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第133章

作者:水叶子

唐成在张亮房中又留了近半个时辰,由张亮研磨,他自己动手将两人刚才商议之事写成了一封送呈李隆基的书信,明天这封书信就将借助前往饶乐使团的信使通道以最快速度送往京城。

仔细吹干信笺上的墨迹,看着张亮将信笺蜡封好,唐成嘱咐了他几句从饶乐回程时务必再至龙门一叙的话后,便欲起身告辞。

天色已晚,张亮自己明天一早也得赶回锁阳关内驿馆,是以也就没再多留唐成,亲送了他出来。

两人边往外走,想起一事的张亮边道:“对了,无缺你上次来信交办的事情我走之前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殿下亲自往礼部递了话,那官儿听殿下点的是法科进士,倒也爽快,令弟张相文今科高中当无问题。待他吏部关试之后在任职安排上无缺你可有什么说的?”。

“多谢殿下及明之了”,张相文参加法科的事情弄妥当了,这实在是个好消息,“他自己有什么想法?”。

“他十一月末到京的时候拿着你的书信找过我,当时某也曾问过他”,说到这儿张亮笑出声来,“他就没别的想法,只说要来龙门跟着你。兄弟情深固然是好,只是这龙门也实在太偏了些,无缺你看……”。

闻言,唐成静静想了一会儿后蓦然一笑道:“他既然想来就让他来吧,正好我这衙门里县尉出缺,打虎亲兄弟嘛,啊,哈哈!”。

“行,只要你舍得让他来,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张亮闻言也是哈哈一笑,“说到科考,今科应试的乡贡生里倒有一个风头极劲的与无缺颇有渊源哪!”。

“谁?”。

“柳无涯,字随风,国朝初年名诗人刘庭芝的外孙,听说他曾自承与你有同窗之谊,可有此事?”。

说到柳随风,唐成脑海里顿时又出现了他那一副白衣胜雪的样子,“原来是他!确有此事”。

“那无缺你可要小心这个同窗了,他如今可是镇国公主府的红人,太平前段时间一连办了三次文会,次次皆是这柳随风高中魁首,看这架势,今科头名十有八九就落在他身上了”,言至此处,张亮蓦然古怪的一笑,“无缺,此人相貌如何?”。

“不管是相貌还是风仪皆是上佳之选”,唐成转念之后就明白过来张亮这古怪笑容里面的含义,太平跟她母亲则天皇后嗜好相同,都喜欢俊俏少年郎,当年莲花六郎张昌宗就是其最先发现并招罗帐中的,“柳随风这人骄傲得很,明之所想之事不太可能”。

“再骄傲的人面对权势富贵也得折腰”,张亮笑着摆摆手,“罢了,不说此事了。只是听他在长安士林中议及你时颇有赞许推崇之词,是以特地提个醒儿罢了,此一时彼一时啊!”。

此时正好已到客栈门口,唐成点点头后也没再多说什么的告辞出门。

第二百六十二章 小妮子,你今天可是造了大孽了!

这时代也没个空调暖气啥的,冬天里不烤火太冷,烤火吧烟气又大,时间久了难免气闷。唐成在张亮房间里呆的时间长,告辞出来的时候就坚拒了他用马车送的好意,索性走着往衙门而去,反正龙门县城小也用不了多少时候。

今晚星月无光,唐成刚一走出龙门客栈的大门就忍不住摇了摇头,除了客栈门口有两盏灯之外,前方的道路上竟是连个灯影儿都见不着,碰上今晚这样的天气时整条街上就是漆黑一片,说起来这可是龙门县最热闹的一条街!

前段时间忙着走县政大局,加之晚上又出来的少,唐成还没注意到这个,今天亲自走的时候才觉出不对来,眼瞅着就是年关了,眼前这样子看着实在不像话。

一边在黑暗的街道上走着,唐成还在想着由此生发开的事情,不仅仅是街道太暗的问题,龙门县城街道更大的毛病还在个脏,日常里往来的大牲口太多又没人管,到处乱栓乱拉,搞的整个城里跟粪堆一样,还好现在是冬天,要是夏天的话迎风能臭出十多里。

