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一个又一个农兵,遵照命令行事。
他们没拿武器,也没有穿甲胄。甚至还光着脚,挽着裤腿,完全就是农民的样子。
但行动极为迅速,而且有条不紊。
村长和村民都没当回事儿,以为又是朝廷要打仗,紧急征召农兵作战呢。
中午时分,全镇农兵到齐,只有一个生病的没来。
徐老三喊道:“到武备库,全副武装!”
大家都知道是紧急任务,也不多问,排队跑步前往武备库。
清一色的竹甲、竹盔、木盾和竹枪,都是农兵们自制的。遇到正规军不堪一击,剿灭流氓土匪却不在话下。
“立正!”
“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
“一队听令!”
“在!”
“包围镇公所,里面的官吏,全部扣押。镇长郑长明若不在,问明去处,立即搜捕!”
“是!”
“二队听令!”
“在!”
“前往牛尾村,抓捕村长刘耀、农会会长徐立。若欲反抗,可当场格杀!”
“是!”
“三队听令!“
“在!”
“……”
平时只知训练,不得干涉地方事务的农兵,此刻第一次在家乡露出獠牙。
镇公所里,郑长明正在,办公桌上还泡着一杯热茶。
古代乡下,娱乐活动不多,也就赶集时能看大戏。甚至都买不到,郑长明这本,还是在城里买回来的。
“不好了,不好了!”
房门猛地被推开,郑长明连忙收起,掩住封面《金X梅》三个字。
郑长明怒斥道:“便有急事,也该先敲门!”
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农兵猛地按倒。另外两个农兵,进屋揪住郑长明,二话不说便往外面拖拽。
郑长明又惊又怒,呼喊道:“造反了,造反了,你们这是要作甚?”
曹本淑扫了这厮一眼,对徐老三说:“陛下有令,特事特办。镇长、村长、农会犯事,不用惊动县官,召集全镇百姓开公审大会。此为特例,今后不得如此行事!本镇的学校老师,选三个品德高尚者,一起记录公审过程。公审完毕,不得处以私刑,等着我回来接收。”
徐老三兴奋道:“我晓得哪些先生是好人。”
曹本淑又说:“你把事情安排好,留一些看守犯官,带着其余农兵跟我走。”
十二个廉政巡视官,召集了十二个镇的农兵,足足地跨三个县。
数日之后,他们直接将府城包围。
当然,还有一些农兵,去包围郑家在郊外的大宅,以及郑家的祖宅和矿山。
看着院墙外的农兵,郑洪义惊疑不定。接着又强自镇定,让人把大门打开,昂首挺胸出门呵斥:“你们这些农兵,还真把自己当大同军了?不晓得这是谁的宅子?速速……慢着,莫要抓我,我儿是工部郎中,是受陛下点名赞赏的大官!我给陛下牵过马,我跟次辅老爷是亲家……”
这货说到一半,就被农兵给摁住,脸贴在地上越说越急。
郑家的佣人和打手都愣住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包围郑家的是冯岳,跟他一起的农兵总教官叫谢三船。
谢三船手持竹枪,指着郑家的下人:“一个都不准走,谁敢逃跑或反抗,当场格杀勿论!”
那些打手平时耀武扬威,面对结阵的农兵,瞬间变成含羞小媳妇儿,浑身发抖着往后不断退缩。
农兵冲上来,他们吓得直接跪地求饶,丝毫没有敢反抗的胆子。
衢州府衙。
刘安永快步奔到小红办公的二堂,心急火燎道:“府尊,农兵造反围城了!”
黄绯笑着说:“莫慌,是陛下来了圣旨,那些农兵都是听令行事。”
“圣……圣旨?”刘安永更加惊慌。
黄绯猛拍桌子,厉声道:“刘安永,你可知罪?”
刘安永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强撑着站稳说:“我……我哪来什么罪?”
