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叶子
“公子,大事不好”,王均的声音又低又轻,脸上的神情急促里夹杂着惊恐。
“放心,天塌不下来”,尽管见到王均这个样子唐成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但脸色依旧保持着沉稳的将王均让着坐下,“别急!慢慢的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三老爷和七爷到了府上,说的是让大将军找个错处杀了公子及我等监督执行军纪的护卫”。
闻言,唐成身子猛然一抖,忍住了没说话,静听话音极快的王均将整个事情说了一遍。
今天韦播从羽林军中回来之后,韦睿就和他三叔脚跟脚儿的到了,随后三人就在书房密议。
如今负责在韦播书房侍奉茶水的小厮王仪是跟王均出自同一支的叔伯堂兄弟,本来这也算不了什么,毕竟如今抚远大将军府里凡是姓王的家人都是出自夫人本家,大家都是亲戚套亲戚。但有一点不同处就在于王仪打小就死了爹,孤儿寡母生活甚是困穷,全仗着王钧父亲多年的接济才算把日子给过下来,这王仪打小就在王均家进进出出,年节什么的更是两家合一家,是以虽说是大家族里的堂亲淡泊,但这两家的关系却是个例外。王仪跟王均虽没有亲兄弟的名份,却实有其实。
今个儿王仪送茶水时正好听到里面再说唐成和那些个护卫的事儿,且书房里的气氛还甚是凝重。
王仪才不关心什么唐成不唐成的,但因事涉王均,且看来形势有些不妙,偷听到一耳朵的王仪从书房出来后看看前后无人,遂就乍着胆子又蹑手蹑脚的跑去在门外偷听,一听之下可就了不得了,三老爷和七老爷说的事情竟然是要大将军找个错处将唐成和那些跟着他的护卫给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吓的魂飞魄散的王仪当即憋着气退了下来,差事都顾不上料理的飞奔出来找着了王均,让他赶紧让嫂子想办法找夫人求情去。
王均也被这消息给弄懵了,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问是怎么个事,这一问之下当即目瞪口呆,随即就魂不守舍的快马到了唐成这儿。
唐成是他们的头儿,这些个日子处下来,就不说好感,单是唐成的胆识和本事王均也是知道的,危急时刻自然就想到请他来拿主意。
听王均心绪慌乱的说到这里,唐成真是要急死了,这人说话太不着调,事情从头到尾都说完了,还没提韦睿到底以什么理由劝说韦播杀人。
“要杀也是先杀我”,唐成甚至还笑了笑,“你先别急,想想清楚王仪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第一,大将军到底答应没有?第二,一下子让大将军杀二十多个属下和亲信家人,这韦睿要是没疯,那就肯定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唐成的笑容镇定了王均有些急乱的情绪,猛地一拍脑门,“我真是急糊涂了。大将军答应没答应我不知道,王仪没敢多呆,话没听完就跑来告诉我了。至于理由……”。
这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而韦睿和那个什么三老爷的理由就是其中关键之关键,王均话音刚有停顿,唐成已接口问道:“到底什么理由?”。
“韦睿说的是公子领着咱们干的事儿虽然暂时镇住了万骑军,但这也只是在面儿上,私下里军士们其实怨恨得很,万骑比不得其他军队,几十年的习惯养下来也断非一次重手儿就能把他们根子上的坏毛病给治了,肯定得有反弹的时候儿。现在下手越重,反弹起来的时候就越厉害。这就跟周厉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是一个道理,大将军现在看着虽然是威权渐收,其实是站在悬崖边儿上”,既然得了这么个消息,王均对韦睿也就没了什么尊重,张口跟唐成一样直呼其名,一口气说到这里缓了缓后王均续又接道:“韦睿又说如今倒有个法子能让大将军既得其利,却又不受其害”。
“那就是找个错处当着全军的面杀了公子和我们”,说到这个时王均刚刚平复下来的脸色又起了红潮,“韦睿说这样一来既得了前面整顿军纪的好处,又使得万骑军士们心中的怨恨有个散发处,并能益增大将军威权,正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一言不发的听王均说话,唐成面上看着虽然平静,其实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毒哇,韦睿和那个什么老不死的三叔可真是毒,竟然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听韦睿说的这个理由,唐成不期然想到的是后世翻历史书时的一个故事,貌似有个皇帝还是什么的大人物就这么干过,他先是提拔了一个亲信给他做脏事儿,等那个亲信把他不方便做的脏事都做的差不多,也是天怒人怨的时候,这个皇帝什么的出面赶紧利落的将此人给明正典刑了。由此不仅得了好处,而且还被人赞为明君,益增声望。
后世里看的这个故事可不就是眼前的翻版?而自己可不就成了那个不识机的蠢货亲信?乍一想到这里,唐成就觉背心一寒,自作聪明,自打他来京之后投奔韦播之后做的这些事情就是最典型的自作聪明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聪明的结果就是将自己亲自推到了悬崖边儿上。
韦睿……不,极有可能是那个老家伙的这个提议其好处是明显的,让唐成越想越心寒的是如果换了自己是韦播,听到这个主意后没准儿也会心动。跟巨大的利益比起来,对于韦播如此身份来说,死一个属下和几十个下人算得了什么?