趁着过年,这事儿是得管管了,唐成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年关前组织一次全城大扫除,随后在这几条主街的街道上配置些灯笼,至于牲口乱拉的问题衙门也不妨下一道文告——凡在城内行走之牲口必须带上粪兜儿,甚至还可以将城里一些生活困难的老人组织起来搞搞环卫,短期内有阿史德支那批粮食做机动,这些事情衙门还是负担得起的,到了明年衙门财政状况好起来之后就可将之正式制度化。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龙门县要变革,要大发展大变样,就得先把又臭又脏的环境给整整,前些时候忙着东谷顾不过来,现在倒正好去做,也让百姓们过个干净年。

唐成是个坐言起行的人,发现问题就想着要解决问题,当下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事情该怎么做才妥当,浑没注意到路上的情况,直到他扎扎实实撞上了人。

这一撞当真是温香满怀,唐成刹住脚步正要说话时,对面那女子先已嗔怒的开了腔,“这么宽的路非得往这儿挤,你这人咋回事?”。

正准备说话的唐成听到这声音先是讶异,继而心中猛的涌起欢喜来,当下把要说的话咽回去,趁着黑伸出手将那女子一把捞进怀里紧紧给拥住了。

满身馨香的女子明显是被唐成的动作给吓住了,身子僵僵的愣着没说出话来。

将佳人抱紧之后,唐成贴上女子耳轮嘿嘿一笑的正要开口时,蓦然便觉怀中人身子猛然一弓,继而他的两腿之间便有一阵剧痛传来。

Oh,My,God!这一下可是要大命了,刚才还在嘿嘿而笑的唐成瞬间就变成落了锅的虾子,全身紧紧团在一起,嘴里只顾着倒抽冷气,这时节就是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女子趁此机会躲开身去后,黑乎乎的街道上马上就响起了“抓淫贼”的叫声。

唐成现在真是肠子都悔清了,但世上哪有后悔药吃?“是……嘶……我……嘶……”,一边吸溜一边说话,他的声音早就变了调儿。

那女子喊不几声便听远处一人暴喝声道:“大胆淫贼,还不住手!”,随即就听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飞快地跑过来。

那人奔近之后晃亮了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后,二话不说便扯出了腰间的铁锁链向蹲在地上的唐成锁拿过来。

“钱三疤,你抽风了是吧!”,还好来的只有他一个人,要不然唐成现在真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带着嘶嘶的颤音吼了一句后,强忍着站直身子的唐成冲那女子咬牙切齿道:“七织,这回你可是真惨了!”。

“大人!”。

“唐成!”。

火折子幽暗的光线里,钱三疤和七织脸上的神色真是精彩到了极处。

看看唐成的脸,再往下看看他的两腿之间,随后又回到脸上来,反应过来的七织掩口“啊”的一声惊呼后赶紧跑过来挽住了唐成的腰,合不拢嘴的脸上神色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大……大人……属下刚忙完衙门里的事情……回家的路上听到……嗯……咳咳……”,钱三疤跟被滚水烫过一样忙不迭地收了铁锁,“那……大人要是没事儿……属下就先回了”。

钱三疤转身之间眼神一瞥一低,以一种极其隐晦的角度滑过了唐成的两腿之间,好在唐成为了维护官威正咬牙强撑着把身子挺得笔直,好歹没让他看出什么不对来。

“这就走了!好,今晚这事我要是听到一点风声传出去,哼哼……”,唐成的哼哼声真比这天气还冷,“此外,要是明天晚上这条街两边的树上还没挂起行道灯,三疤,你就收拾铺盖卷儿到衙门里过年吧”。

“是,是,属下明天一早就办此事”,钱三疤点头如捣蒜的答应之后,转身之间一溜烟儿就跑进暗色里没影了。

没了火折子,街道上顿时又恢复了幽暗一片,静寂的幽暗中,那一声女子咬唇的轻笑听来份外清晰。

“笑,使劲笑,笑过瘾,啊!”,伴着轻笑的是唐成气急败坏的声音,“有你这小妮子笑不出来的时候”。

见到刚走不多久的县令大人重又折了回来,打着呵欠正准备指挥小二关门打烊的龙门客栈掌柜管平潮一溜小碎步凑了过来。

“安排两间上房”,即便管平潮笑的再灿烂,唐成脸色也好不起来,“另外派个人往衙门内衙传个信儿,本县今晚就歇在这儿了”。

“是,是,县尊大人放心,小的即刻就办”,管平潮点头哈腰的答应完,瞟过县尊大人身边时,便觉双眼有猛然一刺的感觉,这个一身男装打扮的小娘子实在是太艳乍了!

