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462章

作者:王梓钧

赵瀚又定性说:“《礼法》部分,涵盖纲常礼节,但是必须进行大改!就拿丧礼来说,可以操办丧事,但不得请戏班子吹吹打打,也不得请和尚道士做法事。朕是遵循古礼,不说三代,就是汉唐,哪家死了父母会请戏班子?还有,三年服丧期太长,父母故去只需服丧一年!《礼法》中的婚姻部分,大致沿用《大明律》,但夫为妻纲的注解该改一改。夫妻各行其道,便是伦理纲常,夫不贤则妻可求和离。夫丧,妻可改嫁,族人和官府不得阻拦!”

“臣谨记。”陈文魁拱手领命。

赵瀚说的《礼法》,其实就包含《婚姻法》。

但古代的家庭,不是一家三口的小家庭,而是一大家子的大家庭,赵瀚只能尽量约束到每户最多十人(十二岁以上)。

这是生产力所决定的,以古代的生产力,还没达到普遍分裂为小家庭的地步。

《礼法》在古代非常重要,就拿《大明律》来说,开篇的大量内容全是礼法。

陈文魁问道:“陛下,《出版法》可有什么指示?”

赵瀚说道:“第一,不可罔顾事实造谣生事;第二,不可违背公序良俗。”

陈文魁瞬间抓瞎了,这说了等于没说,完全是模棱两可的指示。甚至在执法的时候,也具有无限的可操作性,官府想禁一本书,直接指定其违背公序良俗便是。

“好了,不说这些,”赵瀚说道,“今天的朝会,再来聊聊别的。朕今日读书有所悟,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言何解?”

赵瀚的朝会,其实已经变成经筵大会。

除了给官员灌输天文地理知识,灌输开海对国家的益处,还经常讨论儒家经典——争夺儒家经典解释权!

张溥拖着病体,立即回答:“回禀陛下,朱子在《论语集注》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还引用了程子的话。孔夫子有教无类,并非不使民众知晓道理。而是百姓着实愚昧,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懂。因此在治国之时,只要让百姓知道如何做,没必要让人人知道为何这样做。此无奈之举也。”

“非也,”钱谦益说道,“朱子的注解说,民可使之由于是理之当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意为百姓懂得怎样做即可,不能让百姓知道为何这样做。此为治民之道,人之思想,千差万别,就算是同一个道理,面对同一个事情,不同的人,也会产生不同的想法。让百姓知其所以然,必然乱象平生,不如让他们不知道。”

张溥反驳说:“那朱子为何还要引用程子的话?牧翁如此向陛下解释,难道是要让陛下行朝三暮四之术?”

程子的注解是:如果说圣人不让百姓知晓道理,那属于后世朝三暮四的治国之术,并非圣人的本心。

钱谦益解释道:“朝四暮三之术,是指本心为何。若出于蒙蔽百姓,则为朝三暮四之术。若出于治国安民,则非朝三暮四之术。”

这只能怪朱熹,注解《论语》的时候,着实说得模棱两可,无论怎么理解都行。

朝堂众臣,各执一词,当场吵得混乱不堪。

陈茂生做了礼部尚书之后,每天也在补习功课,至少四书已经滚瓜烂熟。他拱手道:“陛下,臣认为,此句是断句出了问题。可断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或者断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陈尚书言之有理。”徐颖立即表示支持。

这下吵得更欢了,两派分裂为三派。

庞春来半眯着眼睛,笑道:“陛下说自己读书有所得,想来陛下另有高论。”

众臣安静,等着听皇帝解释。

赵瀚说道:“我今日读朱子的著作,读到一篇《答范伯崇》。朱子说,盖民但可使由之耳,至于知之,必待其自觉,非可使也……使之知,则知之则必不至,至者亦过矣,而与不及者无以异。”

朱熹在文章里说:能让百姓执行法令就行了,至于让他们懂得道理,要靠百姓自觉,不能官府去强迫。只知道怎么做,不知道为何这样做,并不妨碍百姓领悟道理。等到百姓自己领悟了,那当然就最好。先让百姓知道怎么做,再让百姓自己领悟为何这样做,是由浅入深的一个过程。强行让百姓理解,百姓可能永远无法理解,就算理解了也会偏颇,跟不理解没啥区别。

“然也!”

钱谦益和张溥同时说道,他们不同的理解,竟然在朱熹这段话里殊途同归。

钱谦益说:“不可使民知其所以然,防的是宵小之辈。若能自己知其所以然,自行领悟道理,此辈必为君子。”

“胡说八道,”张溥怒斥,“不能理解道理便是小人,世间小人何其多也?”

钱谦益辩驳道:“我没说不能理解道理的是小人,而是说要防止小人胡乱理解道理,甚至是故意歪曲道理。”

虽然还有争执,但朱熹的《答范伯崇》,已经统一了众臣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理解。

可是,这不是赵瀚需要的。

赵瀚笑着说:“朕对这句话的理解,跟朱子大致相同,但又略有一些差异。”

“陛下请明言。”李邦华说道。

赵瀚问道:“诸卿可听说过,锲而不舍,朽木不折?”

