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河山风月 第85章

作者:我的长枪依在

先是寿州节度使刘仁赡独守孤城,数千人面对数万大军合围、孤立无援的困境中居然敢率数百人出城发起反击,趁夜袭击攻城的李继勋大营。

李继勋率领的可是虎捷右厢精锐,跟随郭威一路走来的禁军精兵。

结果被刘仁赡趁乱打得打败,死了数百人,伤者无计,关键是城外大部分攻城器械被刘仁赡焚毁,导致后续攻城受挫,士兵也士气低下,许多将领都提出想要撤军,觉得寿州打不下来,刘仁赡太难对付。

随后南唐国派出大将朱元渡过长江,收复舒州和和州。

奉史从云命驻守舒州的罗彦环退到盛唐与李重进会师,抵御住南唐军继续往北的攻势。

而且,很快南唐的强大水军优势也表现出来了,齐王李景达很快率军走水路补充道濠州,后续源源不断的军队,物资等到达濠州。

南唐在濠州屯兵五万以上!

濠州也在淮河河边上,大约是后世凤阳的位置,距离寿州只有一百六十里左右,在寿州东面,根据寿州李重进部斥候的回报,濠州已经派出大军从淮河南岸缓缓推进,而且是水陆并进,救援寿州的意图非常明显。

所以官家才会那么着急,他急着用这支军队去解围。

不过史从云有自己的想法,这次他是有私心的,他想要训练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所以夹带了一些私货。

......

万岁殿东侧小殿中,墙壁上挂着山河图经,还有不少笔墨,看起来不是什么名家大作,却都是被人们称赞的君主的话。

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务必使四方夷狄不敢小视中国,乱臣贼子不敢窥测神器”“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些东西郭荣多数时候都会看一看,以警示自己,当然又时气性上头,也会全忘了,等到回来看那些雄主明君说过的话,又觉得自己还有欠缺。

一开始他有雄心大志,而且高平的战,伐蜀的战,事情也走得很顺,再到南唐起初也是,可慢慢的不顺心顺意的事越来越多,他难免有些烦躁,许多事他想的是越快越好,尽快毕其功于一役。

一开始还顺心,可慢慢的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这时候他就需要看看那些君主说过的话,想想他们的忍让和无奈,自己才能慢慢冷静下来。

李继勋在寿州城外的大败让他十分恼怒,要不是想到他确实劳苦功高,又有群臣劝阻,他早想狠狠的责罚。

不过即便如此,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不能给他留着了。

之前他把史从云擢升为侍卫副都指挥使,就已经有考虑,他们父子两不能在一块,否则不好控制。

虽然之前在正阳,正因为史从云能调度得动老爹的军队才打了胜仗,可作为天子他却不这么想,能胜仗是好,但他们父子两在一处统兵始终让他心里觉得不妥,不高兴。

所以思来想去,郭荣决定将史彦超从殿前司调去侍卫司,担任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正想着,宦官进来向他汇报,枢密院的魏仁浦来了。

魏仁浦进来之后先行礼。

郭荣却不等他说完:“免礼了,朕有话问你,史从云的水军开始操练了吗?上次派人去督促他说什么磨刀不误砍柴工,如今不会还在磨他的刀吧!”

魏仁浦道:“回禀官家,已经开练了,这两天汴河边上正练得热火朝天。”

郭荣这才满意的点头:“告诉他,如今事情紧急,他那里的水军要早用上,让他不要拖沓,今年年前朕就去汴水河畔检阅大军,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样的斤两。

别磨了那么久的刀,还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时候朕饶不了他,要问他的罪。”

魏仁浦连点头:“官家放心,臣一定告诫他,史从云这人办事是麻利的。”

“嗯,那你下去吧。”

.......

从垂拱殿出来,慢慢踱步在回廊上,魏仁浦微微皱眉,官家对史从云是不是有些........严厉?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的有这种感觉。

对于史从云这个后辈,他是喜欢,首先能打仗,又有文采,是个文武双全的人,加上虽有年轻人一些轻浮好色的毛病,却不像其他武将那么骄横无礼,粗野难训。

李谷、王溥等人谈及时都对他评价不错,每次去枢密院那小子对他也是十分礼貌,客客气气的,有时候还会主动帮他做事。

这样一个后辈实在难生厌起来,到时候还是提醒他一句吧,官家可能是对他有很多期许,所以也更严厉些吧。

说起来史从云练兵,他也因为公务去汴水边上看过一次,实在有些........令他摸不着头脑。

第138章 、云哥儿的军队

初十早上,汴水河畔,秋风和煦,不少野鸭在在河对的芦苇丛中游荡,有附近得村民想要打两只,但鸭子很警觉,一见人扑腾一下翅膀就钻入芦苇丛中,很少有人得手。

也正因如此,每次得手都显得格外珍贵,令人喜悦,猎手会激动高呼,旁边的人也纷纷围靠过来评头论足,脸上洋溢着各种表情。

司超站在大营哨塔上,远远看着那边,心中有些怀念,那样的日子他再熟悉不过,曾经他也是农户出身,后来慢慢因为各种机会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也因为他身世,比起别人他很多时候都容易被边缘化。那些东西司超其实是懂的,即便他有能力,也打过胜仗,做了不少事,但天下大多数事情官家是没法亲眼看到的,如果没有人在官家耳边说话,官家也不知道谁做了什么。