“嗯”,唐成点点头后随着小二往里边走去,管平潮看着那绝色小娘子主动贴过去扶住了唐成的肩膀,嘴里忍不住动了动后悄声狠啐了一口,“县令夫人已是如此美貌贤德,偏又捞上这么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他娘的,这年头的好白菜还真都让猪给拱了!”。

啐过一口后,管平潮心里舒服了很多,当下忙颠颠的唤人去县衙传信儿。

唐成和七织一间房,七织的丫头单独一间房,几个小二一起伺候,三个火笼一起架上,很快的整个屋里就热乎起来,送梳洗的热水,送夜宵的点心,送温好的烫酒,好一阵儿忙活之后小二们才走,屋里安静下来。

适才小二们忙活的时候,坐在胡凳上的七织只是盈盈轻笑个不停,一双水汪汪魅惑的眼睛不时溜过唐成的下体,继而她的脸上就有了一层浅浅的粉晕,这女子本就是天生的妖媚风情,这番发作出来后直把几个忙碌的小二折腾的不轻,看又不敢看,不敢看又想看,心里活像装了九只发情的猫。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小妮子今天犯了多大的错不用我再说了吧,过来”,卧榻上的唐成伸手勾了勾,“脱!”。

“不脱成不成?当时那么暗……”,七织口中说着不脱,身子却已从火笼边站起来往卧榻上走去,双眼中的流波更是柔的要溢出水来。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暗夜之中我都知道是你,你为何不能知道是我?再敢狡辩,家法加倍”,唐成边说边已伸出手去在榻边的火笼上烤了起来。

见到唐成这个小动作,七织眼中的流波益发荡漾的厉害,嘟着嘴款款走到榻边再无二话的趴伏在了男人腿上,随后便见她双手伸到身后一阵儿动作,片刻之后一具雪腻的女臀已显露出来。

“啪”的一声轻响,唐成烤热的手打了下去,家法正式开始!

闺中家法一旦行起来,注定了要以妖精打架的痴缠结束,只是恰到呻吟细细的情浓之时,却被唐成一声恨叹杀了风景,“哎呀,不行!小妮子,自作自受,你今天可是造了大孽了!”。

因伤溃阵,云雨难行,两人便舍了激烈的妖精打架耳鬓厮磨的拥在一起,“上次我来龙门赴任前路经山南道城时特意去大雅至正园找你随我一起北来,你不肯,怎么现在自己跑来了?”。

“我舍不得大雅至正园的演舞台,也舍不得关关姐,再说你又有大夫人同行的,我跟着一起不说再难歌乐舞蹈,日日还少不得要站规矩问安,这样的日子仅是想想就让人怕”,七织在唐成怀里扭来扭去,嘴上还跟蚂蚁一样不断轻咬着男人的胸膛,这就使得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其实你没走多久我也就从大雅至正园走了”。

“噢?这是为何?”。

“你前脚走,于观察使后脚也随着调离,大雅至正园就没了以前的声势。我再歌舞时就有一些人跑来聒噪着说些浮言浪语,关关姐就不再让我上台,逼着我来找你”,说到这里时,七织终于不再当蚂蚁,反过身来仰躺在唐成怀中,边绕指耍玩着他的头发边接着道:“看着楼里那样子我也不想再演了,索性就带着丫头离了大雅至正园,先回扬州走了一遭后这才北上,走着歇着,顺便看看沿途各州县的歌舞,就这样直到今天才到龙门,进城时候晚,开始投宿的那家客栈又实在太脏,才想着要换到这龙门客栈来,不承想在路上……”,言说到此,七织又是一阵儿吃吃的轻笑。

听到大雅至正园的遭遇,唐成虽然也觉得有些气闷,却也并不太意外,古往今来但凡要经营这样大规模的声色歌舞之地,背后没有强力靠山是不行的,不管此前它多红火,当自己和于东军先后离开时就注定了大雅至正园的没落。