这一刻,心底冰凉,后世今生第一次如此直接感觉到死亡威胁的唐成只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刮子,蠢货,他实打实的就是个蠢货!自打金州修路之事后就开始刚愎自用得意忘形,如今终于自食恶果,亲手把自己推到了万丈悬崖边上。
“公子……”,王均的呼唤打断了唐成悔之不及的沉思,“咱们现在怎么办?”。
是了,这又是另一个错误,这时节那儿还是分神想其它事情的时候!昏头了,彻底昏头了。
“王均你跟大将军也有时候了,据你对大将军的了解,他会不会答应韦睿和那个老不死的建议”。
“大将军不是不念旧情的人,但事情坏就坏在韦振那个老不死的来了,韦族里除了皇后娘娘之后,大将军就最听他的,所以……”,王均迟疑着摇了摇头后,“所以我也说不准,但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这么大的事情,依大将军的性子即便是要答应也不会那么快”。
是啊,韦播性子优柔,而且耳根子软!
听完王均的话,唐成从座位上站起身使劲摇了摇头,又用双手狠狠搓了搓脸后,在屋子里负手绕室踱步起来。
知道他这是在想应变的办法,王均也就没再开口说话,一时间整个房内响起的就只有唐成缓慢却沉重的脚步声,沉闷的声响一下一下似是踩在人心上,直让本就心神难定的王均更添慌乱。
这时候一刻钟的功夫让人感觉比一年还长,王均的感觉里已经过了许久之后,才见唐成终于停住了那沉闷的踱步声。
“事关生死,咱们的命得自己挣去,不能一味等着大将军的决定”,思索已定,唐成就再没了片刻迟疑,转身肃容沉声对王均道:“你即刻快马回去把其他十九个弟兄都叫齐,情况说清楚之后就让他们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公子尽管吩咐”,站起身的王均嘴里说着脚下已恨不得立刻就走。
“把你们在大将军府当差的浑家和其他那些个关系近的亲眷能叫上的都叫齐,然后让她们去内院儿找大夫人做主,你们都是跟夫人沾着亲的族人亲戚,几十个亲近族人被杀这事儿大夫人不能不管”,唐成脑中急转,面带冷笑道:“记住喽,告诉你们浑家,她们男人是到要命的时候了,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该使的就尽情使出来,别藏着掖着”。
闻言王均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干什么?”。
“你们先给其他护卫传消息,不仅要让他们知道这个消息,更要让他们明白今个儿咱们能死,没准儿改天就轮到他们了,这事办完你们就准备些绳子在府门口等着我”,说完之后,唐成也不等王均再问,挥挥手道:“赶紧走,我稍后就到”。
王均一开门就看到正守在门口的来福,他却没心思打招呼的径直疾步跑了出去。
“你进来”,看见走进来的来福一脸沉重,唐成脑子一转后嘿然一声冷笑道:“行啊,来福,你把跟着苏灿学到的本事都用到我身上了”。
自打跟了唐成以来,唐成还没这么跟他说过话,来福一惊之下腿一软的就跪在了地上,“小的一时没忍住,大官人恕罪”。
“仅此一次,来福你给我听好了,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不仅是你,就连小桃也不用活了”,心情本就极差的唐成被触犯了忌讳之后,咬着牙说起话来真是狠厉无比,“你要还想跟小桃快快活活的过日子,这话就得给我刻进心里去”。
“小的知错,小的再也不敢了”,不等他再说什么,唐成已打断了他的话,“上次我让你留意韦睿在万骑军中收买亲信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唐成鞭打那一百个万骑军士的那天,他前脚刚到帅帐不久韦睿就知道消息找过来了,诧异于韦睿来的快的同时,唐成就留了心思让来福在苏灿的指导下开始经办此事。
