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叶子
“来呀,上酒!”,向帐外喊了一句后,贾子兴在唐成身边坐了下来,“穿着一身皮甲见你还真是不习惯,倒还是这常服自在些”。
“我不是那等见不得兵事的文官,都尉大人多虑了”,唐成笑着回了一句后便径直问道:“边军急脚递的速度快,怎么样,某呈往大都督府的公文已经批转到你这儿了吧?人给我准备好没有?”。
“边军自成体制,士卒及军器不得调予地方乃是定规,你倒好,不但要借人还要借那等贵重的军器,而大都督府居然就准了,这可是违反军律的事情怎么看怎么透着邪门儿”,贾子兴一边给唐成倒酒,一边仔细地打量着他试探问道:“怎么,唐大人在大都督府也有人?”。
闻言,唐成但只一笑,当日他初来龙门时张亮曾给过他一封书信,上面言明东宫在边军系统中并没有什么得力的心腹,唯一的一个还只是幽州大都督府中排名并不靠前的司马。
这次发挥作用的就是这个司马,他本人就是主管大都督府辖下边军军法军律的,办起这事来倒也方便,当然这也跟唐成要借的人和军器数量少有关,否则他也不会帮忙的这么爽快。
“你老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唐成笑骂一句岔开了话题,“快给人,我急着要用”。
知道自己问的敏感,见唐成不愿说,贾子兴也就知趣儿的没再追问,端起酒樽邀着唐成一饮而尽后,起身当先向外走去。
帅帐前的校场上很快聚集了两支小队共百人的骑兵,唐朝下至十五上至六十皆属兵龄,但眼前这百人却清一色全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军士,身形棒壮、眉眼机灵,看的唐成甚是满意。
贾子兴向一边的校尉挥了挥手后,手指着那些骑兵对唐成道:“按你的要求选出的都是机灵的健壮军士,且都是家属要迁往龙门在西谷有田地的,还有他们配属的战马也经过精挑细选,好兵好马,你可得爱惜着用”。
“多谢贾大人了,放心吧”,唐成拍了拍贾子兴的肩膀后上前几步到了骑兵们面前朗声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就两条,第一,你们出这次任务的目的是龙门安危,龙门安则西谷安,所以尔等是在为家人,为自己效力;第二,此次任务了结之后,你们每人可得龙门县衙赏功田二十亩,钱二十贯,凡另有功勋者再行赏赐”。
这几句说完之后唐成再无半句废话,转身回了贾子兴身边,正在这时,刚才走到一边儿的校尉领着一队抬箱子的军士走了过来。
箱子甫一打开,一股浓烈的牛油味顿时蹿了出来,十多个箱子里整齐摆放的皆是保养的非常仔细的黄桦木弩。
与凭借臂力发射的弓箭不同,这黄桦木弩弓乃是借机栝击发,小巧的同时力度却是半点不弱,若以综合素质而言实在堪称这个时代一等一的利器,当此之时,这种构造相对复杂的军器便只有长安城内的将作监能够打制,北地草原上还不具备这样的制造能力,即便是在唐朝的边军队伍里,黄桦木弩也只配属给够资格穿锁子甲的将领,对于普通军士来说平日能见着一具这样的弩弓就已经不容易了,更别说这么十大箱子摆在一起,小小的骑兵队伍中顿时就有一阵儿轻微的骚动。
“兔崽子们,一人一具,过来领吧”,贾子兴的笑骂引来那些骑兵欢呼一片。
“我有三个人,给我留三具。领完之后劳都尉大人交代一声让他们都去换身儿常服,半个时辰之后在此集合”,说完,唐成也不在此等候,转身往右边不远处的图也卓皮帐而去。
与图也卓见面说完话,正好半个时辰之后,唐成一马当先领着身后一百零二人的队伍踏上了羊皮筏子搭成的简易浮桥。
“这就算到饶乐了!”,度过界河踏上另一边的肥美草原,唐成勒住健马回头遥望了良久后,猛然转过身来一声叱喝,健马当即奋起四蹄一骑当先向前方的碧海草原深处狂奔而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针尖对麦芒
饶乐草原占地很大,大都督府就位于草原东北那片最平坦肥沃的草场上。
这个时节正是夏日将尽,也是一年里水草最为丰茂的时候,若按正常情况来说这个时候的草原最该呈现的就是一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情景,但唐成等人一路赶往大都督府的途中,道路两边的草场上几乎就见不到牛群羊群,偶尔碰上的行人也都是挎弯刀、背长弓的奚人丁壮,神色凝重的奔向同一个方向。