不管关关如何有经验又如何勤力,也不管孟浩然等人如何才华出众,无法在官场周旋的他们是撑不起大雅至正园的。

“从山南到扬州,再从扬州到龙门,这前后折腾下来不下四千多里地,你这妮子真是鲁莽的没边儿了,就不怕出事儿?”,以七织的姿容只带着一个婢女远行数千里,没出事儿真是托天之幸了,唐成想想都觉得后怕,说话时的脸色自然就凝重起来。

“升平年月的有啥好怕的”,见唐成脸色不对,七织收了嬉笑老老实实答道:“我们两个都穿着男装,梳妆的时候把自己打扮漂亮难,往丑里收拾还不容易?随后再带一个旃罗胡帽,就是帽檐有大垂纱的那种,整个上半身都罩进去了,这样一路过来能出什么事啊?”。

“就这样也不行,以后你要到哪儿我可以不管,但必须得让我知道,好安排人跟着你,记住了?”,等七织正色地答应了之后唐成的脸色才又缓和过来,“这么长时间也没个书信,大雅至正园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关关和孟浩然真是会办事!”。

“他们是不好给你写信”,七织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园子里现在只怕好不到哪儿去,当初你毕竟是投了那么多钱和心思进去的,这让他们怎么跟你说?”。

唐成当日开办大雅至正园绝非仅仅是为了赚钱,更多的目的还在于为到长安应试做准备,如今这个园子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多少存在的意义了,没得让关关和孟浩然还焊在那里难受,“这不怨他们,罢了,我明天写封信过去,能出手就尽快出手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拖得越久亏的越多。”

“嗯”,七织闻言怅然的点了点头。

“天下本无不散的筳宴,有些事情就只能无可奈何花落去,挽留不得的。你若想继续歌舞,还怕找不到地方”,想到大雅至正园曾经轰动一城的辉煌,唐成忍不住也叹息了一声,手抚着七织的肩头安慰着,“说吧,你这次过来有什么打算?”。

“明天帮我在这县城里找个雅致的宅子住下吧,这半年来也真是跑的累了,想好生歇歇!”,七织这话让唐成抚着她肩头的手猛然一停,在龙门县找宅子住下,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的,难倒她真要做没有名份却是跟主宅两头儿并大的“别宅妇”?

“不过,我要歇够了再想上演舞台时你可不能拦着我”。

“我为什么要拦着你?”,唐成的手抚上了七织那一头如瀑的黑发,语调低沉道:“多情更比无情恼,说来倒是我对不起你们哪!”。

“你真不拦着我?”,七织撑在唐成身上支起了半个身子,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阿成你现在可是官了呀,就不怕别人说你?”。

“你不要我的名份,我又凭什么拦着你”,唐成伸手将这个演舞台上的精灵重新拥进了怀里,轻轻声道:“我不拦你,只要你高兴,那怕跳到六十岁唱到六十岁,我也不拦你!”。

“嗯”,七织微微答应着的时候,鼻间猛然涌起一阵儿不受控制的酸楚……

第二百六十三章 男人的烦恼;龙门县就要大变样了!

七织到达龙门县的第二天,县城百姓们注意到本城最繁华几条街道边的树上不约而同的挂起了大大的灯盏,亲自操办此事的居然是近来忙的脚不沾地的县衙钱总捕,有好奇的街坊百姓打问灯盏来由时,素来心直口快的总捕大人瞬间的神色变得极其古怪,随后才义正词严的分说这是因为县令大人顾念百姓行走不便而有此举,这番解说并无人怀疑,自然又引来赞声一片。

当晚,当更夫们点亮灯盏时,自龙门建县以来就一直黑着的街道上终于有了光明,这事儿虽小,若不办时谁也想不到要去办它,然则一旦真正办了之后,城中的百姓们才实实在在体会到此中的便利来,行走时方便且又安全,哎!归根结底还是县尊大人心中有百姓,想得周到啊!

第一天挂灯盏,第二天一早刚刚上衙,县尊大人具名签章的另一份文告便在极短的时间内贴满龙门县城的大街小巷,尤其是牲口店、客栈、大车行更是由公差亲自送达。

文告的内容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配合着百姓们自己家里的扫扬尘待年关,龙门县城也要搞一次轰轰烈烈的全城大扫除。具体方法是各家负责自己门前的街道,其清扫范围以各家户房墙为界,其它无主路段则划给左近商铺负责。全城联动时间以下午的上衙钟声为号,散衙钟声敲响时由衙门会同城内各家里正一起负责检查,凡未能执行衙门文告者,除张贴文告宣示姓名之外,一并由衙门课以半贯至一贯之罚金。今日全城清扫之后,凡进出龙门县城之大牲口必须自备粪兜儿,再有乱栓乱拉之事必当倍罚之。

此文告一出顿时在龙门县城内激起千层浪,众百姓口口相传文告内容之余不免瞠目结舌,衙门管天管地,怎么连牲口的拉屎放屁都管上了!自打盘古老祖开天辟地到如今,任是再有学问的人谁见过这样的文告?

