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第87章

作者:王梓钧

弄翻所有大地主,那是不可能的,主要是执行力问题。

若把江西全省都占了,哪有那么多忠心的基层官吏,能够完全按照赵瀚的思路做事?他们肯定会欺上瞒下,打着赵瀚的幌子胡来,弄死旧地主,自己变成新地主。

当务之急,团队建设,思想建设。

“公子,该吃饭了。”小翠不知何时走来。

赵瀚笑着站起:“好,吃饭。”

小翠改名黄翡,跟小红的黄绯读音很像。但两人性格迥异,小红敢去镇公所做妇孺科长,小翠却不敢抛头露面,只想留在赵瀚身边当丫鬟。

赵瀚边走边说:“我编了一出戏,茂生说演员……就是戏子不够,你去演个旦角吧。”

“公子,我不会唱戏。”小翠婉言拒绝,她虽出身丫鬟,却觉得戏子低贱。

赵瀚解释道:“这种戏,不怎么唱,都是在说话。还有,现在没有家奴了,一律改叫佣工。今后戏子也不低贱,你莫要看不起戏子。”

小红害怕惹赵瀚生气,连忙解释:“公子,我没有看不起戏子。”

“那你就去演戏。”赵瀚笑着说。

小红满肚子的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下来,只是听从命令而已。

直到,陈茂生给她念剧本,小红好几次听得伤心大哭……

……

六月,川军奉诏剿贼,射杀义军首领紫金梁。但先胜后败,参将中伏而死,义军借其旗帜,诱杀其他官兵,川军连续大败。

整个四川,已经没什么官兵主力,只待农民军缓过劲来,就能大举入川进行裹挟。

七月,鞑子攻取旅顺。

驻守旅顺的总兵官黄龙,派水师援助鸭绿江,被孔有德等汉奸趁虚而入。黄龙因兵力不足,数战皆败,弹矢俱尽,自杀殉国。游击将军李惟鸾,先烧死自己全家,又带着残兵出战,力战而亡。

江西这边,瑞金农民军依旧存在,只要他们不攻打县城,就没有官兵出城去清剿。

江西巡抚解学龙,还在忙着修滕王阁。

滕王阁已经快要竣工了,非但如此,他还在旁边修建亭阁,作为士子名流的聚会场所。

文人们忙着拍马屁,称颂解巡抚振兴文脉,大赞其捐赠俸禄的无私义举——巡抚大人为了重修滕王阁,把自己全年俸禄都捐出来了。

被征来修建滕王阁的役工,由于没有工钱可拿,还要自带粮食工具,又被官吏克扣伙食,差点酿成暴动!

江西督学蔡懋德,引用“格位论”来解释《拔本塞源论》,被诸多士子奉为心学大儒,名声甚至传到江左诸府。

“格位论”因此得到士绅认可,刻意忽略对下平等,只是强调对上平等,商贾们更是自发掏钱进行宣传。

吉安知府、庐陵知县,忙着送秀才去乡试,完全把武兴镇的民乱给忘了……

武兴镇又是另一番景象,虽然五月份遇到干旱,但旱情并不严重。

而且,赵瀚开放水渠,让农民随便使用。距离水渠较远的田地,还让农民互助帮忙挑水,没有受到太大的旱灾影响。

放眼望去,一片丰收景象!

等新稻晾晒完毕,赵瀚也不派人催赋,只让四个村长带头,主动挑自家粮食到镇公所。

农民们暗中观察,发现真的没有征收火耗,也没有征收杂派和辽饷。而且,是按照万历年间的标准征粮,还不使用特制的大斗坑害百姓。

渐渐的,有农民主动把田赋送来,待遇居然跟四个村长一样。

全镇轰动!

陈茂生、费纯累得腰酸背痛,派人来叫苦:“镇长,送粮的百姓太多,能不能再调拨一些人手?”