艾儒略这个老外抢着回答:“此句出自《荀子·劝学篇》。”

赵瀚又问:“诸卿可读过《晋书》和《晏子》?《晋书》里的朽木不折,写为朽木不知。《晏子》里的折冲千里,写为知冲千里。这‘折’与‘知’,似在古时同为一字。‘民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是否可解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折之’?”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这是要篡改儒家经典啊!

赵瀚继续说道:“由字,是否有引导之意?”

艾儒略瞠目结舌,这么一改,此句就成了:百姓可以引导,但不可以强迫其屈服。

事实上,赵瀚这么理解,是依据后世出土的楚简。

那是一批战国竹简,里面有两句话: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智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强也。

人民可以引导,而不可以强迫!

“哈哈,朕亦异想天开,诸卿或可品味一二。”赵瀚也没有强迫众臣理解,否则就违背了这句话的精神。

皇帝这么说了,自然会有人去研究,今后也会成为一种理解方式。

赵瀚又说:“朕下令分族迁徙,许多地方官,一味的蛮干。蛮干也就罢了,毕竟在执行皇命,有功而无过。但趁机鱼肉百姓,打着皇命的幌子,却在抹黑皇帝和朝廷,这样就是不对的,肯定是要被处置的。另外,今后执行政令,不管百姓能否理解,道理还是要给百姓讲清楚。”

“臣等谨记!”众臣躬身作揖。

赵瀚这边又有了两个事情,一是编修《明史》,二是编修《大同律》。

至于李自成和满清那边,已经在炸裂的边缘。

第574章 【满清迁都?】

沈阳,议政大会。

八旗旗主,只剩代善、多尔衮和满达海,外加一个小皇帝顺治。。。

八旗贵族,也死伤惨重。

就连议政大臣,都死了近半。此刻的满清朝会,现场充斥着生面孔,许多年轻人被临时提拔。

小皇帝端居宝座,大玉儿垂帘在后。

大玉儿的声音缓缓传出:“连番大战,屡屡败北,辽东辽西,丢城失地。此究竟为谁之过?”

努尔哈赤的侄子锡翰出列,怒视多尔衮道:“豪格怂恿出兵打仗,多尔衮一口答应下来。他二人,不顾咱们大夥反对,硬是要抽调大军入关。八旗勇士若不被抽走,辽南怎会尽失?八旗勇士若不被抽走,耀州之战怎会大败?太祖皇帝说,任他几路来,我自一路去。多尔衮与豪格,却要将大军分为两路,又派八旗军分兵驻守各城。这不是违背了太祖的教诲?豪格已死,多尔衮却还活着,就该治多尔衮的大罪!”

多尔衮面无表情,他已被软禁一个多月,知道今天该宣布处置结果了。

议政大臣苏克萨哈出列:“陛下,太后,臣要弹劾多尔衮。其罪一,妄称皇父摄政王,又直呼陛下为小皇帝;其罪二,还在北京的时候,每逢大军出征,强令文武大臣列班跪送;其罪三,在北京上朝时,多尔衮过了午门才下轿;其罪四,多尔衮所用仪仗、礼乐及卫从,皆按天子规制……”

“闭嘴!”

多尔衮勃然大怒,朝着苏克萨哈吼道:“这些事情,就算我做了,也不该你来告发!”

苏克萨哈昂首挺胸:“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只是在尽人臣的本分。”

朝堂内静寂无言,只剩这两人在争执。

苏克萨哈是多尔衮的心腹,是被多尔衮超擢提拔的。而今也是他,给了多尔衮致命一击。

大玉儿问代善:“礼亲王,这多罪状,该如何处置?”

代善垂首道:“但凭太后定夺。”

大玉儿又问:“诸位内大臣有何建议?”

冷僧机出列道:“当夺去爵位,贬为庶人,没收家产和牛录。”

此人出自叶赫那拉氏,一直担任顺治皇帝的侍卫头子,又被大玉儿提拔为内大臣和伯爵。他说的话,代表着大玉儿的意愿。

冷僧机话音刚落,朝堂文武纷纷附和。

就此,多尔衮被贬为庶人,没收全部财产和牛录。

处理完多尔衮,代善说道:“陛下,太后,当务之急,是整编八旗,赶紧打造盔甲和兵器。”

