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直到李廷机贫病交加而死,一直潜水的万历皇帝,终于在大明官方群冒泡,给李廷机追赠少保、追谥“文节”。
赵瀚把《基督教远征中国史》读了大半,里面描述的许多陋习已经改观。利玛窦抨击溺婴现象,如今溺婴已经很少见,至少底层百姓不会因为养不起而这样做。
只有江南少数州县,还有士绅因头胎生女,害怕一直不来男丁,才会把女婴给溺死。
对于这种恶劣风俗,一旦发现,全家流放。策划和参与溺婴者,斩首。只有主动举报者,才能免去流放的处罚,如果在原籍住不下去(举报家人),官府会帮忙把这人移民去北方。
还有中国人轻视医学,这个现象也改观了,不再把医生视为贱役。
半下午,赵瀚把艾儒略叫来:“那位教皇,还没有发来什么命令?”
艾儒略回答:“从中国前往罗马,路途甚远,至少要今年底才能回来。若欲风暴,那就得明年。”
“中国耶稣会是什么想法?”赵瀚又问。
艾儒略叹息:“没有想法,中国耶稣会,已经名存实亡了。”
在这本书里,利玛窦一直抱怨传教经费不够。也考虑过向信徒收钱,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害怕收钱会把信徒吓跑。
赵瀚大量驱逐传教士之后,留下来的传教士,已经彻底失去资金来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吃饭都成问题,没有当官的,不得不去找兼职。有不少传教士,专门翻译欧洲著作,勉强能够维持生计。
一群穷逼啊!
哪像清朝的传教士,由于欧洲殖民崛起,传教经费充裕到吓人。而在金钱开道之下,满清的汉人基督徒,主体构成居然是地痞流氓,因为正经人不会选择信耶稣。
艾儒略说道:“陛下,耶稣会的传教工作已经停止,各地的教堂也主动关闭了,因为实在付不起租金。有些买地建造的教堂,也被卖了分钱。按照佛家的说法,今后的传教随缘,只向具有慧根的有缘人传教。”
“哈哈哈哈!”这个说法把赵瀚逗乐了。
这些传教士,已经开始躺平摆烂。
艾儒略又说:“臣与几个朋友,决心修正教义,将基督教与儒释道结合,与陛下的大同理论结合。但是,就算是留下来的传教士,也大部分都不赞同这个行为。”
思想分裂,一盘散沙,赵瀚对此颇为满意。
“你们是怎样中西结合的?”赵瀚忍不住发问。
艾儒略阐述道:“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皆为天道演化。神之救赎,是令世人觉醒顿悟,令世人明白原君、原臣、原民之论。君王和臣民,只要信奉耶稣,就必须履行君、臣、民之本分。只有履行君、臣、民之本分,才可获得神灵眷顾,此亦天人感应也,此亦天命所归也。神之救赎,就是天下大同!没有实现大同之前,人人都有罪。赎罪的方式,就是去努力实现天下大同。”
赵瀚强忍着笑意,点头说:“很好,你们把教义完善之后,可以送到朕这里来。”
这种基督教,它合理吗?
很合理!
另一个时空,甚至还有解放神学呢,用马克思主义来解释《圣经》,而且迅速传播到整个拉丁美洲。
他们觉得,神救赎世人,就是要解放世人。
怎么解放呢?
那就要学习马克思理论了,要理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原理,从社会、经济、政治的全方位实现平等。要懂得科学的历史观,肩负起解放自身的责任。要改造自己,要改造社会。《圣经》里的原罪,就是旧社会、旧人类,只有出现新社会、新人类才能得到救赎。
史官韩越已经外放为县丞,丁世经依旧留下来。
此刻,丁世经在起居注里写道:“上于午间,读西儒利玛窦之书,若有所感。召西儒艾儒略,问及耶教经义。艾氏,欧洲大儒也,其学贯中西,尤擅天文之道。艾氏言,耶教经义本有疏漏,当以儒释道归正。万千大道,殊途同归,耶教亦当遵循天理也。上甚悦,勉之,艾氏乃出。”
“你写的什么?”赵瀚问道。
丁世经连忙捧过去:“请陛下过目。”
赵瀚扫了一眼,顿时忍俊不禁:“你觉得他说得是否有道理?”