没办法,只能招人。

私塾里的两个塾师,自耕农和小地主家的士子,都被临时征召过来干活,承诺每天给他们发工钱。

黄顺德家里是自耕农,若论血缘,属于黄老爷的堂侄。

这货一直考不上秀才,又没钱到县城继续深造,只能窝在家里勤奋读书。

对于赵瀚,黄顺德恨到了骨子里,但他又不敢逃离本镇,害怕自家土地被收走。

可一边恨着赵瀚,又一边主动登记造册,变相承认赵瀚的统治地位——只为领取赵老爷发放的陈粮。

被召去镇公所做临时工,黄顺德同样矛盾得很。

他不愿给反贼做事,又惦记反贼给的工钱,扭扭捏捏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隔得老远,黄顺德就目瞪口呆。

只见镇公所大门外,全是排队等待征粮的百姓。他们挑着新收的稻谷而来,脸上没有缴纳赋税的愁苦,反而一个个兴高采烈,等候期间还有说有笑,甚至有人唱起了黄色小曲。

黄顺德茫然走到征粮点,立即有人喊道:“昭义兄,快快过来帮忙!”

黄顺德认得此人,一个学童而已,连童生都没考上。只因顺从反贼,居然做了武兴镇的刑科科长。

“就来。”黄顺德应道,倨傲迈步过去。

武兴镇仅有两个秀才,一个是黄老爷的幼子,如今躲在县城不敢回来。一个是黄二爷的孙子,已经被暴民给杀了。

黄顺德自动晋级为最高学历者,他是童生,傲视全镇!

这货没有立即开始干活,而是翻阅征粮册子,很快就惊呼道:“我家的应征粮额,怎高出这许多!”

那个学童出身的科长笑道:“镇长说了,不出壮丁编练团勇,全家就按老规矩课税。”

黄顺德心头滴血,问道:“若现在出壮丁,是否还来得及?”

“我不晓得,你得去问镇长。”学童科长笑道,言语间有些幸灾乐祸。

黄顺德立即跑进公所,顺利获得召见。他不敢怠慢,规规矩矩作揖:“赵……镇长,我家现在出壮丁练勇,今年的夏粮能否一视同仁?”

“可以,只要出了壮丁练兵,那咱们都是自己人。”赵瀚笑着说。

黄顺德告退之后,疯狂往家里跑,让自己的哥哥赶紧去参军。

什么从贼,已经顾不得了。

反正他只是童生,朝廷也没有优待,考功名更看不到半分希望,还不如现在少纳粮得到实惠。

以往年月,官府不断催收,几个月都征不齐的夏粮,如今几天时间就全部搞定。

而且,还是农民主动纳粮,主动把粮食挑到镇公所!

大哥参军,自己做公所临时工,家里比以往少纳了田赋,黄顺德飞快扭转自己的观念。

反正已经从贼,不如从得彻底一些。

“你想当官?”赵瀚笑问。

黄顺德义正辞严道:“晚生并非贪图高官厚禄,只因仰慕镇长德行威严。而今贪官横行,污吏遍地,惟镇长清廉爱民。纳粮一事,令晚生叹为观止,愿为镇长驱驰效力!”

“哈哈,那就任命你为武兴镇团勇营主簿。”赵瀚当场收下。

黄顺德脸色一变,连忙作揖掩饰:“得镇长器重,晚生必定鞠躬尽瘁以报大恩!”

黄顺德想做文职,今后方便投降官兵。

可赵瀚却给个军中文职,而且是非常重要的职务,恐怕将被官府列入主要反贼名单。

而且,这货是自耕农出身,不受佃户们认可,他若贪污很容易暴露,反而比佃户出身的更好用。

赵瀚说道:“既然到了军中,那就以军职相称。我是团勇营总队长,你呼我总队长也可,呼我总长也可,莫要再叫镇长和老爷。”

“谢过总长!”黄顺德连忙改口。

第101章 【话剧公演和诉苦大会】

黄顺德搀扶母亲,带着全家前往打谷场,老父亲怎也不愿从贼,选择独自留在家中看门。

父母,兄长,嫂嫂,弟弟,弟媳,他自己和妻子,再加上年龄超过12岁的侄儿,家里的丁口刚好九个人。若再有一个孩子长成12岁,就达到了赵瀚的强制分家标准。

这也是黄顺德不满的地方,强迫别人分家析产,不符合儒家观念,也不符合道德风俗。

唉,形势比人强,不从贼就得完蛋啊。

便是赵瀚不动手,以前那些佃户,估计都能把他们欺负死!