“还死鸭子嘴硬,你当那些农兵是来抓谁的?”黄绯冷笑,“郑家这次完了,你也完了!贪赃枉法也还罢了,竟敢越界开矿,强占百姓的耕地!”
刘安永闻言,脸色煞白,瘫坐于地。
城外。
戴文孟举着兵部调令和廉政腰牌:“都察院廉政官办事,兵部调令在此,守城士卒速速开门!若是不信,吊一个人出城来查验!”
腹地各城的守城士卒,都属于地方警察系统。
很快,一个警察就悬着箩筐出城,在验明兵部文书之后,下意识问道:“上官,为何如此阵仗?”
戴文孟生气道:“衢州府的警差,若是还能用,老子犯得着去乡下调兵?”
那警察目瞪口呆,知道廉政官是来抓贪腐的,当即带着哭腔说:“上官容禀,只有做官的有罪,咱们这些小警差,哪有甚本事贪赃枉法?”
“老子亲眼看到小警差欺负菜农,”戴文孟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莫要废话,快快打开城门,否则就是抗旨大罪!”
城门洞开,农兵鱼贯而入。
进城之后,戴文孟吼道:“全城警差,交出兵器,回到自己的衙门,等待有司派人来审查!农兵按照既定任务,去城内各衙门抓人。一个官吏都不准放走,老子要慢慢审理!”
城中百姓刚开始惊慌,还以为农兵造反。
随即看到农兵抓捕官吏,顿时明白过来,纷纷走出家门看热闹。
还有不少受过欺负的百姓,跟着农兵队伍跑,诉说着哪个官吏是坏蛋。他们看到欺负自己人被抓,激动得涕泗横流,当场跪地呼喊:“陛下万岁,青天大老爷万岁!”
廉政官员在地方办案,不得单独审理,必须全程有地方司法官员陪审。
衢州府这边,三县一府,如果把村镇级别也算上,足足抓了三百多号官吏和平民。把人全抓完之后,才去杭州通知有司衙门,把浙江顶级官员吓得面如土色。
衢州府烂成这个样子,浙江的司法、廉政官员,为什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省里相关机构的一二把手,全都要被追责!
轻则降职,重则罢官!
第536章 【何苦来哉?】
杭州。
浙江吏选厅厅长甘大绶,得到衢州官场塌方的消息,枯坐良久,终于吐出两个字:“完了!”
各级官吏的选用提拔,吏部只管知县及以上。
省级吏选厅,可直接任命府州县正七品以下官吏。正五品以下官吏若有缺额,可直接任命代理人员。正七品到正五品官吏,可向吏部推荐并附带履历,吏部审核之后决定是否选用。权力很大的!
府州县的吏局吏科,职责跟吏选厅差不多,能管的官吏品级不同而已。
衢州府被抓那么多府县官吏,甘大绶百分之百被问责。
这位老兄举人出身,逮了总兵杨嘉谟去投靠赵瀚。先做香山知县,接着府同知、知府、吏选厅长,一步一个脚印升上来,眼看着就能做参政(已经恢复此官职,主管具体事务的副省),甚至是调到吏部去做右侍郎。
“查!”
失魂落魄一阵,甘大绶突然站起来,拍桌子大吼:“浙江吏选厅,立即自查自纠,究竟哪个混蛋跟衢州官场有勾结!”