奚人部族已经开始集结了!看到这一幕唐成心里的急促又多了几分,眼瞅着这已经是月末了,谁让那见鬼的饶乐大都督府建的那么远,算算脚程要在月初之前赶到已是绝无可能。
暗自咬了咬牙,唐成双脚猛一叩马腹,再提两分速度的向前疾冲而去。
作为一个纯游牧民族,饶乐奚人实在不太擅长筑城,就连奚王所在的大都督府驻地也不过只是围了一层土墙,若将这样的东西也称呼为“城”的话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勉强了。
当唐成晓行夜宿赶到这个土围子下面的时候,距离本月初一天子在长安拜祭太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消息从长安传回饶乐还得些时候,那两个忌惮着朝廷态度的部族首领在确切消息到达前尚不曾兴兵,不过从沿途奚人丁壮的集结情况来看,他们的耐性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
见到饶乐都督府驻地尚还算平静,唐成长出了一口气,骑在马上不断喘着粗气的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几乎不具备太多防御能力的土围子的同时,愈发坚定了来时路上思虑好的谋划。
唐成等人刚在土围子下驻足不一会儿,便见前方铆着大铁钉的沉重木门开处,一队张弓搭箭的奚人丁壮冲了出来。
这些奚人并无整齐的队形,但看似杂乱的队伍中却颇的相互照应之妙,眼见这些奚人来势不善,那两队天成军兵士伸手就向腰间衣服下挂着的弩弓摸去。
听见后边的响动,唐成抬起手来压了压,也没回头只是看着前方原来越近的那个壮硕奚人。
“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尽管腔调很古怪,但这壮硕奚人说的毕竟还是唐语,问话的同时他一脸戒备的看着唐成身后那百多个天成军兵士。
自太宗皇帝李世民巡视北方边地以来,数十年间随着唐朝国力稳步增强,其文化影响力也越来越大,不仅是北方这些胡族上层,就连安西、安东、安南都护府辖区内那些小邦蕃族的上层社会也颇以能说唐语,服唐服为荣,这种风尚甚至经由新罗传到了扶桑岛上。不过这也仅限于各族高层,眼前这壮硕奚人既然能说唐音,显然在族中地位不低。
“吏部新委饶乐都督府司马前来履任,将军的唐语说得很不错嘛!”,唐成边轻笑着说话,边自怀中将吏部公文与银龟袋等一并掏出递了过去。
那壮硕奚人听到唐成的来历后脸上顿时露出浓浓的喜色来,吃力的翻看完手中的公文后,他居然就在马上来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拱手礼:“唐大人谬赞了,请!”。
壮硕奚人的唐音及唐礼真比什么都有效,瞬间便解除了天成军士们的紧张,甚至还有很多人跟着唐成及柳随风轻笑出声。
“将军请!”,唐成还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后,策马向木门内走去。
壮硕奚人学着唐成的样子手上比划了两下后再一挥,随他出来的奚人丁壮便都收了弓箭。
轻叩马腹与唐成并肩而行,这壮硕奚人径直开口问道:“唐大人,近来草原上盛传天可汗不想再管饶乐的事情了,这消息是真是假?”。
这么大的事情注定是瞒不了人的!唐成心底叹息了一声,脸上却依旧浅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天可汗虽抚有天下,却不会轻弃一子一民,将军多虑了!对了,大都督府怎么走?”。
“这边。这样就好”,这个年纪不大的壮硕奚人显然很乐意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就知道这是契丹人搞的鬼,他们早就垂涎落雁川的丰美水草,沙利部落为争王位迷了心找他们借力,天狼大神早晚会降罚给他们”。
松漠都督府的契丹人怎么也掺和进来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的唐成尽管很是好奇,但口中却没多说什么,万言万当,不如一缄,尤其对一个初来乍到者而言就更是如此,反正该知道的最终都会知道,表现得太过急切并不好。
