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684章

作者:王梓钧

袁允龙,费如鹤的大舅子,安福派的领袖人物。

朱之瑜(朱舜水),赵瀚在铅山的老相识。

张秉文,赵瀚极为器重的前明官员。

吴应箕,赵瀚破格提拔的复社士子。

方胜弘,虽然是兄长方胜昌死后补位,但也有早期带着地盘投效之功。

另外还有几位大佬暂未入阁,一是在做吏部尚书的左孝良,二是在做礼部尚书的王调鼎,三是在做工部尚书的欧阳蒸,四是担任江苏左布政使的徐颖。便是这四人,刘子仁都压不住!

刘子仁身为勋臣,资历威望已经够高,而且还是皇帝的故友。但谁让他面对的,同样也是一帮勋臣呢?

刘子仁继续说:“费阁老为父治丧,明日我们一道去吊唁吧。”

“应该的。”众人说道。

费纯全家都住在南京,丁忧倒不用回铅山。

丁忧这玩意儿,有两千多年的传统,赵瀚根本无法废除。

赵瀚能做的,就是把三年丁忧期限,缩减为27个月(恢复古礼),等于缩短了四分之一。而且再三重申,地方官员丁忧,必须等到继任者到来,交接手续之后才能回家,否则永久取消做官资格。在家乡本地做事的吏员,治丧完毕立即回衙门,不许扯什么丁忧之事。

刘子仁也没啥好说的,没话找话道:“去年的国家财政,只盈余了12万两。今年陛下对办学做出调整,也仅能不再陡增办学费用。其他方面,还是能省则省,青海西藏就要打仗了,战前战后都花销巨大。”

“工部那边没法省,”吴应箕说,“治理黄河,已经到了关键时候,最多在明后两年,黄河就要全线改道走山东入海。”

张国维已经治理黄河十多年,足迹走遍山东、河南、江苏。他循着山东的黄河故道,一直在挖渠引流,四处修建各种堤坝。

如今,黄河一部分流入山东,还有一部分流进淮河。再等一两年,就会趁着枯水期,堵死黄河南岸缺口,彻底完成黄河的人工改道。十多年来的治理黄河经费,加起来估计会达到400多万两,等于每年砸了30万两进去。

刘子仁点头说:“治理黄河,银子确实不能省。”

朱舜水忍不住吐槽:“陛下太急了,收了漠南草原,又收缅甸之地,现在还要在青海西藏打仗。便是永乐帝五征漠北,也前后用了十多年时间。”

其他人不敢接话,只有陈茂生笑着说:“陛下要打,咱们就陪着他打呗,熬过这几年就国库宽裕了。”

朱舜水忍不住摇头,哪里是几年时间,恐怕要二十年才能安稳。青海西藏打完,还有越南阮氏,还有西域之地,还有漠北之地,而且宁古塔的鞑子余孽还没灭呢。

每次扩张疆土,大家都很兴奋,可兴奋过后就是脑壳疼。

特别是漠北,阁部大臣都在担忧,万一遇到朱棣的情况该咋办?

朱棣五征漠北,只有第二次出征战果最大。其余四次,蒙古人都是望风而逃,连牛羊也一股脑儿扔掉。特别是第五次,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发,被蒙古人当成狗溜来溜去,根本就没有真刀真枪打一场。

那种打法,纯属两败俱伤。

大明这边劳民伤财,几乎把财政给打崩了。蒙古当然也讨不了好,大量牲畜来不及带走,还误了放牧的时节,每年冬天都会饿死部众。

张秉文说:“这商税和关税,倒是在连年攀升。椰城(巴达维亚)贸易恢复大半,去年已经不用再投银子,还向中央上交了三万多两,今后上交的银子肯定越来越多。山、陕、冀、辽四省,人口也在恢复,田赋开始已经全额征收,这四省的财赋也越来越多。三年之后,财政就应该有大量盈余了。”

“对了,”袁允龙想起个事情,“今天上午,接到台湾知府的奏报,那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请求在琉球建立补给点。”

刘子仁有些疑惑:“菲律宾总督请求设立补给点,怎么不找吕宋总督张煌言传话?”