只能亡羊补牢了,或许能揪出一两个蛀虫,那样甘大绶就能将功补过。
吏选厅鸡飞狗跳的同时,浙江廉政厅的张若海,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对衢州府的情况,当然有所耳闻,但碍于面子不好管,也觉得没有太大的问题。
谁曾想,那些家伙竟然捅破天,甚至强抢占农民土地。
左思右想都没办法,张若海干脆写信,希望胡定贵能够帮忙求情。
一封求救信写完,张若海更加颓丧,自己悄悄把信烧了。一来胡定贵在辽东,猴年马月能把信送去;二来他知道皇帝的脾气,有重臣求情很可能起到反效果。
胡定贵在带兵之初,做过一年的南昌典史,而张若海当时是南昌县丞。
张若海跟胡定贵的交情,便如刘安丰与陈茂生,已经铁到不能再铁了。既然于事无补,张若海也不想麻烦好友,万一牵连胡定贵就更无法收拾了。
烧掉那封求救信,张若海又写奏章,承认自己尸位素餐,但绝对没有贪污受贿。他请求皇帝彻查浙江廉政厅,审查结束之后,自己会引咎辞职。
派人将奏章送去南京,张若海亲自出手,封存廉政厅所有档案,不许任何人进来触碰。
又约束廉政厅官员,除非接到上级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杭州城半步。
做完这一切,张若海守着档案室,瘫坐在椅子上心如死灰。
他出身自耕农家庭,别说举人秀才,甚至连童生都不算,也就开蒙读过几年书。若非跟着赵瀚造反,他一辈子都别想做官。
如今不但做官了,而且做到四品官,真真是光宗耀祖。
张若海身为浙江廉政系统的一把手,深知朝廷查处贪官有多严厉,因此他从始至终都不敢贪。但他又不想得罪中枢大老,于是有些事情,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说白了,就是庸官,就是糊弄!
现在把自己给糊弄进去了。
张若海好想回到那些年,虽然只有半个江西的地盘,但大家都非常热血有干劲。他带着全县官民,一起抗洪救灾,老百姓发自真心的拥护,把自己视为救苦救难的青天大老爷。
咋就到了如今的地步呢?
张若海想起读书时,痛恨贪官庸官昏官,现在自己也成了庸官。
衢州府同知刘安永,两年前便有人举报,张若海一早就知道这人有问题。但他就是装作不知道,完全变成瞎子聋子,衢州官场一烂到底,张若海绝对难辞其咎。
……
赵瀚说让萧焕亲自审案,但真没必要都察院一把手出面。
于是,都察院二把手来了。
听说主持审理的是邹光第,刘安永直接吓晕。
竹筒倒豆子般,有啥说啥,不敢有一丝隐瞒。
邹光第曾在广州大杀特杀,不仅处置地方官员,而且处置行贿商贾,让当时的廉政司一战成名!
“如何?”邹光第问道。
戴文孟回答:“什么都不肯说,一直干耗着,估计还想着有人来救。”
邹光第笑言:“没上点手段?”
“总宪亲至,还用得着什么手段?”戴文孟也笑起来。
虽然赵瀚一再强调,不得刑讯逼供。但这是不可能的,无论黑无常还是白无常,又或者地方有司部门,还是保留着一些看不出痕迹的逼供手法。
邹光第走进审讯室,郑洪义正在闭目养神。
邹光第拉一张板凳坐下,开口说道:“郑郎中可惜了。”
郑洪义毫无反应,眼睛都懒得睁开。
邹光第继续说道:“郑郎中是南京鼎鼎有名的好官,多次获得陛下嘉奖。人们都说,不出十年,郑郎中必为尚书。可惜啊,可惜,遇到你这么一个爹。”
郑洪义终于开口:“我没有罪,都是族人犯法,最多定我个治家不严。至于犬子,就更与他无关,他已经好几年没回衢州了。”
邹光第说道:“陛下也知郑郎中冤枉,但你们做的事情太大,也只能挥泪斩马谡了。念及旧情,陛下还留有余地,只将郑郎中贬官五级,扔到吕宋去做一个小官。”
“此事与犬子无关,我要见陛下!”郑洪义激动起来。
“你听我说完,”邹光第再次叹息,“郑郎中一身清白,哪容沾染污点?一边是皇帝,一边是父亲,让他该如何自处?郑郎中……唉!”
郑洪义感觉有些不妙,问道:“我儿怎么了?”
邹光第死盯着对方,一字一顿道:“悬……梁……自……尽!”
仿佛全身骨头被拆掉,郑洪义直接瘫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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