“查出了三个,详细记录就在大官人的书房里”,这是来福接手的第一个差事,有关前裕等人可用,又不愁钱财之下,激情澎湃的来福在苏灿的指导下直将跟踪、探问、收买等等手段一个不落的使了出来,要说他在这上面的确是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虽然只有短短二十多天时间,依然被他查出了三个,这样的成绩实在不能说差。
唐成也没想到来福的进展竟然这么快,微微一愣之后点了点头道:“做的不错!明天自己到公帐去领五十贯赏钱”,说完,他便出门去了隔壁的书房。
唐成找出因前些日子准备考试而错过没看的那份记录粗略一翻之后,冷笑一声拿着记录出了书房。
来福侯在书房外面,见唐成出来就跟着他往外走,主仆两人出门上马之后便直往不远处的韦播府疾奔而去。
等唐成到的时候,王均等二十人刚刚在大门里聚齐,紧闭的大门内二十个人站的整整齐齐,人多胆壮之下,他们脸上的表情除了惊惧之外更多的倒是委屈与愤怒,在这二十人周围还有许多正凑过来的护卫和韦府下人,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没人说话,再加上王均等人的表情,就使得整个场面看来甚是悲壮。
见唐成从外面走了进来,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尤其是王均等人的眼神更是急切,看他们这样子分明是想让唐成说点什么。
缓缓走到王均身前,唐成低声问了一句:“里面形势怎么样了?”。
“堂客们都进去了,刚刚传回的消息,内宅里面哭声已经响起来了。大将军和韦睿及那个老不死的没出过书房,许是还不知道这消息,王仪因侍奉不周受了家法”,低声说到这里,王均的嘴唇颤了颤。
“好,把我捆起来”,王均一愣神之间,唐成退后一步大声道:“把我捆起来”。
王均犹自不解迟疑之时,唐成一把接过他手中备好的绳子先将自己给套了起来,套完之后遂扭头向旁边站着的护卫道:“还请列位兄弟帮个手儿把我们都捆起来”。
听说了王均的消息,又见着这二十个护卫举止怪异,其他的护卫和下人们尽管心情复杂却也存了戒备之心,怕他们情急之下做出什么事儿来,此时却见唐成自己把自己捆了之后还说出这样的话,顿时一愣,“唐公子,你这是……”。
第二百零九章 大事成矣!
“如今有人说我等死了会对大将军有好处,我等都是深受将军大恩之人,既能有益于将军,我等死而无恨”,唐成神情激愤慷慨,声音也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大,“一恩之馈,一命报之,好男儿死则死矣,不过要请列位做个见证的是,我等此番求死乃是自愿以命酬恩,却容不得别人居中闲话,更容不得别人往我等身上故意做什么错处扣屎盆子,赤诚忠心日月明之,天地鉴之!”。
朗声说完,唐成拱手向旁边站着的那些个护卫及下人们躬身团礼后,沉声断喝道:“是男人就不能怂,兄弟们,动手吧!”。
今天的事情来的实在突然,王均等护卫初听之下简直不敢相信,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跟着唐成为了韦播的威权不辞劳苦,甚至是不惜性命,而今竟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初听之下是震惊,震惊之后是伤心,短暂的伤心过后所有的情绪都爆发成了愤怒,对韦睿及韦振那个老不死的愤怒,这些人天天见着时唯恐不恭敬,却没想到就是这两个三太爷长,七爷短的人想要自己的命!