吴应箕笑着说:“张煌言肯定担忧啊,万一在琉球设立补给点,今后福建海商跟西班牙交易,直接把货运到琉球,不再前往吕宋怎么办?”

朱舜水说:“张煌言多虑了,这件事情,西班牙人比他更担忧。一旦交易港改成琉球,没有人再去宿务,西班牙的菲律宾殖民地岂不是废了?依我看啦,琉球补给点,顶多补给蔬菜瓜果粮食。”

“还是会有货物的。”张秉文眨眼睛。

众人瞬间会意,随即哭笑不得。

菲律宾的殖民官吏,想在琉球补给时搞走私啊!

宿务岛那边,官员层层监督,想多带货非常麻烦。在琉球设立补给点,可以避开监督,中途搭点货上去。这就好比长途客车,出站不远先停一遭,路上多接几个乘客,不用买车票(贸易许可证),赚到的钱都是司机和售票员的。

刘子仁能在内阁排位第三,也非浪得虚名,他立即拍板:“便让西班牙人在琉球补给,他们跟琉球利益牵扯越深,天朝对菲律宾的控制力就会越强。”

如果在琉球形成走私规模,多少西班牙殖民官员获利?今后两国出现矛盾,最不想打的就是西班牙官员。

甚至在李铨的商队兴起后,那些西班牙殖民者,极有可能买船入伙,跟着李铨一起搞走私。就算出了事情,被西班牙国王知道,也可以全部推在中国商人头上。

顺便一提,美洲运往菲律宾的白银也有限额,但实际运量是限额的三倍多。西班牙人一直在走私,但银子不嫌多啊,有了中国人配合,他们的走私将更加猖獗,反正私下没人把国王当回事儿。

说起菲律宾,阁臣们又开始讨论吉大港,筹划着葡萄牙把公主送来之后,中国该如何将吉大港当成嫁妆接收。

赵瀚对官员们的“洗脑”还是很成功的,内阁重臣说起海外情况头头是道。从日本到印度,随便提起哪个重要港口,他们就能想起来大致的位置。

“诸翁,重要军情!”

一个中书舍人在门外喊道。

“进来。”

内阁大臣们进入办公状态,但很快他们就陷入呆滞状态。

这份军情太诡异了,青海西藏的争端,已经被蒙古人自己处理掉。

固始汗的长子已经60岁,率军摆平自己的六弟。固始汗的第六子,战败之后回到青海,八个兄弟窝在青海居然没打仗。而长子获胜之后,也懒得回拉萨继任汗位,继续留在自己的驻地放牧。长孙(固始汗第五子的儿子)继续统治康区,为和硕特蒙古部众提供赋税。

这什么鬼?

大同君臣的谋划全失败了,固始汗的儿孙居然集体佛系起来。

“那还打不打?”刘子仁问。

朱舜水说:“粮草和民夫筹备了快一年,哪能说不打就不打?”

“可该打谁?师出何名?”刘子仁再问。

无人回答,也没法回答。

固始汗的长子叫鄂齐尔,是个骁勇无比的猛将,但他对治理国家没有任何兴趣。

历史上,他在父亲死后三年,才回拉萨继任汗位。然后,时不时的带着部众,离开拉萨去别的地方放牧。听说拉萨有叛乱,带兵杀回来轻松平乱,然后继续带着部众去放牧。

这个人的思维很奇葩,谁叛乱他打谁,而且一打就赢。打赢了又不治理,让自己的兄弟侄儿只能干瞪眼。

目前的青海和西藏,和尚们没有什么实权。

正是由于鄂齐尔不管朝政,他的儿子后来也不管朝政,统治权才逐渐被第巴(行政长官)掌控。第巴感觉自己无法抗衡蒙古贵族,于是拉着和尚一起搞,最后权力彻底落入和尚手中。

阁臣们找到皇帝,赵瀚看了情报内容,也陷入久久的无语当中。

固始汗那九个儿子和一个孙子,既不统一,又不打仗,也不跟大同军合作,甚至连汗位都不继承。这种离奇局势,赵瀚是做梦都想不到,他很想劈开这些家伙的脑袋,然后仔细研究一下脑回路。