“礼亲王说得对。”大玉儿表示赞赏。

如今,只有代善的正红旗,没有遭受到太大损失。满达海虽然活着,但镶红旗已经不剩几个兵。这父子俩,算是仅次于皇权的一大势力。

多尔衮带了许多溃兵和旗丁回来,既然被没收,当然要归皇帝统治。

代善奉命主持八旗整编,编来编去,勉强编出二万三千人,大概是以前三个旗的兵力。但甲胄齐备、兵器完善的士兵,仅有半数而已,而且粮食已经快吃完了。

辽阳城还在满清手里,可城外村镇,皆为农民起义军的天下。

几千鞑子,困在城中,根本不敢出去。他们一旦出城镇压农民军,大同军随时就会现身,辽阳城分分钟被攻陷。

沈阳周边村镇,也开始有农民起义。

……

辽阳。

雨季刚过,李正就带兵来了,大量农民军自发帮着做民夫。

辽阳守城主将,为代善幼子祜塞,年仅十八岁而已,十五岁就开始随军打仗,如今已被封为镇国公。

祜塞虽然心中慌乱,但布置城防却有条不紊。

只是军粮太少,靠着搜刮全城百姓,也就能再吃两个月。若两个月后,还不能获得军粮补充,到那时就只能吃人了。

城外的粮食倒是多,小麦已开始抽穗,再过几天就能开花授粉。

那些麦子,本来属于满族和汉人地主,而今却成了大同军的战利品。大同军已经派人整编农民军,全部编为农兵部队,同时还在乡下组建农会,给农民落籍分配田产。

地里的小麦,等收获之后,四成上交大同军,六成由大同军统一分配给农民。

城外的护城河,终于被渐渐填平。

一段城墙上,卓里克图说道:“父亲,得想办法献城,听说咱们的部众,都被汉军俘虏了。女真这边连粮食都没有,又怎么赢得了?”

“我已经准备好,今晚你偷偷出城。”善巴说道。

善巴是兀良哈蒙古的残部首领,十多年前归附后金,十年前被封为镇国公。他们的部落地盘,在几百年后的阜新市,而王廷臣和豪格的骑兵大战,也是在那附近爆发。

收拾完豪格之后,王廷臣顺手将那里的蒙古部落给平了。

善巴父子,跟随多尔衮在耀州战败,此时不但失去战马,甚至连士兵都只剩两百多人。城内缺粮,老家被端,他们哪还有心思帮着鞑子守城?

夜里,善巴悄悄拿出绳索,让部众在旁边望风,拴着儿子的腰吊下城去。

“干什么?”忽然有人呵斥。

却是主将祜塞,始终不放心蒙古人,嘱咐亲信随时监督蒙古人驻防的城墙。

善巴闻言大惊,拔刀大呼:“顾不得许多了,蒙古勒津的勇士们,夺了辽阳献给汉军,到时候我带你们回家!”

被吊下城墙的卓里克图,连忙解开绳子,朝着护城河方向跑去,他要去大同军那里请求援兵。

善巴带着两百多蒙古人,全力朝着城楼厮杀,想要下去打开这处城墙。

“蒙古勒津造反了!”满洲士兵大呼示警。

驻守另一端城墙的鄂木布楚琥尔,听到喊声惊恐交加。这货是达延汗的曾孙,祖大寿第一次被俘,就是他立下的大功。他的部落,位于善巴的隔壁,也即几百年后的北票市。

并且,两人的部族,都被视为蒙古勒津人。

鄂木布楚琥尔的部落,同样被王廷臣扫平。但在此之前,被豪格带兵抢过,是为了搜集粮食、兵器和盔甲。

鄂木布楚琥尔和麾下士卒,早就不想再坚守辽阳,他们盼着早点回家,看看那里究竟是啥情况。满洲士兵大喊“蒙古勒津”,终于坚定了鄂木布楚琥尔的叛乱决心,当即率部朝着附近的清军杀去。

两处城墙喊杀声震天,城北的一股汉军旗士卒,干脆也开始跟着造反。

“南蛮子进城了!南蛮子进城了!”

城内蓦地有人大呼,却是潜伏在此的大同细作,终于找到机会制造更大混乱。

祜塞带领亲兵,朝着善巴那边杀去,沿途呼喊:“不要慌乱,不要慌乱,各自守住城墙!”

然而,城内守军早已是惊弓之鸟,而且都知道军粮已经不多了。

城东方向,竟然有一股八旗军,打开城门直接开溜。他们的老家,在辽长城外的大山之中,如今只想回到家乡渔猎,不愿再跟大同军拼死作战。

“砰砰砰砰!”

这是代善编练的火器部队,由祜塞统领着坚守辽阳城,此刻朝着叛乱的蒙古人放排枪。

率先起事的善巴,由于冲锋在前,被一顿乱枪给打死。

平息善巴叛乱之后,祜塞又去镇压鄂木布楚琥尔。但后者非常聪明,没有继续攻击清军,而是率部窜进城内街巷,沿途高呼南蛮子进城,想把城里彻底搅乱了再说。

“公爷,东城的城门全开了,好多八旗勇士在逃跑!”

祜塞闻言愣了愣,看着一团糟的城防,愤懑道:“这里守不得了,快随我回盛京去!”

守城主将祜塞,竟然也离开城墙,带着亲兵弃城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