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老妓笑着说:“诸位且听一言,要过此关,不能只说答案,还要给出运算过程。不论是用古之天元术,还是用陛下的方程式,都要本人当场进行演算。”
这话一出,顿时哗然。
好些只读四书五经的士子,还有那些不学无术的商贾,纷纷抱怨老妓在大煞风景。
不过越是如此,现场气氛就越热闹。
吴伟业对冒辟疆说:“辟疆兄,何妨小漏身手?”
“这算甚身手?中学题目而已。”冒辟疆本就有些数学底子,这两年都在自学课本,他已经拿到小学毕业证,预计明年就能够中学毕业。
许多在野士子,跟冒辟疆的想法一样,都被去年考吏员的标准给刺激到。
考吏员需要毕业证,今后考官员肯定也要。他们得赶紧弄张毕业证,万一今后继续收紧政策,不准成年人就读小学咋办?
老妓开始发放纸笔和算筹,可用方程式来解,也可用算筹来解。
但是,答题者必须交一两银子!
今年数省大旱,粮食减产严重,南京的米价已经涨到每斤13文钱。一两银子的报名费,大约能买50斤白米,遇到丰收年份还能买更多。
可现场报名者众,纷纷拿出银子,从老妓那里领走纸笔。
一番演算,过关者六十余人。
老妓笑着说道:“今宵喜庆,竟有恁多才子云集。这第二题呢,请选《大同集·三原篇》的任何一篇,在一炷香内默写下来,错误最少的三十人即可过关。”
全场寂静,随即嘈杂不堪。
这道题可不是提前出的,都不给人准备时间,正经人谁去背《大同集》啊?
眼见抱怨和抗议者太多,老妓只能苦笑着解释:“诸位贵客,并非妾身有意刁难。而是昨日官府来人,说今后的歌楼舞榭,但凡有哪家女儿出嫁,考教才学时必须捎带上《大同集》。”
“噗!”
吴伟业正在品酒,闻言一口喷出来。
“咳咳咳!”
吴伟业咳嗽一阵,擦干嘴角的酒渍,哭笑不得道:“此真闻所未闻之事,当今天子果然圣明。”
冒辟疆放下酒杯,拿起毛笔就开始默写。
他最近除了参加文会,主要精力都放在自学上。《三原篇》属于中学课本内容,前几天还背过,冒辟疆有把握一字不错。
一炷香之后,第二题交卷,很快录选了三十人。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官府只说出题必须跟《大同集》有关,却没规定必须答出来。老妓于是定下三十人的名额,错误最少就能入选,被选中的一大半,只默写出两三句而已。
老妓微笑道:“这第三关,便是对对子。”
“好!”
诸多士子轰然喝彩,终于来到他们的传统节目。
三关过后,遴选出决赛圈五人。
比完才力,自是比财力。
冒辟疆花了二百两银子,才买下这位少女的初夜。大家如此争抢,纯粹是少女还未出阁,艳名就已经传遍秦淮河。
波斯少女,会说汉话,似还读过几年书,中国和波斯的乐器都会。
这就是秦淮河风月产业复兴的秘密,本国女子奇缺,那就引进外国女子啊!
其中,尤以日本女子最多,朝鲜女子次之,南洋女子再次。真正的极品,则是所谓波斯女郎,但其实大部分都是阿富汗地区的女子。
波斯和印度,在阿富汗交战数十年,动辄屠城的前提下,卖些女子过来又算得了什么?
外来奴隶贸易,一百年前就开始了。
先是葡萄牙人,购买日本奴隶,再转卖到世界各地。还将日本女子,宣传为中国女子,卖到欧洲的妓院赚钱。
隆庆五年,也就是1571年,葡萄牙王室下令,禁止日本奴隶贸易,原因是害怕惹得日本政府不满,进而影响了正常的商业和传教活动。
但葡萄牙王室的命令,很明显屁用没用。一位葡萄牙传教士,在1598年的日记里提到,日本女子被卖到葡萄牙商船上,用来解决黑人船员的生理需求。
澳门是东亚的奴隶交易中心,大量日本女子,先是运到澳门,分配给黑人和马来奴隶,不断生育繁衍奴隶后代。再自幼教导这些小奴隶,卖出时可获更多金银,如此就能批量生产奴隶。
等于说,是把黑人、马来和日本奴隶,全部当成猪来养,下崽之后再卖掉。
至日本闭关锁国的时候,澳门已经拥有大约5000奴隶,其中一半都属于未成年奴隶。
中国奴隶也有,但数量不多,而且价格昂贵。
有史记载的,第一个被卖到欧洲的中国奴隶,竟然还是个读书人。时间发生在1540年,也就是嘉靖年间。这个中国奴隶,其从事的工作是:把中文资料翻译为葡萄牙文……
顺便一提,澳门那5000奴隶,大部分属于耶稣会所有。
在赵瀚驱逐不听话的传教士,葡萄牙断绝耶稣会资金之后,澳门耶稣会就靠卖奴隶为生。特别是奴隶少女最为畅销,卖到全国各大妓院,有效填补了中国风月产业的人力资源不足。
那些奴隶少女,绝大部分属于混血,还有混了日本、马来血统的黑珍珠。
冒辟疆推开房门,里面红烛摇曳,少女身着婚礼山寨版的凤冠霞帔。
挑起盖头,果是一波斯美人,那异国风情动人心魄。
波斯少女有些紧张,手指不停的揉捏衣角。
冒辟疆不愿唐突佳人,选择开口聊天:“姑娘可是来自波斯?”
