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因为赵瀚讲的那些话,正是他平时苦闷的原因!
他知道这朝廷没救了,也知道症结所在,可他对此毫无办法。
历史上,此人崇祯十年中进士,被外放为江都知县,顶着朝廷压力不加赋税,也不向百姓征收剿饷。又组织修筑堤坝,开挖河渠。清理县中积案,尽量消除冤狱。后来调任滑县,又以怀柔手段,让数万盗贼(沦为匪寇的流民)归顺,分配土地给这些流民耕种。
崇祯上吊自杀,欧阳蒸跟着自杀,被同事给救起,大病一场。
同年,欧阳蒸投降满清。在主持河南乡试期间,有考生把“皇叔父多尔衮”写成“王叔父多尔衮”,欧阳蒸被牵连下狱,这也是清朝第一场文字狱。
这是个非常典型传统文臣,神童出身,年轻时满腔抱负,做官时保境安民。也曾追随崇祯自杀,死过一次开始惜身,投降外寇毫无心理负担。
赵瀚没有再跟士子们扯淡,离开之际,突然说道:“把那狂生捆走,让他看看我是如何治民的!”
欧阳蒸还想挣扎,直接被士兵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带离白鹭洲。
渡船上。
萧焕笑嘻嘻说:“宪文老弟,你也别害怕,赵先生不会轻易杀人的。”
欧阳蒸的手脚全被捆住,怒视萧焕道:“你枉为士子,竟然投靠一个反贼!”
萧焕感慨道:“我可不像你,家世显赫,能够无忧无虑考科举。为了给父亲治病,只能硬着头皮借印子钱,又被迫给打行做讼棍。你且说说,我都做了打行的牛马,再投降反贼又有甚奇怪的?”
“毫无读书人气节,你真该死!”欧阳蒸鄙夷道。
萧焕又变得嬉皮笑脸:“我若有气节,早就饿死了,今日还能跟你说话?”
欧阳蒸说道:“我若是你,便跳进赣江一死了之!”
萧焕冷笑道:“你死无所谓,家中父母有的是人伺候。可要是我死了,留下老娘你来养?孤儿寡母你来养?你这世家子,说得倒是轻巧!”
欧阳蒸无言以为,这里牵扯到孝道,不可以随便乱说。
萧焕指着城南码头:“你看那里,街市已然恢复,逃走的商船也回来装货了。你可见过这样的反贼?”
欧阳蒸挣扎着坐起,果然看到码头繁华依旧。
他面露惊骇之色,将赵瀚视为朝廷心腹大患。能攻下府城不劫掠,反而迅速恢复秩序,可非什么普通的反贼!
赵瀚此刻立于船头,正在观察码头的情况。
萧焕指着赵瀚,低声说:“宪文老弟,此为雄主,你可相信?”
“此为贼寇也!”欧阳蒸还在嘴硬。
“迂腐,”萧焕鄙视道,“如今之朝廷,已然大厦将倾。你们这些蠢货,目光何其短浅,迟早被塌下来的老房子压死。假以时日,吾主必定一扫宇内,重造那朗朗乾坤!”
欧阳蒸讥笑道:“你还想做开国宰相?怕是要被诛灭功臣!”
萧焕乐呵呵说:“你休想使什么离间计,若是能做开国功臣,被诛九族又如何?至少老子风光过,不比做打行的讼棍强上百倍?”
“狂悖之徒!疯子!”欧阳蒸唾骂。
萧焕反问:“世上谁人不疯癫?”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南城外突然闹腾起来。
却是陈茂生已经进城,带着政工人员,挨家挨户宣传大同思想,许多没有牵挂的家奴踊跃从军。
顺便,把旧主暴打一顿!
第112章 【零伤亡,破万贼】
吉安府有很多望族,但哪个姓氏的人最多?
刘氏。
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其中一子受封安成侯,管辖安福、永新、泰和等县。
一代一代繁衍生息,已然遍布吉安各县,甚至遍布整个江西。
吉安有上千个村落,整村整村全部姓刘!
此时此刻,陈茂生就在一户吉州堂刘氏的家中——大族的主宗和祖宅,肯定不会在城里,因为城里根本容不下。
这户人家以经商为业,因此搬到城里定居,不过在乡村也有田产。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他们以为陈茂生是来洗劫的,呼啦啦跪了一地。甚至主动献上财货和粮食,只求满足反贼胃口,期待反贼不要杀人。
陈茂生却说:“赵先生创立了大同会,大同是什么?大同在乡下,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城里没什么农民,可城里有许多家奴……”
“大同没有高低贵贱,士绅商贾是人,奴仆就不是人?在赵先生的治下,已经没有家奴,全部家奴都被释放。我们不要银子,我们不要粮食,大同会是给苦命人做主的,你们快快拿来家奴的卖身契!”
刘定中傻望着这些反贼,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贼不要金银,也不要粮食,居然跑来释放家奴?
“快点,把家奴的卖身契拿来,我还要走下一家呢!”陈茂生怒斥道。
刘定中吓得一哆嗦,连忙说:“我……我这就去拿。”
卖身契还没到场,陈茂生继续宣传道:“各位家奴兄弟姊妹,你们都不要怕。不瞒大家,赵先生以前也做过家奴……”
“轰!”
满院子哗然,家奴们震惊莫名,这次占领府城的贼头子,居然也是一个家奴!