这时候就要看人缘和人脉了,像他这样从农民起身的将领,最缺的就是这个,所以他心里没有太多期待,能够荣华富贵过完一生就是他最大的期许。

可在正阳却遇到了史从云,一个年纪轻轻,处处对他另眼相待的高层将领,本事和能力也远远出乎他的意料,接二连三的示好和信任说实话让他心里很感动,不过也有些不安,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何会这么看重自己。

史从云,如今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他的父亲是侍卫亲军马军指挥使,父子两可谓位高权重。在官家身边说上话也不算什么吧,所以轻易就把他从寿州前线调回大梁,还把训练水军的大事许多都交给他。

想到这些,他越发觉得自己必须对得起云哥儿的信任,把这支水军练好。

他当初负责防御渤海沿岸,有不少水战的经验,加上云哥儿从南唐将士口中问出来的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训练水军是完全足够的,再说水军很多时候都是要上岸作战的,和陆战也有很多想通之处。

只是云哥儿的许多说法和练法让他觉得新颖又没见过。

他记得节帅给他们说过,打仗不能只靠少数人的勇气和武力,越有凝聚力的军队越厉害,越团结的军队越能打。

所以他要求将领们首先要培养士兵的凝聚力。

对于这个凝聚力,司超不太理解,他觉得大概就是让士兵们觉得大家都是自己人,上了战场相互信任。

可节帅执行起来却很特别,他首先组织一个升旗仪式,要求每个月初一,初十,二十都要举行,全军大小将校士兵都不得缺席,众人在校场将台前列阵,一起齐高声背诵《诗经》里的“秦风·无衣”。

随后将中军的牙旗从旗杆底部缓缓拉到旗杆顶端。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之前他也不知道,如今他已经能默默背下,每次念起来心里都有异样的情绪。

当初就不少人提出过反对,他和潘美还有几个都指挥使都觉得这些大头兵多数人大字不识一个,平时还要训练,哪会有能学背一首诗呢?

结果节帅态度强硬,甚至出钱从大梁请了不少读书人来军营里教这些汉子背书,还下令体罚那些背部下来的人,他甚至亲自到每个营地里去,和士兵们吹牛,并随机点人抽查,背不下来的马上体罚。

也好在是这样的世道,天下那么乱,谁都难安身立命,要是以前那些读书的自持身份,即便给钱也少有人愿意坏了名声来教他们这些大头兵。

虽然军中一开始多少有些抱怨,节帅依旧坚持己见。

司超想起来,有次在大梁城喝酒的时候,他也好奇的问了这个问题。

那是他清晰记得,年轻的节帅端着酒碗哈哈一笑,就如他往日的做派,翘着二郎腿道:“司超啊,咱们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无论是语言上,习俗上的差异都很大。

很多时候一点小小差异都会成为天大的隔阂,比如说他说的话你听不懂,他喜欢甜的你喜欢咸的,等等,让大家放弃交流和接近。

不管世道有多乱,人都是有自尊的,而且越是到了陌生的环境里,越乱的世道,出于自保的本能和紧张,人的自尊和防备意识会越发强烈,也更加警惕与别人。这种大环境之下,一支军队是很难产生出凝聚力来的。

所以我只是在做一些潜移默化的东西,让他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才有机会靠近,他们才会发慢慢发现其实大家没什么不同,都是差不多的人,慢慢才能才能消除隔阂,产生凝聚力.......”

那天云哥儿还说了许多,他和潘美都听着,只看着那年纪轻轻的少年,轻浮的端着酒碗,翘着二郎腿,似不经意的说着那些话,身后栏杆外的大梁人来人往,吆喝声嘈杂,那样的画面的至今司超还记在心里。

到底是怎么样的年轻人?