“嗯。”波斯少女回答。
其实少女说谎了,她从小生活在马克兰,即后世巴基斯坦和伊朗的交界海岸带。那里曾经被波斯占领,现在属于印度莫卧儿帝国,她十一岁的时候,被亲叔叔卖给荷兰人,荷兰人又将他卖给中国商人。
冒辟疆又说:“姑娘不必害怕,若是不愿,今夜只抚琴饮酒。姑娘可会波斯乐器?”
“会。”
波斯少女取来一把琴,有点像中国的板胡,四根弦。
少女拉动琴弦,唱着不知名的异域歌谣,冒辟疆闭眼合拍子,竟然听得完全忘了别的事情。
“啊!”
一声凄厉嘶喊,打破了美妙音乐。
冒辟疆出门查看情况,却没发现任何异状。等他重新回房,却听到街上传来铜哨声,顿时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秦淮河边。
一个皮肤偏黑的少女,浑身湿漉漉被捞起。看她那肤色,就知道带有黑人血统,但不知混血多少代,五官反而更像东方人,肤色更近似南洋土著。
青楼的龟公和打手,想把少女带回去,却被一个巡警给阻住。
巡警有两个,一个让放人,一个不让放人。
年轻巡警推开银元,厉声斥责道:“朝廷有令,歌楼舞榭,不得强迫做活。你们竟逼得女子跳河自杀,今晚的事情遮不住,都得带去衙门见官!”
“小声点!”
年长巡警责备道:“小柳,你刚调来秦淮河,对这里还不清楚。实话跟你说吧,如今的勾栏瓦舍、青楼妓院,早就不强迫国人了。眼前这女子,一看就知不是国人,肯定是从南洋买来的。上官说了,落户安家才是民,异国女子没有户籍,哪里算得上什么民?”
“我管她有没有户籍,既然被我遇到了,这事儿肯定要去见官!”年轻巡警却不吃这一套。
青楼打手突然出声,带着冷笑说:“哪来的愣头青?老老实实拿好银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闹下去,银子没有,你还要在上官那里吃挂落!”
年轻巡警听出威胁之意,猛地拔刀出鞘:“老子去年在辽东杀鞑子,跟着王将军出长城,把鞑子伪王豪格杀得屁滚尿流。便是手筋受伤,退役回来做巡警,也不是你这种混账能欺负的!想把这女子带走,得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这年轻巡警,不但是退伍军人,而且还是大同骁骑兵出身。
大同骁骑兵,在精通骑术的同时,还一个个都武艺出众。
青楼打手瞬间不敢造次,年长巡警也不敢说话,眼睁睁看着年轻巡警把女子带走。
愣神片刻,年长巡警突然开溜,心急火燎的去找自己上司。秦淮河片区的警察,从主管官员到巡警,全都收了各大妓院的好处,这事儿闹大了可得好多人丢官。
第592章 【奴隶贸易】
年轻巡警叫柳传宗,出身大明军户家庭。父亲只是个小小的总旗,而且家世已经破落,除了一身武艺没传给他别的。
他本身就性格耿介,在大同军中,听宣教官讲解《大同集》,思想变得更加正直光明。
翌日,柳传宗被上司叫去谈话。
他的几个上司,也多是退伍军人。一番闲聊之后,迅速拉近感情,接着便是讲道理,无非外来奴隶并非国人,不必遵守《大同集》里那一套。
柳传宗下意识的服从命令,可回到巡警宿舍,越想越觉得不该如此。
当他再去找被救的少女时,发现少女失踪了,已经被送还给妓院。柳传宗对此非常生气,再次去找上司理论,结果被怒斥一通,并且还给他记大过处分。
浑浑噩噩之中,柳传宗又工作半月。
“拿着。”范良把一串铜钱扔来。范良就是那天的年长巡警,长期跟柳传宗一起巡视街道。
柳传宗看着铜钱,疑惑道:“这是什么?”
