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娄氏说道:“户枢老朽,该上油了,这声音刺耳得很。”
赵瀚持刀抱拳:“夫人,今日有恶奴擅闯景行苑,已被我悉数拿下关在柴房。”
丫鬟冬福突然上前,在娄氏耳边低语,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娄氏微笑嘉许:“瀚哥儿,你很好。”
赵瀚回答:“分内之事。”
娄氏又对其他家仆说:“你们也很好。”
众家仆皆大喜,赏钱肯定少不了的。
老五上前说道:“少夫人……”
“莫急,”娄氏立即打断,“此间事情,我还没有理清,一桩一桩的慢慢来。”
老五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话。
娄氏突然呵斥:“来人,将那吃里扒外的刁奴拖出来!”
谁吃里扒外?
当然是凌夫人!
就算不是,也必须是,因为她是老太太的人,今天必须收拾一个,给老太爷、老太太那边看。
凌夫人被拖到院中,惊恐大呼:“夫人饶命,冤枉啊!”
费纯亦是大惊,连忙跪下磕头:“夫人,你饶了我娘吧,我娘没有勾结外人。”
娄氏对墨香说:“我问你,这刁奴都有哪些罪状?”
墨香都不用念稿子,直接张口就来:“我有一个账本,细账便不说了,零头也索性抹去。天启四年,凌氏贪墨克扣四十七两。天启五年,凌氏贪墨克扣七十九两。天启六年,凌氏贪墨克扣一百二十五两……”
景行苑的总管事、凌夫人的丈夫、费纯的父亲费廪,此刻并不在家中,奉命到田庄收夏粮租子去了——费映环名下有田。
凌夫人吓得瑟瑟发抖,疯狂磕头求饶。
“给我打!”娄氏怒喝。
费纯只能向费如鹤求救,哭喊道:“少爷,你救救我娘吧。”
费如鹤有些心软,说道:“娘……”
“闭嘴!”
娄氏呵斥一声,下令道:“狠狠的打,打死打残无算!”
“啊……夫人饶命!”
凌夫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或许是疼得失去理智,最后竟然喊道:“少夫人,我可是老夫人的人,你不能这样打死我!”
“打死,给我打死!”娄氏愈发愤怒。
眼见凌夫人被打得皮开肉绽,赵瀚上前提醒:“夫人,好歹要给少爷留些情面。”
这话里的少爷,既指费映环,又指费如鹤。
只因凌夫人的丈夫,是跟费映环一起长大的书童。而凌夫人的儿子,又是跟费如鹤一起长大的书童。
娄氏发泄一通怒火,听得赵瀚求情,抬手说:“停下。”
凌夫人已经快昏死过去。
娄氏问道:“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凌夫人有气无力道。
娄氏又问:“你是谁的人?”
凌夫人哭泣着回答:“我生是少夫人的人,死是少夫人的鬼。”
娄氏冷笑:“送去治伤。克扣院中奴仆的月钱,半个月内你自己补上,否则我就将你发卖出去!至于你贪墨的银钱,我就不予追究了……凌夫人!”
“补上,补上,一定补上,”凌夫人惊恐痛哭道,“多谢夫人开恩,多谢夫人开恩。奴婢不是什么凌夫人,奴婢就是一个贱婢,不敢再称什么夫人。不敢称夫人了,我就是一个贱婢,奴婢是一个贱婢。是贱婢,真是贱婢……”
娄氏懒得再理会她,吩咐道:“柴房里恶奴,都带出来,我亲自送回拱北苑!”
一共十九个家奴,被五花大绑着,从柴房里全部押出。
娄氏对那些家奴说:“走吧,随我去见老太爷。”
令众人散去,娄氏只带一个丫鬟,就迈步前往费元祎的拱北苑。
她站在院中喊道:“儿媳来给公公请安,今有一些恶奴,擅闯儿媳的内院。之前并不知是公公的人,如今已审问清楚,儿媳不敢擅作主张,便带来交给公公发落。”
里屋传来费元祎的声音:“这些恶奴,我自会处置。天色已晚,你且回去吧。”
“儿媳告退!”娄氏行礼退出。
“嗙!”