丁世经回答:“道理出自天理,亦出自天道。那耶教若不遵循天道,便是没有道理。而天道衍化,必至天下大同。耶教若以天下大同为己任,便是领悟了天道,领悟了天理,那他肯定就有了道理。”
赵瀚微笑赞许:“你不错,大同理论扎实,不愧是王调鼎的学生。”
丁世经继续拍马屁:“臣常随陛下左右,聆听陛下教诲,每日学问都有所精进。臣资质驽钝,若能一直侍奉陛下,今后或许也可做大儒。”
“不错,阿谀奉承之道,你确实精进不少。”赵瀚笑得更开心。
第529章 【天子亲耕】
旧历,二月,三品以上大员开始斋戒(不吃姜蒜等刺激性食物)。
斋戒第二日,赵瀚在应民殿阅读祭文,亲自去检查稻种和农具。
太常寺卿和金陵府尹,一起将种子、农具送去先农坛。
斋戒第三日,赵瀚乘坐御辇出发。
“咚!咚!咚!”
午门鸣钟,御驾驶出。
在反复衡量之后,赵瀚恢复了大部分祭礼,同时恢复了主持祭祀的太常寺。
但是,祭礼改革,更加简化。
恢复各种祭礼,并非搞封建迷信,也不是彰显皇帝威严。而是赵瀚明白一个道理,古代中国人的核心价值观,归结起来就四个字:敬天法祖!
这四个字不能丢掉,否则社会思想会陷入混乱。
元宵之前,他已经去祭祀过天地,今天要举行的是耤田礼。也就是皇帝劝耕,亲自种田,以表达朝廷对农耕的重视。
当御驾驶出紫禁城,三品以上官员,已经在紫禁城外排队等候多时。
这也是简化过的,明代的耤田礼,四品以上文官、三品以上武官都得去。而今,不分文武,都必须三品以上(太常寺例外),赵瀚不愿那么多官员跟着。
把参与祭祀的标准提升一品,立即就少了一大半官员。
当君臣祭祀队伍过去,许多南京百姓围过来,明显是要跟在后面看热闹。
亨利和查理两个法国人,也对此颇为好奇,不晓得皇帝要出城干嘛。
难道是去打猎?
或者是组织骑士比武?
队伍一路来到南京城外东南方,那里是南京天地坛所在。
大明开国之初,朱元璋遵循古礼,在紫金山的南方和北方,于夏至和冬至分开祭祀天地。
礼仪极为繁琐,而且走得还远。
于是朱元璋说:“天地如同父母,祭祀父母,怎能分开呢?”
便把祭祀天地,从分祀改为合祀,而且祭祀地点也变了。其实朱元璋的用意,是减少祭祀次数,减少行走路程,如此就可避免劳民伤财。
朱棣迁都北京,礼仪都依南京的旧例。
直到嘉靖皇帝搞大礼议,弄出一系列礼仪改革。其中之一,就是把天地坛,改为天坛和地坛,遵循古礼分开祭祀。
现在,赵瀚又改了。
他的想法跟朱元璋一样,怎么省事儿就怎么来。
天地坛有大祀殿,天地阴阳,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各路自然神全部供奉在此。
先农坛就在大祀殿附近,供奉华夏始祖之一:神农!
太常寺的祭祀官,充当司仪安排流程。
礼部尚书陈茂生,站在前方念诵祭文,接着赵瀚带领官员跪拜神农。
按照古礼,祭祀神农当用太牢,也就是猪牛羊齐备。
赵瀚觉得太浪费,杀一头猪即可。
礼拜完毕,赵瀚将龙袍下摆按在腰带上,脱去靴子,挽起裤腿。
太常寺卿三挥红旗,礼部尚书凑请皇帝出坛,户部尚书献耒,金陵府尹献鞭。耒,就是最原始的犁,神农的画像就常拎着。
赵瀚走出先农坛,右手执耒,左手执鞭。
又有本地的老农二人,牵着耕牛跟随,鸿胪寺官员宣布皇帝亲耕。
今天,后妃都没来。
男耕女织,耕田是男人的事儿,虽然民间肯定有妇女耕田。
天子之田,一亩三分。
一亩三分地儿,就是从这里衍生来的。
跟别的皇帝不同,赵瀚的天子田,没有框在祭坛之内,而是紧挨着百姓的水田。
远处的田埂上,站着许多百姓。
甚至还有士绅,拿着民用望远镜,站得老远乐呵呵偷窥。赵瀚来到南京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亲耕,南京城内外的百姓,已经两百多年没见过天子耕田了。
“陛下,请翻地!”牵牛老农微笑道。
老农也不是乱请的,必须是耆老。年龄要在六十岁以上,要德高望重,还要会耕田。
赵瀚只需拿着耒,下田随便翻两下,其余都交给老农用牛来耕。
众目睽睽之下,赵瀚竟把耒插在田边,从老农手里夺过牵牛的绳子。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皇帝牵着牛下田,将犁头插入泥土中,挥鞭驱赶着水牛犁地。
那动作,居然颇为娴熟。
只有陈茂生这种元老,才站在旁边满脸微笑。他们只有半县之地时,农忙时节,都是帮老百姓种过地的。
“皇帝真会种地!”