范良笑着解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在秦淮河当巡警,自然要吃这秦淮河的胭脂钱。”
“受……受贿?”柳传宗不敢置信。
范良说道:“啥叫受贿?咱又没有违法,也没坏了朝廷规矩。放心吧,这不是什么黑心钱。那些妓院若敢强迫国人,肯定是要被法办的。他们教训番邦女子,这咱们管不着,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柳传宗问道:“这钱,每月都有?”
范良说道:“每月都有,也不算多,只能买十几斤米,细水长流下来不错了。”
柳传宗默然,每个巡警都有,那些上官肯定也有,而且拿的钱必然更多。
大同新朝,不该这样!
而且,若是从别的地方来钱,柳传宗或许还能勉强接受。但这是妓院的皮肉钱,是从苦命女子身上得来的,柳传宗拿到手里会嫌脏!
范良见他一脸不忿,笑着安慰说:“莫要犯糊涂,这日子还得过下去。你是退伍兵,我就不是吗?我还是崇祯十二年的老兵,年龄太大被裁撤,回家种了几年地。听说南京扩招警察,前年进城来报名。运气好,分到秦淮河做巡警,这里的油水比别处都厚。”
“你当兵时没学过《大同集》?”柳传宗问道。
“学过啊,”范良说道,“都给你讲了,番邦女子不是国人,连户口都没有也算民?既然不是民,那咱就不用管,就不算违反《大同集》。”
柳传宗问道:“若是妓院没犯事,那为何要给警差送银子?”
范良嘿嘿笑道:“不论是低等的勾栏瓦舍,还是高等的青楼大院,做这种生意总归见不得光。那些番邦女子,虽然不是民,却还是个人啊。难免有不听话的,被打得半死不活,甚至是失手被打死。官府可以管,也可以不管。究竟管不管,就要看银子给得够不够。”
“岂有此理,人命哪是儿戏!”柳传宗听得义愤填膺,握紧双拳浑身发抖。
范良有些脑壳疼,郁闷道:“你怎就听不明白?那些都是番邦女子,当猪崽一般买来的。这秦淮河的汉家女子,每年移民几十个去北方,再多娼妓也经不起这般啊。如今的秦淮河,至少六成的娼妓,都是从番邦买来的。陛下都不管,你我能管得了?”
柳传宗说道:“陛下不是不管,定是被宵小蒙蔽了!”他把那串铜钱掼到地上,“如此脏钱,凭白污了我的手!”
“真不要?”范良问。
“不要!”柳传宗斩钉截铁。
范良感觉要出事,只得又去找上司,说这新来的搭档是个愣头青。
上司还没做出反应,就已经出事儿了。
金陵府,廉政厅。
都察院是廉政部门的总部,但办公地点在皇城内,柳传宗根本进不去,他只能来到金陵府廉政厅举报。
一个文吏进行接待,拿出纸笔按流程记录:“姓名,职业。”
柳传宗道:“柳传宗,柳树的柳,传宗接代的传宗。曾任大同军骑兵师什长,现任金陵府上元县秦淮河北片区巡警。”
南京城分属上元、江宁二县,秦淮河北是上元县,秦淮河南是江宁县,而秦淮河两岸都有妓院分布。
文吏继续问:“举报何人贪赃枉法?”
柳传宗说:“秦淮河两岸警差,皆收受妓院的贿赂。每月都有,已成定例。”
文吏握笔之手一抖,吃惊的看着柳传宗,这是天子脚下的窝案啊!
缓了一阵,文吏才说:“把你所知,详细告来。”
做完笔录,文吏不敢怠慢,甚至不敢把柳传宗放走,立即去通知廉政厅的主官。
此事太大,涉及京城两个县的警察队伍,那些警察还大部分是退伍的大同军人,指不定就有哪位公爷、侯爷的旧部。金陵府廉政厅不敢轻举妄动,随即上报给都察院,都察院几乎倾巢而出开始调查。
应民殿。
赵瀚翻阅卷宗,随口问道:“都抓了?”
萧焕回答:“都抓了,秦淮河两岸的警差,除了举报之人柳传宗,其他一个不剩全收了钱。受贿最多者,每月银元二百块;受贿最少者,每月铜钱百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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