震惊之余,还有些兴奋。
陈茂生又说:“赵先生是家奴,我以前是戏子,咱们都是贱人。可天下谁不是贱人?佃户是佃奴,农户是农奴,工人是雇奴,士兵是军奴。就连那些读书人,不也给人做奴才?当了官便是官奴,考科举便是士奴。谁能比谁高贵?”
“愿意跟咱们走的,以后都是兄弟姊妹。想种地给你们分田,想做活给你们找工作。没人再敢欺负你们,没人再敢打骂你们,你们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你们看我身后的人,陈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戏子。”
“刘振宗,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嘿嘿,我是梅塘镇刘老爷的家奴。”
“刘高,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白沙镇刘老爷的家奴。”
“萧仲,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黄桥镇萧老爷的家奴。”
“你们如今可都吃得饱?”
“顿顿吃饱。”
“可有人敢打骂你们?”
“去他娘的!”
“……”
看着威风凛凛的陈茂生及其手下,许多家奴开始心生羡慕。
家奴过得好不好,纯粹看主人的品德,而这往往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就拿徐霞客来说,他对家奴还算友善,可除了他之外呢?徐霞客的一个儿子,后来就是被家奴暴动杀死的。
在南明小朝廷抗清时,无数家奴揭竿而起,他们宁愿投靠满清,也要干翻自己的主人!
历史上,陕西流贼只是打到湖广,江南各省家奴就纷纷起事。
大明满地火药桶,稍碰点火星子就要炸。
终于,刘定中把家奴的卖身契找到,战战兢兢献到陈茂生的手中。
陈茂生一个接一个念名字,念完之后问:“还有谁的身契没拿来?”
“我!”
一个家奴站起来:“我的身契不在。”
陈茂生微笑道:“刘老爷,你不老实啊。”
“找,马上去找,定然是寻漏了!”刘定中连忙说。
不多时,又送来几份身契。
陈茂生当众烧毁所有卖身契,对家奴们说:“谁愿意跟我走?不再受主人的鸟气!”
陆续有三人站出。
陈茂生说道:“可曾被克扣过月钱?”
“个个月都被克扣。”一个家奴说。
陈茂生指着地上银子:“拿回你们被克扣的东西,不要胡乱拿太多。”
那三个家奴立即去拿银子,只敢多拿二三两。
见此情形,又有几个家奴出来,拿了银子站在陈茂生身后。
其中竟然有一对兄妹,哥哥十二三岁,妹妹只有七八岁。
“剩下的都不愿走?”
陈茂生扫了一眼:“不走也可以,都是苦命的兄弟姊妹,我帮你们把身契换成雇工契。”
当场重新订立契约,这玩意儿肯定没用,主人回头就要翻脸不认。
但是,只要主人不认账,家奴肯定心怀怨恨。
陈茂生带着八个被解放的家奴,即刻前往下一家,居然真不抢银子和粮食。
刘定中傻坐在地上,看看身边的钱粮,看看身边的家奴,有一种做梦的荒诞之感。
跑遍所有城南大宅,陈茂生共带走五十一个家奴,多数家奴依旧不愿离开主人,即便他们今后还会被虐待打骂。
紧接着,陈茂生又招揽十多个戏子。
甚至他还跑去青楼妓馆,有六个妓女愿意跟他走,主动追随的龟公多达九人——陈茂生和那些龟公,都是戴绿帽子的乐籍!
张铁牛则跑去码头招人,征召到二十多个苦力,并带走苦力的家人七十多个。
萧焕和欧阳蒸两位士子,看着那些家奴、苦力、妓女和龟公,脸上的表情都颇为古怪。
欧阳蒸不屑冷笑:“你的雄主,就靠这些人打天下?”
“唉,”萧焕感慨一声,“先生真乃神人,普天之下,又有谁看得起低贱者?先生解救他们,他们定然誓死追随。”
就在此时,无数人奔走相告,成群结队主动跑去投军。
这些人是一个特殊群体,而且几乎在大明形成一个阶层。
游民阶层!
大量失去土地的农民,涌进城里打工为生。他们在乡下属于逃农,在城里属于无籍游民,只能做一些非常低贱的工作。也有些投身打行,还有些做了摊贩,多数是去当苦力,还有很多做了乞丐。
你可以理解为明朝版的农民工,而且这些农民工没有身份证。
张铁牛在码头招收苦力,消息迅速传开,无数游民蜂拥而来投军,他们也是真正的无产者,而且很多是没有家人的单身汉。
赵瀚都被惊到了,投军者足有两千多人!
……
安福县。
禾水以北的暴民变成流寇,他们翻山越岭来到安福县,竟一路裹挟壮大至上万人!
人多势大,贼首忘了自己姓什么,居然跑去攻打县城。
好吧,也不算失智。
正常情况下,别说上万人,上千人就能把县城拿下来。
偏偏巡抚坐船跑得快,带兵后发先至,已然赶到县城外扎营。
探报得知有流贼自投罗网,解学龙立即让船只开往别处。他自领一千人进城藏好,又派一千五百人藏于蒙岗岭,再派一千埋伏于县城西南的树林。
流贼首领“震罗霄”,连探子都不知道派出,便傻乎乎带着上万人前来攻城。
“杀贼!”
突然城楼响起鼓声,解学龙打出自己的帅旗,一千乡勇和衙役竖起无数旗帜。
震罗霄惊骇莫名,恐惧呼喊:“有埋伏,快撤!”
上万流贼立即惊慌撤退,解学龙亲率士卒出城追赶,吓得流贼们连粮食都扔下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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