“南北并进,就说是收复失地,让他们把明末的土地交出来!”赵瀚也懒得去想了,直接出兵就是。

一旦大军压境,固始汗的儿孙们,总有一两个会做带路党。

当然,也有可能抱团对外,就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齐心。

第904章 【发钞】

“宋阁老是什么病?”赵瀚问道。

名医张璐回答:“外感风寒湿邪,周身经络不畅。此为痹症。”

“说人话。”赵瀚没好气道。

张璐蹦出两个字:“风湿。”

赵瀚又问:“很严重?”

张璐回答:“膝盖和脚踝的骨头已变形,痛得无法下地,须得长期治疗安养。”

“知道了,”赵瀚挥手说,“你们尽心治疗吧。”

张璐拱手告退。

赵瀚埋头看着宋应星的辞职信,顺手批复两个字:不允。

不允是假的,但得三请三辞。

紧接着,赵瀚又给宋应星加官,加的那种荣誉虚衔。这是在给宋应星退休做准备,辞职一次,就加官一次,正式退休时能够荣归故里。

宋应星即将病退,费纯正在丁忧。

还有个萧焕,已经丁忧一年半。萧焕最开始搞情报,接着掌管十多年刑律。入阁之后,也多负责律政,旧法的修订,新法的出台,这些事情他最懂。刑部把方案交到内阁,主要就是靠萧焕来审核,首辅和皇帝负责最终拍板。

赵瀚继续批阅奏章,却是张国维的奏疏,请求追加200万两银子,修建安山湖的堤坝和闸口。

张国维对黄河人工改道,有一半的河道路线,跟几百年后的黄河不一样。

后世的黄河,在兰阳(兰考县)突然折向东北,那是因为铜瓦厢决堤造成的。

铜瓦厢决堤,既是天灾,更是人祸。

清朝沿袭明朝治理黄河的思路,为了保住漕运,年年在北岸筑堤,迫使黄河流入淮河。黄淮河段,泥沙大量淤积,导致黄河的河南东段常年决口,每次决口都是增筑堤坝,饮鸩止渴死保着漕运。

在这种情况下,雍正初年,铜瓦厢附近就决口了。当时河床还不高,于是堵口筑堤,日积月累,成为险工。到乾隆末年,情况更加恶劣,已经堵不住了,只能在中段放水泄洪。到嘉庆末年,情况危险到极点,每年都得砸银子。

直至道光年间,这处黄河险道,已成贪污的重灾区。朝廷年年拨款治理,真正用于工程的资金,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超过90%的银子被贪污了。

贪污且不说,如果哪年洪水不来,官员就主动扒堤决口,淹没北岸无数村庄,趁机向朝廷伸手要银子筑堤。

年年筑堤,却年久失修,黄河在此大决口,又恰逢太平天国,满清朝廷直接摆烂。

淹就淹呗,咱躺平了,黄河爱怎么改道就怎么改,渐渐形成了几百年后的黄河水道。

大同新朝面对的情况不一样,铜瓦厢此时并不危险,真正危险的是黄陵冈一带,从明代中期这里就各种决口。

于是张国维就在黄陵冈引流,将灉水(赵王河)的河道拓宽数倍。今后黄河主干道,就流经曹州(菏泽)、郓城,汇入安山湖与大运河相交,继而在东阿的西边,跟大汶河、广济渠合而为一。

安山湖就是后世的东平湖,但比东平湖的面积大好几倍,一直延伸到梁山那边。

而广济渠,就是金堤河。

张国维这么一搞,聊城到济宁的大运河,就将被弄得乱七八糟,夏天洪水爆发很难再行船。随着时间推移,泥沙淤积严重,那段大运河可能会彻底废掉。这也是明清两朝,不愿黄河改道的原因所在。运河一废,漕运咋办?