咱们这位县尊大人尽喜欢干出奇的事情,这等内容的文告不敢说绝后,但空前是稳稳的占住了。

对于百姓们的议论甚或各样怪话,张贴文告的公差们不听不说不解释,有被相熟街坊憋着问急了的就只有一句,“县尊大人的脾性你们还不知道?让怎么干就怎么干,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眼瞅着就要过年,现在正是闲的时候,受这道文告撩拨,百姓们一边准备好各式清扫的器具,一边等待着下午上衙钟声敲响的时刻,说来说去大家的眼光就只盯着一处,看看县衙门前那块儿到底怎么个搞法,大姐做鞋二姐有样,没得在这大冷天里白费了力气。

下午时龙门县衙的上衙钟声准时响起,许多跑来看热闹的无聊闲汉惊讶的发现,几乎就在钟声敲响的同时,衙门口走出了一支拿着各式工具的二三十人队伍——现如今的龙门县衙比此前衙门里的人数都多,却也比此前的衙门都忙,这二三十人已经是所有衙内留守人员倾巢出动的结果。而带领这支队伍走在最前面的竟然……竟然是手拿长把儿锹的县尊大人。

长把儿锹没问题,官衣也没问题,但在看热闹的闲汉们眼中当这两样东西凑到一起时却是如此的古怪!谁见过穿官衣的人拿这玩意儿?既然官衣都穿上了还用拿这个?

对于这些百姓们的议论唐成只若未见,甚至连瞅都没往过瞅一眼,自顾自拎着长把儿锹走到衙门最远处的围墙边开始干起活来。

一锹下去,几十年累积下来冻的硬邦邦的渣子土开始松动,当唐成铲起第一锹渣子土时,看热闹的人群里隐隐有“呀”的一声惊呼传来。

县尊大人这是动真格的了!

到唐成亲自动手之后,无聊来看热闹的人反而越来越少了,慢慢的竟至于散了个干净,连县尊大人都动手了,赶紧回去干活吧!名字被县衙张榜公布就够丑的了,真要课罚起来,即便是半贯钱也心疼人哪!

在这个下午,在唐成率先垂范的身教下,龙门县城内几乎所有的?头,铁锹,扫苕都同时舞动起来,街边路角,旮旯边缝里一个个多年堆积起的渣子堆被刨开,一片片灰尘腾起,若在远处看来,这龙门县城浑似两军战阵的沙场。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百姓们才意识到他们打小居住的这个县城到底有多脏,认识到这一点后再转过头来回顾县尊大人上午的那份文告时,说怪话的少了,肯定的却越来越多。

县尊大人说得对呀,任谁也不愿意自己家里跟个粪堆一样,这个城就是更大范围的家,总得把家里打扫干净了才好过个舒心年,这样的话灶王爷上天禀报的时候也好给这一百姓表表功!

百姓们热火朝天的干到半中腰儿的时候,数百辆奚人的牛车排成串儿进了龙门县城,随后就被分派到各个街道将百姓们铲起的渣子土及扬尘装车运往东谷,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城里清理出的这些东西可就是最好的肥料。

文告显然低估了县城里渣子的份量,眼瞅着到了敲散衙钟的时候还没干完一半儿,唐成当即下令将检查的时间推后到次日下午。

第二天整个龙门县都是一片忙碌,城内忙着继续昨天的“大扫除”,东谷中领到家人赈粮的庄户们也将在今天返乡回家过年。

一袋袋的麦子,一袋袋的豆子装上同样返乡的奚人牛车,庄户们手摸着鼓囊囊的粮袋子回头去望那一片片山坡时,脸上露出的是由衷的笑容。

一道道石坝,一片片平展展的梯子田,虽然整个工作还没有全部完成,但昔日杂乱荒凉的山坡此时已经显示出别样的风姿,山坡上的这景物若再与坡下河道边那一架架立起,没立起的水车结合来看,简直就是美不胜收。

这可都是平田哪!还是不缺水的平田!那大水车吱呀吱呀一转就把水搅到山坡上去了,这样的平田里一亩地得产多少麦子?朴实的庄户们也有诗情,当他们想到那一堆堆黄澄澄麦子的时候,眼前亲手干出的这一切就愈发的好看了,好看到现在要走的时候都舍不得了!