打谷场已经坐了许多村民,都是奉命来看话剧的。一个村,一个村,慢慢演过去,每次观众几百人,再多就听不见演员说什么。

黄顺德全家来到打谷场,没收到什么好脸色。

换成以前,这些贱皮子佃户,早就冲过来喊“黄相公”,对他这个童生点头哈腰问好。

黄顺德宁愿像以前那样,给官府交更多赋税,至少能活得体面一些。

他的大哥黄顺功,却认为如今更好。

自耕农虽然没有分到土地,却也是获益者。少交田赋,不交火耗,不交杂摊,不交丁役钱,家里能多留好几石的粮食!

若非父亲和弟弟拦着,黄顺功早就投靠赵瀚了,全家种田可是他卖力最多。

现实复杂性就在这里,同样一个家庭,一母同胞兄弟,哥哥愿意支持赵瀚,弟弟却打心底厌恶赵瀚。

打谷场中间,有个临时搭建的戏台,全村老小围着戏台坐下。

黄顺德全家来得稍晚,只能坐比较靠后的地方。他其实没心思看戏,只因村长说了,又有什么好处,这才把全家都带来。

再等待片刻,人越聚越多。

终于,陈茂生走上戏台,拱手说道:“父老乡亲们,我是副镇长陈茂生,今年的收成好不好啊?”

“好!”

男女老幼纷纷大喊,脸上带着幸福笑容,从没有现在这么高兴过。

陈茂生又说:“赵先生,赵镇长,还是觉得你们太苦。平摊下来,有每人不到两亩地的,这户人家多分一亩!什么意思呢?打个比方,你家里五口人,还不满十亩地,那赵先生就再给你们一亩!”

“好!”

“菩萨保佑赵先生!”

“赵老爷是大好人啊!”

“赵老爷长命百岁!”

“……”

一片欢腾当中,许多农民直接跪下,虽然赵瀚此刻并不在场。

以明代的农业生产效率,南方最好的田地,一亩地就能养活一人。再往下细分等级,两三亩、三四亩地能养活一人。北方的旱田就要弱许多,产量只有南方的一半,甚至是更少。

以上数据,有个前提:官府正常征收田赋,不要胡乱摊派,不要乱征火耗,不要乱摊丁役。

算上那些贫瘠山地,武兴镇的耕地总面积,也就两万亩左右,平摊下来人均不到五亩地(未计算12岁以下孩童)。

而且,赵瀚自己还占了一万亩,导致人均耕地面积不到2.5亩。

陈茂生等众人安静,继续说道:“有人就要说了,地分得最少的,当初斗地主没有出力。凭啥这次发田,出力的捞不着,没出力的反而有一亩。”

许多农民暗暗点头,他们就是这样想的,但乡里乡亲不好明说。

陈茂生笑道:“这次额外分一亩地的农户,你们可得好生出力了。咱们五百多子弟兵,操练时鞋磨得快,现在到处是稻草杆子,你们要给子弟兵打草鞋!操练期间,你们每户分一人出来,轮流给子弟兵浆洗缝补!还有,赵先生打算开设济养院,济养村里的孤寡残疾,你们要轮流出人,给济养院挑水、担柴、扫地。这样子好不好?”

“好!”

为了换得一亩地,做这些事肯定值。

而没能额外分地的农户,心里也稍微平衡了些。

陈茂生又宣布道:“赵先生还说,今年他初来乍到,真心跟大家做朋友。他念大家辛苦得很,所有佃耕的土地,租子再下调半成!已经交租的,明天可以去把退租领回家。”

全场轰动,手舞足蹈。

因为村民分到的土地,许多都不够家里人吃,他们还得佃耕赵瀚的田。之前就下调一成半,而今再次下调半成,等于田租只有去年的八成。

“奸诈之徒!”黄顺德嘀咕道。

黄顺功问弟弟:“你说什么?”

“没什么。”黄顺德立即闭嘴。

不直接减租两成,而是春耕后减一成半,交租之后再减半成,无非持续给全体农户施恩。

其中,还带着立信。

已经收上去的租子,就如吃进嘴里的肉,这样都能退还给佃户,赵瀚的个人信用简直要爆棚!

黄顺德心想:如此奸诈之徒,惯会蛊惑民众,怕是要闹出大乱子。官府怎还不来清剿?都是些昏官、庸官!你们再不来剿贼,过几天重训团勇营,我可就要真正从贼了。

转念又想:若是闹得更大,到时候再受招安,我能不能混个一官半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