另外,黄河汇入安山湖,数十上百年之后,湖泊面积不断壮大,极有可能重新变成梁山泊!

整体情况就是这个样子,跟几百年后的黄河相比,只有从河南到东阿的河道不相同。此后就一模一样了,都是在东阿境内,借道大清河流入海洋,今后肯定没有大清河了,大清河从此变成黄河下游。

大运河还是极为重要的,张国维这次上疏要银子,就是想在安山湖南北,构筑多级堤坝和闸口,尽可能避免黄河漫灌到运河里。

一开口就是200万两!

还有别的资金投入,曹州州城(菏泽)和东阿县城,都得避开黄河而搬迁,两城稍不注意就要变成黄泛区。(几百年后的东阿县城,就是黄河改道搬迁过的,位置跟此时隔得老远)

搬迁重建两座城池,得砸进去海量白银。在加上黄河工程,总预算绝对超过1000万两。

“这张国维讨要银子,还真算准了好时候啊。”赵瀚无奈叹息。

内阁给出的意见,是让张国维暂缓两三年。先拨一部分银两,令其做好准备工作,等财政宽裕之后,再追加银两彻底完工。

赵瀚提笔写下批示:着令大同银行,贷银200万两给工部,此贷款专用于黄河治理。

国库虽然钱不多,但大同银行有钱啊,它吸纳了不少民间资金!

明代的钱庄,最初主营银钱兑换,渐渐就开始吸纳存款了,其储户类型有三种:官员(私人存款),商号(公司存款),会社(集体存款)。

官员和公司存款很好理解,会社就是各种社会组织。比如复社的集体资金,放在谁手里都不合适,那就干脆存到钱庄里。

至于乡下大地主,懒得存银行,直接挖地窖埋银子。

大同银行自然也有存款业务,而且越来越多的小市民,开始把家中余钱存进去吃利息。但银行也有规定,一两银子起存,一两以下的存款不收。这是因为,大同银票(存储单)使用特殊纸张,银票本身就有制作成本。

相比起来,民间钱庄的银票,就显得劣质许多,很容易不小心洗烂了。

赵瀚把阁臣们叫来:“黄河治理追加200万两,可让大同银行放贷。贷款期限定为五年吧,以国家税收做抵押。”

虽然大同银行也是朝廷开的,但规矩得守,不能左手倒右手,必须拿出贷款抵押物。

大臣们也不反对,只是感觉有些别扭。

换成大明那会儿,皇帝的内库没钱了,就把手伸到国库,最后干脆让太监掌管国库的钥匙。国库也霍霍完了,就向老百姓征税,最典型的便是“三饷”。

大同朝廷倒是稀奇,先明确区分内库和国库,绝对不允许混为一谈。国库的资金有些不够,突然要打仗了,就向民间发行债券,朝廷居然向老百姓借钱。现在兴修水利,就算不额外征税,正常做法也是让商贾“捐钱”,从没听说过找银行贷款的。

“把诸卿叫来,是有另一件事,”赵瀚说道,“这几年,不断有文武官员上疏,说官票和军票以粮食为票额很不方便。便从明年元旦开始,官票和军票的面值,全部改为元、角、分。”

一元就是一两银子,一角就是一钱银子,一分就是一分银子。

刘子仁问道:“以前的票子还能照常使用吧?”

“当然可以用,”赵瀚说道,“但要逐年回收,大同银行收到老票子,就不要再放出去,全都递解到中央集中销毁。”

朱舜水说:“票子若用银钱做面值,就跟大明宝钞一般无二了。这个东西……不能滥发。”

赵瀚说道:“就跟以前印粮食票子一样,朝廷发行一石票子,就等于借入一石粮食,必须计入国家财政。今后印那些钱票子,比如明年印了100万两,也等于朝廷借了100万两,这些都是要算利息的。”

赵瀚没钱,要印钞票了!

但肯定不能乱印,底线还得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