里屋传来一声闷响,却是老太爷又在砸东西。
第053章 【鸳鸯谱】
娄氏回到自己院中,冬福已将晚膳备好。
费如兰整个人浑浑噩噩,心里又惊又怕,又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倒是费如梅年幼,道理只懂得两三分,已然恢复了平日活泼。
费如鹤憋了一肚子气,捏着拳头说:“娘,若是照我的意思,便将那些恶奴全打得半死……”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娄氏立即喝止,对墨香说:“把瀚哥儿也喊来一起吃饭。”
“是。”墨香退出饭厅。
娄氏突然质问大女儿:“你就那么听话,让你去死便去死?”
费如兰低头说道:“这一年来,祖父已暗示多次。今天他把话挑明了,女儿……女儿只是害怕,稀里糊涂便寻了短见。”
“既然已暗示多次,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告诉你爹?”娄氏气得拍桌子,“万一惜月回房慢些,来不及将你救下,此刻吃的就不是热饭了!那老东西的脑子坏了,你的脑子也跟着坏了?”
费如兰双手捏着衣角,似在数那里的线头,不敢与母亲对视。她解释说:“事后……女儿也想明白了。我与那人虽有婚约,但他是他,我就是我,他家已退回婚书,彼此不再有瓜葛。女儿若是徇节,无非死给旁人看,于自己毫无益处,只会让爹娘伤心。这等蠢事,女儿不会再做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娄氏总算舒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女儿钻牛角尖。
“都不要动筷,等我回来!”
娄氏回到自己的卧房,很快取来一份名单。
稍待片刻,墨香也把赵瀚领来了。
“拜见夫人,见过两位小姐。”赵瀚抱拳行礼。
娄氏面带微笑,柔声说道:“你劳累大半天,想必已经饿了,坐下来一起吃饭。”
“多谢夫人。”赵瀚并不推辞,非常随意的坐下。
娄氏又唤住墨香:“别走,这东西拿去。”
墨香接过名单,好奇问道:“夫人这是?”
娄氏一边给赵瀚夹菜,一边解释说:“老太爷最是要脸,这次让他颜面尽失,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单子里的人,都是从景行苑放出去的,你去好生安排,速速将他们召回来!”
“是。”墨香领命欲走。
刚要跨出房门,突然听到娄氏说:“办完此事,我让人护送你去宿迁。大少爷为官在外,缺人伺候,终须有个端茶倒水的。若能诞下一子,便给你补上纳妾文书。”
墨香浑身一颤,激动转身回来,朝着娄氏端端正正磕头。
“去吧。”娄氏挥手。
墨香起身退出,全程都没再说废话,一心一意办事去了。
娄氏又问赵瀚:“可知我为何把人都召回来?”
赵瀚扒着饭回答:“老太爷吃了亏,又不能明着撒气,必然迁怒景行苑的下人。而且,他没法插手景行苑事务,只能在费氏各处产业动手。大少爷外放出去的人,都在各处产业做活办事,若被老太爷长期刁难,时间一久必定离心离德。要么怨恨夫人不能为他们做主,要么干脆就死心投靠老太爷。”
“说得好,”娄氏突然问儿子,“这里头的道理,你能想明白吗?”
费如鹤正吃得满嘴流油,放下筷子说:“都明白呢,我跟瀚哥儿的想法一样。”
娄氏笑道:“那我问你,瀚哥儿今天面临困局,为何让你亲自追我回来,还特地让你带上费纯。而不是随便派几个奴仆?”
“这……”费如鹤仔细思索,回答道,“肯定是我跟费纯脚力好,比寻常奴仆跑得快!”