土围子并不大,很快就到了大都督府,这大都督府本就是由长安匠作监派员按王府规格建成,再有周围草原及简陋土围子的衬托就愈发的富贵堂皇,磅礴大气。
“这就是大都督府”,壮硕奚人的绍介里带着浓浓的自豪之意,“请唐司马稍待”。
他跑到里面去了一会儿后便带着另一个奚人走了出来,将唐成交给这个奚人后,壮硕汉子再次拱手一礼后转身回了前门,不得不说的是他这次的拱手礼比开始那次像样的多了。
都督府里出来的这个奚人撇着一口更为生涩的唐腔,“大都督在露台饮酒,唐大人请随我来”,言毕,他便不再多说什么的转身当先领路。
见这奚人一脸深重的忧虑之色,唐成向柳随风等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就在此等候后,便跟着那人上了台阶往大都督府里走去。
饶乐大都督府不仅是从外面看着华美,里面的陈设布置更是精美到了极处,来自海东的珊瑚树、真腊国的香木屏风、波斯的华美地毯等豪奢物比比皆是,这些东西都是历次朝贡之后唐天子出内库赏赐下的四海珍物,积少为多之后便将这一处奚王府邸装扮的比帝京侯王之家更为气派。
沿途看着这大都督府,再想想图也卓的皮帐,唐成不禁摇了摇头,这二者之间根本不具备任何可比性。
露台建在都督府最高处,唐成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视野陡然开阔,土围子后面不远处那连绵十余里的营帐一览无余的呈现出来,营地周围正有无数奚人在跑马练习骑射,只看这场面当不下三四万人马。
这明显是李诚忠集结起来的人马,只不过唐成看到这人腾马嘶的一幕时不仅没有安心欢喜之意,反倒是紧紧蹙起了眉头。
跟整个大都督府的建筑风格一样,露台也修的异常华美大气,放眼处是碧色连天的草原,凉风习习之中坐在这样的华美高台上饮酒作乐,无论是从实际感觉还是心理感受来说都有一种让人迷醉的感觉。
简而言之,由于地势及周围景色太过平坦及自然朴素,就使得身处这个华美宫殿高高露台上的人很容易生出一种权势在手、天下我有的心理满足感,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种感觉一旦尝试之后就如同毒品一样是会上瘾的。
这是唐成第一次见到李诚忠——一个五十多岁身形已经发福到臃肿的胖子,看来他这酒已经喝的有些时候了,红红的脸上醉意醺然,被脸上肥肉挤的愈发显小的眼睛里毫无神采可言,一片散乱。
看着眼前的李诚忠,唐成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深重的暮气,暮气里还夹杂着些许绝望的癫狂,这种感觉就像一个自知患了绝症的人临死前无所顾忌的暴饮暴食一样,狂欢的越厉害,背后的绝望也越深沉。
露台上除了李诚忠之外,尚有四个奚人陪饮,四人中年纪最小的约莫也过了四十,他们毫无例外的都跟李诚忠一样穿着唐服,且唐服选用的都是很鲜艳的那种颜色,这就使得四人看来份外醒目。
“你就是新来的司马?”李诚忠看也没看仆役转呈上的公文等物,随手将之扔到了身前的案几上,那份吏部公文上顿时就沾上了淋漓的汤汁酒水,“说吧,你给本王带来了多少兵马?”。
李诚忠这满带讥嘲的问话刚一出口,那四个陪饮的族长顿时发出了一片冷笑之声。
他们已经知道朝廷要放弃饶乐的消息了!李诚忠等人的表现让唐成脑海中顿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不过既然如此的话,那适才守门的将领为何还问出那样的问题来?
瞬时之间,面对这意料之外的突然情况,唐成的心思如电石火花般转个不停,是了,李诚忠等人虽然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却没有对下面人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此人能当上奚王全靠唐朝廷的支持,朝廷就是他最大的靠山,现在这节骨眼儿上若让下面人知道其已失了靠山,不用等那两个部族来攻,他这王位先就已经坐不住了。
论实力别说那两强联手,就是只来一个他也顶不住。李诚忠既然已经知道朝廷的态度,又凭什么还在强撑?