因是还没见着正主,王均等人的愤怒无从宣泄之下就被悉数压抑起来,唐成的话语过后本就极度压抑的愤怒愈发被激的火星四射,紧紧的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肉都紧紧的滚成了一条一条,护卫们学着唐成的样子将自己双手给捆了起来。
做着这一切时,二十个护卫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一点声响,而在外圈儿看着的其他护卫及下人们也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王均等人狠命的用牙齿把手上的绳结抽的再紧更紧,突如其来的不可思议之事,静默凝重的场面,旁观的护卫及下人们在最初的震惊疑惧过后,眼神之中终于开始出现了兔死狐悲的悲哀。
见王均等人把自己捆好后,脸色泅红,双眼隐泛血丝的唐成向旁观的护卫及下人们缓缓的环视了一周,“上路!”,收回目光的唐成一声低吼,再不回顾的昂首当先走去。
这支小小的队伍从大门处向内走去,虽然仅仅只有二十一人,但其所散发出的悲壮气势却足堪比拟当日被他们所鞭打的那两队百人的万骑军,目睹他们渐走渐远,旁观的护卫中突有一人快步捡起了一段丢在地上的绳子,一边手口并用的绑着自己,一边跑着向唐成等人的小队伍追去。
有人打了头,紧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护卫站了出来,最终旁观的护卫中一个不落的都绑着双手加入了唐成的队伍。而那些旁观的下人们则如同送葬的队伍一样,静默无声的跟着护卫们向第三进院落的跨院儿挺进。
韦府很大,下人众多。由一进院落到二进院落,不断有看到的下人低声向人群探问进而又成为人群中一个新的部分。
大家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多多少少都有血缘关系的,这事儿不能不管,这宅子里现在的主子就够多了,也要不得动辄就拿手下开刀的人来帮着当家!
堪堪走到三进院门时,走在人群最前面的唐成猛的停住了脚步,院门里得了下人报信儿的韦播正急匆匆从跨院儿书房走来,在他身后的恰是韦睿及其扶着的一个老人。
气喘吁吁的韦播到了院门处站定之后,诧异地看了看对面几乎集合了半府人的一片黑压压人头,满脸愠怒道:“唐成,王均,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属下等是为领死而来,拜领将军大恩无以为报,我等愿为将军死”,唐成深深弯下腰用绑着绳子的手向韦播恭敬拱手一礼后,语调悲怆道:“将军但有所需死不足恨,只求将军念及追随之功,保全我等死后清白名节”。
唐成话音刚完,身后的王均已抢过话头悲愤声道:“有死而已,将军一声令下就是,无需费事再寻什么错处,请将军成全”。
“请将军成全”,压着王均的话尾,众护卫同时向韦播弯腰行礼,五十双已经紧紧捆好的双手就这样触目惊心的亮了出来。
看着身前五十一个弯下腰的人,看着那五十一双捆好的双手,韦播心中既是愠怒又觉火热,其间更夹杂着对王仪的愤恨,从王均的说话里他已听出书房中的机密会商已泄,此时否认的话说不出口,其它的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之间,看着下面这片黑压压的人头,韦播嘴唇翕张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你们……你们……”。
韦睿扶着年纪老迈的韦振随后而来,一时也被眼前偌大的阵仗给惊的一呆,及见韦播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的韦睿猛然跨前一步手指唐成厉声道:“窥探大将军隐私在前,蛊惑他人以奴逼主在后,就凭这两条,唐成你取死有道”。
“这就是七将军给我找的错处?”,韦睿一开口,唐成的腰立即就直了起来,一脸讥嘲的冷笑声道:“我有没有窥探大将军隐私,王均知道,列位兄弟都知道”,唐成这话刚一说完,同样直起腰来的王均冷眼看着韦睿大声道:“七爷怕还不知道吧,这消息是我通知的唐公子”。
韦睿脸色一变,唐成却不容他说话已接口继续冷笑声道:“七将军大义凌然的指责我窥探大将军隐私的时候,想必是忘了柯昌明三人吧,早在大将军赴任羽林之初,七将军就将这三人分别安插到万骑军及抚远大将军府,却不知这又算什么?做贼的喊捉贼,七将军果然是颠倒黑白的好手!”。