可能正是出于这样的目的,节帅还在军队的训练中加了不少的新训练,他称为“信任训练”。

以前军中就有将士负重疾走(跑)的训练,要求将士腿上绑着沙袋,一口气跑一里地不能喘粗气。节帅把训练的方式改了,依旧是负重跑步,不过要求五个将士为一组,扛着圆木一起跑。

还有一种一队将士为一组,把所有人的脚绑起来一起跑,一队人中只要有人迈错步子就会影响所有人。

而且还有一种看起来十分简单的训练,每个小队的将士轮流着来,闭上眼往后倒,让其它士兵接住他。

这些训练穿插在早晚的作战训练之中,时间不长,但每天都必须有,司超也有些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按照节帅的话说,“打仗靠的是士兵,信任是长时间培养的,只有每个士兵都信任身边的袍泽,打起仗才能战无不胜。”

虽然也有人抱怨,多数人都不懂这样的用意,不过变化是明显的。

又是一天升旗,司超从哨塔看去,远处将台前,众多将士每个军列一阵,方阵严整,不像一个月前的稀稀落落,也没人窃窃私语。

整齐的喊声回荡在地大营上方,声若炸雷,即便是数里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大营外远处的野鸭被吓得往芦苇丛里拼命的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声音在大营上方回荡,远处将台上的黑色牙旗正在缓缓升起,潘美跟他说过这首诗的意思,听着远处雄浑响亮的齐声,心中的激动也有些抑制不住。

万人齐声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别说万人,数百人想让他们统一的喊话多数时候都是难事,但在云哥儿那些看似多余没用的训练下,这些人居然做到了。

他隐约感觉这支军队慢慢的越来越像云哥儿说的那样,是一个整体了。

他觉得或许调回来大梁是件好事。

早上的升旗结束之后,又是半个时辰的信任训练,之后才是真正的武技训练,下午则要到船上去训练,官家给的时间很短,必须争分夺秒,来不及一步步来了。

云哥儿挑出大量做的好的,能说会道的人为教官,不授予他们军职,无权带兵,负责练兵,这些人来监视管理底层的训练。

云哥儿也几乎整天都会在大营内巡视,毫不放松,而且他还有自己的很多事要做。

.......

史从云其实早就知道古代的军队训练其实并不比后来世的差多少。

想着知道个前后左右转,齐步正步走那点高中军训就想训练一支好军队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代的军队已经有很高的布阵需求,也有禁军这样接近职业军队的存在,所以常规训练就已经非常完备。

有五教的说法。

一教将士识别各种形状和颜色的旗帜,明白旗语,能知道上面下达的命令。

二教将士们听各种号令,明白数目,比如让前进十步就绝不能走十一步。

三教将士们各种步伐,包括前进、后退、左右、纵横、分合、起、坐、跪、伏等多种战斗基础动作和变化。

四教将士们使用各种长短兵器。

五教将士们知道赏罚的制度。

可以说,在这样完备的训练体制面前,那些虚头巴脑的浅显东西完全不够看。而且常年的战争已经让将领们明白,队列、阵型和战斗姿态比什么所谓的招式武艺更重要。

因而军队训练中看旗语、听号令最重要,队列和战斗姿态训练在第二位,最后才是长短兵器的练习。

这一套史从云早在老爹军中就明白了。

他做的是通过通过信任训练和一些日常操作,增强这支队伍的凝聚力。

同时针对北方军队不习水战的缺点,用南唐士兵经验和司超的经验作为补充。

不过这些还不够,史从云知道增强凝聚力,提供向心力最好的办法是理想!

一个明确而得人心的理想是最能凝聚人心的!

无论画大饼也好,还是真的有机会也好,要给士兵们一个能够期盼,能够憧憬,长远的,可持续的,多数人都盼着的希望。

不一定能做到,但口头上一定要说,要时时刻刻提醒将士们记得,以作为激励他们的动力。

这个希望史从云想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晚上还和赵侍剑在床头认真讨论过。

能够烧杀抢掠吗?发笔横财吗?不是,史从云相信多数士兵心底不会真正期待那些,因为抢来的钱只能挥霍一时,之后如何安身立命依旧会让士兵恐惧茫然,苦苦挣扎。

为大周战死,为国捐躯么?也不是,史从云相信多数士兵不会去想那些事,而且在争取人心这点上大周其实做得并没有那么好。

之前在山西烧杀抢掠以致失去民心不说,这次在淮南也出了类似的事。而且和山西那次出奇的相似,当地有些百姓受不了南唐的繁重徭役赋税,在周军进入淮南之后就主动来投降,还表示愿意为大军提供粮草。

结果当时的周军大将白延遇,赵晁等人不仅不以为意,觉得几个平头老百姓还敢大言不惭的支持我们?他们都多少甲,多少刀剑?

于是非但不领情不在乎,还放任手下士兵劫掠百姓,淮南许多地方的百姓失望透顶,开始铸墙自守,用纸层层叠起来,造成盔甲,被称为“白甲军”。

之后官家派出军队去清缴,结果周军还被白甲军击败了!

这件事是李谷在淮南时私下跟他说的,因为实在太丢人,事情没有传扬开。

这种情况下,史从云也不相信天下多数士兵心甘情愿为周朝抛头颅洒热血,愿意无条件的为郭荣去死。

思来想去,最终,他想到了一句话,“耕者有其田”!

这句话想必是当下农业文明的终极梦想。

也是汉唐王朝前中期对外战争那么积极主动,那么顺利,士兵参战意愿那么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