这地不仅给了他们希望,更使得他们的心在这大灾之年里也能踏踏实实的,这一走大半个月见不着了,想想总觉得有些虚的慌。

手下鼓囊囊的粮袋子给了他们适时的安慰,他们能想到家里老小看到这些粮袋子时的欢喜,想到这个的时候,庄户们自己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出门这么些日子虽然受了苦遭了罪,但这苦这罪没白受,谁能想到这样的大旱天里一家人过年的时候还能吃上纯白面的蒸馍?

远处的坡地,手下的粮袋子,庄户们看着这些摸着这些的时候最终总会想起那位县尊老爷,给了他们这一切的县尊老爷。

老天开眼,灶王爷上天好好禀禀民间疾苦,一定要保佑唐老爷身子骨结实,不害灾不闹病的踏踏实实坐堂,也好让一方百姓跟着过些好日子。

历时一天半,龙门县全城大扫除正式结束,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几乎是焕然一新的县城,百姓们自己都觉得惊异,以至于大冷的天儿里还忍不住全家老少一起出动逛逛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县城。

说来也真是邪到了极点,就在大扫除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小年儿里灶王爷上天的那个傍晚,已持续干旱了数月之久的龙门县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这雪下得真猛啊,泼泼莽莽的铺天盖地而来,很短的时间里便将整个天地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当百姓们从惊喜中渐渐平静下来时,这场雪的因由自然而然的也被挂在了县尊大人的名下。

“这话你也信?”,龙门县衙后宅中,穿着皮裘的唐成一边偎着红彤彤的火笼温酒,边命丫头卷帘开窗欣赏雪景,瞅着丫头弄好之后扭过头来对郑凌意笑道:“为夫真要有这本事,还来当什么县令?自古以来民心就是如此,要是觉得一个官儿还不错的时候,只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事都安在他身上,反之就是头顶长疮脚下流脓,全身上下再没一点儿好的”。

“正吃酒了,说的恁恶心”,郑凌意笑着将手中的酒盏放下了,“不过夫君这话虽然难听,倒也实在。如此说来龙门百姓对夫君还是满意的”。

“那当然!”,唐成闻言毫无愧色的受了,仰着鼻子哼哼声道:“也不看看你夫君是什么人?几个月花费这么多心思要还是落不着个好儿,岂不冤死”。

见到唐成这难得一见的“耍宝”样子,郑凌意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外间衙门里都说县尊大人少年老成,性子与年纪不符,只有她这屋里人才知道夫君若要放松起来真比孩子还孩子。

“辛苦了这么些时候,难得东谷里忙完,衙门也放了假,又正好赶上这一场好雪”,端起酒瓯为唐成的酒樽里添满,郑凌意边添酒边带着笑意道:“莫如夫君便将七织妹妹也请来,三人赏雪岂不是更热闹些?”。

闻言,唐成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但他去看郑凌意的脸色时,郑凌意却刻意微微偏低了头。

七织来龙门的第二天,唐成便将此事跟郑凌意说过,其实早在当日从金州到这龙门赴任的时候她就知道七织的事情,毕竟当时是从山南道城走的。

那天说的时候唐成很注意郑凌意的表情,看她当时也没什么异常,甚至听过之后还主动说要将七织一并接到衙门里来住,此后就到东谷忙活,跟平常也没什么区别。

那她今天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女人的心思不能猜,也根本猜不透,脑子里转了一会儿后唐成莫名的生出许多烦躁来,烦躁的原因并不在于猜不透郑凌意的心思,而是他实在不喜欢这样家人相处的方式,后世里家庭感情的失败让他愈发珍视现在自己拥有的家庭,一个和睦甜美的家。

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家人之间就应该是没心没肺的,若是连夜夜同榻而眠的两人也要互相猜度心思的时候,这样的家至少不是唐成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