唐成此言一出,不仅是那些随来的下人们左右环视,议论蜂起,站在院门台阶上的韦播更是脸色陡然一变。
眼见着脸色变化的韦睿就要张口否认,唐成用捆着的手掏出怀中放着的那份记录轻轻摇动道:“位列三品,身份贵重,而今大庭广众之下七将军可不能乱说话,否则一旦被人当众拆穿,七将军一日之间可就成长安笑柄了”。
看着唐成手中捏着的记录,韦睿脸上青红一片,“你……你竟敢监控本将军”。
“没有大将军手令,就是我有这想法手下也不会执行,七将军太高看我了”,唐成看着气急败坏的韦睿微微一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怪只怪七将军对大将军和万骑军太上心,手又伸得太长。手莫伸,伸手必被抓!”。
唐成嘴里说着,手中拿着的那份记录已被走下台阶的韦播一把抄了过去,见状唐成又是一笑,接茬刚才的话逼问道:“还是借着刚才的话头儿,七将军安插人手窥伺大将军公事与私宅机密在先,继而出言蛊惑大将军斩杀属下与家人在后,就凭着这两条,不知七将军又该是个什么罪过?”。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唐成驳的无话可说,王均等一干护卫又像盯血仇一样盯着他,更别说那些个下人们看他的眼神了,以韦睿如此身份岂能受得了这个,脸上滚过一道红之后眼瞅着就要发飙,“鼠辈敢尔”,这边他刚开口说了四个字,就听一阵咳嗽声响起,刚才一直站在后面的韦振上前了几步,“误会,都是误会。哎!这世上多少事都是因听岔了话以讹传讹闹的不可开交,没想到这次又是如此”。
韦振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锦帕揩了揩嘴角后复又温言道:“至于柯昌明等人,老七操切老五的事儿也是有的,就是亲戚之间也还喜欢相互探问不是,本就是兄弟情深的事情怎么能跟窥人私隐扯到一处?老五,你要明白老七这份心意”。
咳咳的又咳嗽了两声后,韦振板起脸来扭头呵斥道:“老七,以后做事不可如此孟浪,就是关心你五哥有什么事也该直接问他,背着他这个主子算什么事儿?”。
“侄子知错了”,韦睿规规矩矩的答应了一声后,又向正翻着记录的韦播道:“弟弟做事有什么不妥帖处,也都是出自一片真心,还请五哥念在兄弟情分上原谅了弟弟这一回”。
危机危机,危险里蕴含机遇,要学会从危险里发现并把握机遇,这原是唐成从金州孙使君身上学到的最重要一点。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就是如此,可能的杀身之祸背后,当唐成拿到那份记录时他已明确的看到了机遇——一个使二韦兄弟彻底决裂翻脸的机遇。
如今唐成在韦播军中该做的铺垫工作都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只要消除了韦睿这个不确定因素,那以后的事情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调控着节奏并最终配合李隆基的临门一击就行了,甚至从某个层面上来说,只要能抓住眼前的机会能使二韦决裂,韦播以后不会再生变,那唐成此刻所作的一切就基本结束了。
这些想法都是电石火花间的灵光一闪,在快马奔往韦府时唐成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此番前来他就是两个目的,一个危,一个则是机,以退为进消除可能的杀身之威胁,进而把握机会使二韦决裂。
前面的进展倒也顺利,但此时眼见着一场能让二韦兄弟彻底翻脸的大事就此要被韦振几句话给消弭无形,唐成心中急转之间嘿嘿一声冷笑道:“这位便是韦三太爷,好一个误会,王均,若是我开始没听错的话,要寻个错处杀了咱们祭旗的主意就是三太爷给出的吧?”。
眼前的一切可谓都是由王均听了王仪的话而起,韦振轻飘飘一句误会说的容易,但对于王均来说此时若不加辩白,那事后所有的黑锅和套子可都得他与王仪来背,这时节就是唐成不说这话,他也不能不为自己剖辩。
“三太爷说得真是轻巧,好一个误会”,王均上前一步咬牙笑道:“此前三太爷长年在陇右边军效力,我还敬重你是条好汉,却没想到三太爷竟是连说出的话都能吞回去,敢说不敢认的好汉,嘿嘿,就是街上的讨饭花子也知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大名鼎鼎的韦三太爷连个讨饭花子都不如?”。