娄氏懒得再看儿子一眼:“瀚哥儿,你与他分说。”
赵瀚解释道:“少爷若不走,那些恶奴肯定不敢再闯内院。他们若不闯内院,咱们就没理由扣人,从头到尾吃亏不说,对方必然得寸进尺,今后的麻烦事会更多。少爷走了,才好引他们入套。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听明白了吗?”娄氏问道。
费如鹤挠挠头,感觉脑子不够用,硬着头皮说:“明白了。”
娄氏又问:“费纯呢?”
赵瀚继续解释:“凌夫人……凌氏那边,可能会不听话。她确实不听话,我派人堵门的时候,凌氏还想出去报信,几乎是被我软禁在房里。若不把费纯支走,这样对待他娘,难免要伤了兄弟情义。”
娄氏问道:“听明白了吗?”
费如鹤嘀咕道:“我哪有你们恁多弯弯绕绕。”
娄氏再问:“你为何敢自作主张,公然扣了拱北苑的恶奴?”
赵瀚回答说:“换成别人做主,我自然是不敢的。但此间做主的是夫人,以夫人的脾气手段,怎能忍下这口恶气?因此,并非我擅自扣人,而是在替夫人扣人。”
娄氏问儿子:“听明白了吗?”
费如鹤彻底不说话了,只顾埋着头扒饭,似要把脑袋塞进碗里。
费如兰也从丫鬟口中,知道了今天所有经过。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赵瀚的许多用意,一双大眼睛盯着赵瀚看个不停。
至于费如梅,小吃货一个,根本不管大家在说什么。
一顿饭快吃完了,娄氏突然问:“瀚哥儿,你今年十五了吧?”
赵瀚说:“虚岁十五。”
娄氏话锋一转:“明年没有童子试,后年你一定要考中秀才!”
“尽量吧。”赵瀚说道。
“不是尽量,一定要考中,再拖下去就不好了。”娄氏反复强调时间。
赵瀚抬头看看娄氏,又看看费如兰,只当没有听懂:“尽量。”
“唉。”娄氏一声叹息。
费如鹤依旧在吃饭,已经是第五碗,完全不知道他老娘在说啥。
费如兰脸色羞红,偷看赵瀚一眼,便迅速低头回避。
干饭完毕,赵瀚告退。
望着赵瀚离去的身影,娄氏对女儿说:“虽比你小三岁,身份也低贱,却是个可依靠的。待他中了秀才,便改回本名本姓,若能招赘自是好的。但看他那样子,恐怕不愿入赘,你们自过小日子去吧。”
“娘,女儿不嫁。”费如兰愈发窘迫。
娄氏笑问:“看不上他?”
费如兰摇头:“也不是,只是……”
“那便如此说定了,”娄氏笑骂道,“这小兔崽子,七窍玲珑,滑头得很,我还要费心思慢慢说服他!”
“我都听娘的。”费如兰说完便走,脸红得都快发烧了,小心肝儿怦怦直跳。
在这顿饭之前,费如兰对赵瀚没啥特殊感情。
但经娄氏强点鸳鸯谱,她立即生出许多心思,别说当面跟赵瀚接触,便是一想起来都觉得很害羞。
费如鹤目瞪口呆:“赵瀚……我姐……他们……”
娄氏叹息道:“不然呢?如兰年龄太大,又是殉国忠臣的遗孀,哪有正经人家愿意结亲?便是有人愿意,怕也居心叵测,嫁了还不如不嫁。”
费如鹤难以接受道:“他是我兄弟,比我年龄还小,怎又能做我姐夫?”这货眼珠子一转,“不如做我妹夫吧,这样我也有面子。”
费如梅年幼不知羞,拍手道:“好啊,好啊,我长大了嫁给瀚哥哥。”
“胡闹,”娄氏举起筷子欲打,呵斥道,“就没个正经点子,快快给我滚出去!”
费如鹤抱头鼠窜,心里憋屈得很,兄弟变姐夫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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