不必,你们看着就行。打下此地,你全家都搬来,你便是此县的典史。”
化角则溪的统治中心,原本位于山里面,如今已搬到大方城。
大方城的地势相对平坦,城中多汉人。城外耕地,也是军户开垦的,而今全都被土司给霸占。
眼见大同军杀来,将城池团团包围,一把年纪的安位吓得发抖。
“逆子,逆子,你怎把汉军招来了?”安位呵斥道。
安隆说:“阿达,彝人和汉人有世仇,水西是什么彝人的地盘,凭什么要交给汉人来管?阿达难道忘了,二十多年前,咱们被汉军杀了多少族人?”
安位怒斥道:“你这逆子,快快开城迎接天兵!”
奢安之乱,安位本来不想造反,被安邦彦诱去宴饮,结果在酒席上遭挟持。为了保命,他只能反叛大明,被一通暴揍之后,又麻溜投降大明官军。
正是因为这些经历,安位才不敢跟汉军打仗,谁知儿子却是个头铁的。
安隆说道:“阿达,四年前,我们杀了方国安,抢占这大方城,就已经跟汉人结下深仇。就算开城投降,难道不被清算旧账?”
大方城,就是方国安修筑的,几年前被安隆给杀死。
“轰轰轰!”
护城河并不宽,搭长木板就能过去。
黄幺带着大军而来,连护城河都懒得填平,直接拉出火炮开始轰击。
安位听着那轰鸣的火炮声,想起二十多年前跟明军作战。他越想越怕,可身体中风,行走很不方便,颤颤巍巍指着儿子说:“快快投降,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安隆却早已铁了心要反抗,对亲随说:“我阿达病了,把他带去休息。”
“逆子,逆子!”安位被拖着离开。
城中,一个十四岁的汉族少年,从床底下拿出腰刀。
又有个瘸腿的汉人铁匠,拎着铁锤走进来,压抑着内心激动说:“少将军,汉兵总算来了,大帅的仇可以报了!”
少年名叫方泽玉,方国安之子,全家惨死时年仅十岁,一直躲在城里隐姓埋名。
恩怨纠葛,很难说谁对谁错。
由于水西土司不断叛乱,朝廷命令方国安筑城。可日薄西山的大明,哪有钱粮拨来?方国安只能自己筹集钱粮,又大量征发彝民做役夫,没日没夜的修筑大方城。
彝民役夫不堪忍受,造反杀死监工,被方国安带兵镇压。
随即,周边彝部开始串联造反,在安隆的领导下汇聚数千大军。安如磐也派兵帮忙,三万多彝族土兵杀来,迅速攻破还没修筑完成的大方城。
如果只看前面这些,那就是典型的官逼民反。
但安隆占领大方城之后,纵兵大掠三日,城中无数汉人百姓惨死,汉人的财货也被抢光。幸存的汉人,被安隆抓去做奴隶,只有汉人工匠获得释放。
“祁叔,你有什么法子?”方泽玉问。
祈姓铁匠说:“联络城里的汉人,等待时机起兵。还有,看能不能救出城中汉奴。”
汉人奴隶,大都被扔进山里,耕种土地或者挖矿。
也有一些,在城池周边种地。大同军这次杀来,城外的汉人奴隶,都被紧急带进城里关押。
“快点,别偷懒!”
上千个汉人奴隶,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彝族士兵挥舞竹鞭,督促那些汉人奴隶,冒着炮火往城上搬运物资。
安隆手里的彝兵不够,真正的精锐,都被招去水西城了。
他将汉人奴隶视为私产,实在舍不得杀,又不愿白养着,于是逼迫他们搬运物资。
奴隶们衣衫褴褛,有的甚至全身只剩一块破布,勉强能把裆部给遮住,就连屁股都露在外面。他们被绑住双脚,每次行走,都只能挪出半尺。因为营养不良,走着走着就瘫倒,被彝兵用鞭子毒打。
安隆又派出彝兵,在城中挨家挨户搜查,他要把汉人平民集中看押起来。
幸存的汉人平民,大部分属于工匠,也有一些小商小贩。
这些汉人,安隆必须留下来,否则城市无法维持运转。可现在大同军杀来,他又对汉民不放心,只能先关起来再说。
方泽玉和祈姓铁匠,听到街上的动静,连忙趴在门后查看。
“怎么办?”方泽玉问。
祈姓铁匠也没办法,只能说:“先把兵器藏好。”
忽然,炮声停止。
跟随大同军前来的化角则溪彝人,纷纷跑到城下呼喊:“阿五,我是你阿达,不要给安隆卖命。族人都归顺大同军了,大同军是好人,跟别的汉兵不一样……”
火炮停歇之后,许多彝兵重新登上城头,却听到亲人此起彼伏的劝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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