听着王均的话,唐成心中真是窃喜不已,没想到啊没想到,往日看来甚是粗豪的王均竟然有如此词锋。
韦振一辈子要强,如今老了老了却被王均这样一个身份鄙贱的下人当众指责,这让他如何受得了,“你……”,刚一开口,气怒攻心之下就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王均住口”,韦播话刚出口的同时,韦睿已经再也忍不住心中憋火的从三进院门处大步走了下来,“贱奴找死”。
随后就听“啪”的一响,站在后边的下人闻声急忙踮脚看去时,却见韦睿急怒之下的一巴掌正好扇在快步挡在王均前面的唐成手上。
“这里是抚远大将军府,下人们就是做的再不对,要杀要打也是大将军说了算”,唐成寸步不让地紧盯着韦睿几欲冒火的双眼,“在抚远大将军府又是要杀又是要打,七将军置大将军于何处?嘿嘿,好一个兄弟情深”。
韦睿打小就是在大家族里长大,对于他这等人来说,那些个奴仆其实跟马厩里的大牲口没什么区别,几十年来又何曾受过这样的气?饶是他平日颇以沉稳自诩,但此刻被这些从心底里瞧不上眼的人一再讥讽撩拨,世家子弟的习气全然发作之下,整个人几乎是气疯了心,一次被挡之后二话不说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老七……不……咳咳……”,韦振阻止的话刚一出口就被一连串的咳嗽声给盖住了,便在这时,蓦然便听一个冷笑着女声响起道:“呦!七将军好大的威风”。
唐成本就防着韦睿,焉能真让他打到身上,双手一抬便将这一巴掌给挡了下来,与此同时转身厉喝了一句道:“王均住手”。
说话声中,便见从三进院里出来了一大群泪眼婆娑的妇人,被这些妇人拥在正中间的恰是脸若寒霜的王夫人。
“嫂子”。
“夫人,你怎么也出来了?”,被眼前场面闹的是头疼不已的韦播一见到这位出来,顿时就觉得整个头又大了一圈儿。
这边儿正自招呼的时候,那些个拥着王夫人出来的妇人们一见到自家男人手都给捆起来了,一时又急又怕之下刚刚收起的泪眼顿时跟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奔流起来,这些妇人一边哭一边往自家男人跑去,先是将男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伤没痛之后,妇人们噗通一下就在男人边儿上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喊着大将军开恩,夫人开恩,整个场面真是凄惨闹腾到了极处。
“都给我闭嘴,人还没死,嚎什么丧!”,显然这位王夫人在府中威权甚著,她这一声下去,那些个妇人们顿时不敢再哭,强忍着抽泣起来。
王夫人喝住了那些个又哭又嚎的妇人们后,面向韦播敛身一礼道:“大官人问得好,妾身也是来领死的,这些人都是我的亲族,妾身初嫁进来时,偌大一个韦家竟没几个能靠得住的族人支撑府邸,妾身没办法只能不顾兄弟姊妹间耻笑从娘家带了人来,妾身这些族人虽然愚笨,但这些年伺候着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今大官人听信人言要将他们杀了以搏军心,妾身是个妇人又怎能违逆夫君?只是夫君一旦杀了他们,妾身实也再无颜面去见诸多亲族,左也是难右也是难,不如索性随着他们一起去了干净”。
王夫人此言一出,韦振、韦睿及韦播脸上都是一变,“好好的,夫人怎么说这晦气话,他们这不都是好好儿的,我何曾说过要杀他们了?”。
王夫人闻言浅浅一笑,没再跟韦播说话转向韦振敛身一礼,“三叔,这些年我这做侄媳的可有什么对不住三叔的地处?”。
“贤侄媳何来此言?”,这一刻,刚才都还是一脸镇静的韦振却是老脸一片通红。
“也是啊,自打妾身进门那日,夫君就一再念及三叔当日的情分,这些话妾身不敢有一日或忘,这么多年来,每次年节妾身安排的第一家走礼处必定是三叔家,唯有看过三叔之后妾身才敢归宁以见父母,就不说这些,单是妾身那几个不成器在外做官的兄弟回到京里时也少不得要到三叔府上走走,韦郎生而不幸幼失父母,其实在妾身夫妻心里,这么多年一直将三叔视之如父,自问没有半点亏心亏礼之处”,一口气说到这里后,王夫人敛身之间又是一礼,“三叔是长辈,妾身不敢多说什么,只求三叔念在侄媳这么多年尚算恭敬的情份上饶过这些族人,夫君对三叔的话素不敢违背,有三叔您老人家发句话,侄媳就算是放心了”。
说,韦振又能说什么?