“手脚还是有点生啊,不像是老手艺。”
“这是很久没耕田了,多耕几次就顺手得很。”
“皇帝会耕田好啊,晓得农民不容易,这田赋就不会收得重。”
“陛下万岁!”
“……”
远远围观皇帝耕田的农民,刚开始在那儿窃窃私语,随即就爆发出山呼万岁之声。
两个法国贵族,此时已经目瞪口呆。
亨利难以置信道:“耕地这种事,只有低贱的农民会做,中国皇帝为什么会亲自耕地?这会让皇帝威严扫地!还有那些官员,居然就没人阻止,还一个个站在那里笑。神啊,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查理笑道:“或许,中国的皇帝和大臣,都把这当成是一种游戏。你听,田边还有乐队在奏乐,皇帝肯定在扮演农夫,这多半是他的兴趣和爱好。我听人说,中国的皇帝都有爱好,还有一个木匠皇帝呢。欧洲的君主,同样有稀奇古怪的嗜好。”
“不对,我们附近这些农民,怎么全都给皇帝跪下了?”亨利左右看看,愈发想不明白,“农民跪拜得很虔诚,似乎中国皇帝亲自耕田,一下子就获得了他们的拥戴。”
查理说道:“皇帝从事卑贱的耕作,这些卑贱的人,当然会很高兴。你看那些官员在笑,他们心里肯定在讥讽皇帝,中国皇帝已经在大臣面前失去威严。”
艾儒略不知何时走来,用法语说道:“两位错了。耕种粮食,在中国是非常神圣的事情。天子亲自下田耕种,意味着他仁慈,也意味着懂得如何治国。官员们不会嘲笑,反而会更加拥戴他们的君主。”
亨利无法理解:“种地的人,不是很卑贱吗?”
艾儒略摇头说:“中国有士农工商之说,士排在第一位,可以理解为学者和官员。农民排在第二位,工匠和商人都排在农民后面。中国的官员和学者,很多都会自己种地。或是在花园里种植蔬菜,或是在田间种植粮食,他们认为这是一件很高雅的事情。”
亨利摊摊手:“奇怪的中国风俗,奇怪的中国思想。若是让欧洲贵族们知道,这位中国皇帝竟然自己种地,他的形象肯定在欧洲一落千丈。还有农民,地位居然排在工匠和商人前面。农民就是最低贱的,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给贵族提供粮食。”
艾儒略讽刺道:“所以在此前的二十年,法国贡献了欧洲最多的农民暴动。因为那位法国宰相,跟你们的想法一模一样。”
亨利笑道:“黎塞留神父,是一位伟大的宰相。虽然大部分贵族和农民都憎恨他,但他让法国更加强大,他让国王真正掌控了全国的土地。”
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亨利是个失去封地的贵族,黎塞留把贵族们搞得越狠,他就越会生出幸灾乐祸的情绪。
查理没有再说话,但在中国的所见所闻,他都牢牢记在心里,打算回到巴黎当成谈资,或许能勾引到几个有钱贵妇。
中国皇帝亲自耕田,肯定会在巴黎传开。
贵族们鄙视讥笑的同时,一些思想开明的学者,肯定会反思欧洲国家的体制。这种现象,从文艺复兴之初就很流行,根据中国思想风俗的只言片语,各种反思当下的欧洲:这国怎,定体问!
甚至有位著名学者,在阅读中国游记之后,提出非常严肃的思考:既然在耶稣诞生之前,中国就已经存在,那么世界真是神创造的吗?或者说,中国人是神创造的吗?如果中国人不是神创造的,那么神还是至高无上的唯一存在吗?
赵瀚耕田的消息传到欧洲,估计又有学者奔走疾呼:中国皇帝重视农业,善待农民。欧洲君主,只知道压迫农民,这就是中国比欧洲各国强大的原因!欧洲君主们,停下来等一等你们的人民吧!
天子那一亩三分田,赵瀚没有全部犁完,只犁了三个来回做样子。
这也是礼仪,三推三反。
接着又平整出一块,金陵府尹手捧青箱,户部侍郎握种播撒。这是在育种,集中撒稻种,长成秧苗之后,再拔出来移栽到田里。
按照古礼,应该播撒五谷。
赵瀚上个月对太常寺卿说:“该怎么种,就怎么种,五谷怎能一起撒?等其他种子烂掉吗?”
天子亲耕结束,户部尚书和金陵府尹,捧着耒与鞭回去。
赵瀚登上观耕台,三公九卿依次去拿鞭子和耕犁。三公五推五返,九卿九推九返,最后刚好把一亩三分地给犁完。
“耕耤礼成!”陈茂生大呼。
上一篇:修行从渔夫开始
下一篇:我有一个全时空英灵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