见状,一边站着的韦睿打了个哈哈,“嫂子……”。
“七将军这称呼妾身当不起”,接过韦睿的话头,刚才对着韦振还甚是恭顺的王夫人此时已是满脸寒霜,“七将军刚才对妾身的族仆要杀要打的时候眼里可有我这个嫂子?当日你撺掇着夫君一天三次往芙蓉楼梁盼盼那里跑时眼里可有我这个嫂子?”。
王夫人只这两句话顿时说的韦睿跟韦振一样一脸通红,“误会,都是误会”。
“好一个误会,去年羽林大将掉换,夫君掌了万骑,你掌了飞骑,随后在老三府上发牢骚说姑母用人不明的是你吧?前些年我这府上一年也难得见你来一次,自打姑母回京之后七将军可就有闲的多了,来往我这府上一口一个五哥叫的亲热,怎么?身为弟弟的就这么容不得兄长比你强那么一点儿?七将军,妾身这说的该不是误会吧”。
王夫人冷冷一笑,根本不容韦睿有喘息之机的继续道:“这闲话妾身以前听了也就听了,从没在夫君面前学过舌,今个儿既然老七你要撕我的脸,说不得咱们就得好好说道说道,妾身虽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对待奴仆要有功就赏,有过就罚的,还真没听说过杀了自己的亲信来收拢人心的道理。连自己的亲信族人都下得去手,以后还指着谁给你卖命?就不怕别人寒心?什么统兵之道妾身不懂,不过这些日子倒听了不少人说万骑军比以前规矩的多了,就连来府里送缎子的那些婆子都少不得要夸几句夫君统兵有方,长安城里老百姓受祸害少的多了,妾身却不知道这口碑是从何而来的?怎么,万骑整的好了,就这么碍着七将军的眼?”。
听着王夫人的侃侃而言,唐成简直忍不住就要仰天长啸了,王夫人来得太及时,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如今王夫人既将万骑军中的事情跟家事搅在了一起来说,任他韦睿再会说也别想撕掳清白了。
此前在韦播身边人身上用功,刚才特地嘱咐让王均招呼护卫家的妇人去找夫人求情说理,此时这些个布置再加上王夫人心中旧有的心结,竟然就出乎意料的使局势演变到了这一步,天意,真是天意啊!
有王夫人大庭广众之下的这番话,韦睿就是再不要脸以后也不好意思再踏进抚远大将军府半步,即便他真能舍得下脸来,有王夫人及诸多护卫组成的铁闸在,再想如以前那般影响韦播已再无可能。
至此,唐成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去,大事成矣!
“夫人住口”,王夫人的话虽然如无形的耳光扇在韦睿脸上,但韦播自己也不好受,自打上任羽林万骑以来,他听了三叔的劝诫对韦睿可谓是推心置腹,却没想到在这个老七眼里竟是看不起自己,这一刻,韦播油然又想起了当年他在韦氏一族中遭受的一切,“老七,不管是万骑军中还是我这府里,明日之内你安插的人手都给我弄走,否则别怪我不讲兄弟情面”,哗啦一声将手中的记录扔到韦睿面前后,韦播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而去。
第二百一十章 两次宫变
从功利的角度而言,对于韦播来说,韦振及韦睿给他出的那个主意——找个合适的由头杀唐成及二十护卫以收万骑军心绝对是一个非常好的建议,如果能正常执行的话,韦播不仅能借此消除万骑军士的怨恨,亦可以借助唐成前面开创出的局面以一种稍稍温和的方式将监督及执行军纪继续推行下去,并借助这一手段逐渐巩固在万骑军中的威权,假以时日未尝没有真正掌控全军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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