“怎么,哑巴了?”。
唐成没理会这越来越浓烈的讥嘲,淡淡的语调道:“除了几个从人之外未有一兵一卒”。
“既无兵马那要你来干什么?”,李诚忠的话语里已不仅仅是讥嘲,身子猛然俯前的他用盯仇人般的眼光紧盯着唐成,满是恨意道:“你说,既无兵马,你那背信弃义的朝廷还派你来干什么?”。
“噢!李都督怕是忘了,若无我那个背信弃义的朝廷,这大都督府怕还轮不着李都督你来住吧,更别说坐在这露台上饮酒作乐了”,唐成冷冷一笑的反唇相讥,“同样也是我那个背信弃义的朝廷命某来救你这忘恩负义之人!”。
唐成此言一出当真是满座皆惊,“大胆”,片刻的静默之后,便见距离他最近的红衣奚人猛然拔出随身的腰刀就要扑过来。
在说出这番话前唐成已有心理准备,红衣奚人刚动,他已反腕从薄薄的风氅后掏出了黄桦木弩。
“本官自与王爷说话,轮得着你这不知尊卑的贱民多口?”,今日天气晴好,在洒向露台的阳光照射下,唐成手中黄桦木弩的弓矢益发显的寒光逼人,红衣奚汉刚刚扑出的身子在这道直指其胸前的寒光下硬生生停住,只是这厮也端的是个狠角儿,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半点要退的意思,一双眼睛狼一样紧盯着唐成。
“都坐下!”,李诚忠喝住那三个随之站起的族长后,冷冷一笑道:“我倒是想听听你准备怎么救我?”。
“就两条,第一即刻派人传示饶乐四方,言明王爷自愿退位以让贤者;第二,让位之后立即从这大都督府里撤出,一路向南到与龙门的界河处扎营”,唐成不屑的眼神看着那红衣奚人继续道:“或者我还该提醒王爷一句,王爷这一部族如今已经成了朝廷的麻烦,在这个时候王爷可千万别给自己找不自在,某这吏部派来的官员若是在王爷的地头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兴许都不用那两部动手,幽州大都督府就可借着这由头亲自操刀把麻烦给解决了。兴许列位还不知道吧,如今镇守锁阳关的天成军半数人马可是已经前出到界河扎营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准备
饶乐大都督府露台上,李诚忠盯着唐成看了许久,“多莫高,坐下!”。
红衣奚汉紧盯着唐成不动,右手依旧按在腰间弯刀的刀柄上,唐成手端黄桦木弩看着他,凝静的脸上带着一抹冷笑。
李诚忠的手重重拍在身前的案几上,“嘭”的一声盏盘歪倒,汤汁四溅,“坐下!”。
红衣奚汉冲着唐成狞笑一声后,在李诚忠的暴怒下终于坐了回去,唐成则将黄桦木弩收于宽大的袖中,借着长袖遮蔽了弓矢的锋芒。
从红衣奚汉身上收回目光后,李诚忠怒意不减的看着唐成,“如此说来,朝廷谴你来此就是让本王拱手让位的?”。
“朝廷未有此旨意,此乃某对王爷的善意谏言”。
“你让本王放弃这大都督府”,李诚忠抬起粗肥的手指用力指着脚下的露台,胖脸上的肉竟开始微微抽搐起来,“果然好一个善意!”。
难倒华美的宫殿和一个徒有虚名的王位竟比命还重要,唐成真搞不懂这个死肥猪在想什么,更没想到这么简单问题竟然还需要解释,“大都督府不过就是一个华丽些的地方罢了,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莫非这个府邸竟比人还重要?”。
闻言那几个陪饮的族长一片嘿嘿冷笑之声,其中尤以那红衣奚笑的厉害。
“唐司马远来辛苦,这就下去休息吧,且做好你的份内事就是”,李诚忠摆了摆手,放下手的同时已抓起了旁边圆肚的大酒瓯。
看来此中还有隐情,只不过露台上情势已然如此,多说无益,唐成转身拔脚便向露台下走去,侧身时那红衣奚看着他又是一个狠毒的狞笑,唐成则报以冷笑。
下露台的时候唐成走得很慢,此前见到土围子安然无恙时的好心情至此已彻底消失干净。
刚才他在露台上说的那两点正是他一路上苦思出的破局之法,既然王位守不住了就不守,大都督府占不住了就不占,传令饶乐草原退出王位,随后迅即转迁至界河边背靠天成军扎营,一可以从当前激烈的利益矛盾冲突中全身而退,二则可以借天成军之势以增加安全系数。
当然这个想法本身于唐成而言也是大有好处的,此番他来饶乐的任务就只有一个——确保李诚忠的生命安全,只要能让他退出王位之争,人也到了界河边的话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一半儿了,而他安全了的话,唐成自己自然也就安全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有退出王位之争的李诚忠领本部人马在界河边顶着,就等于给河那边的龙门提供了一道最好的安全屏障。
说来这实在是两方均能得利的好谋划,既然李诚忠亦能从中得到安全,他又凭什么不答应?这就是唐成来时的想法,也是他见到土围子安然无恙时好心情的根源。
可惜变化总比计划快,他想好的主意李诚忠竟连半点要采纳的意思都没有,如今饶乐外部情势已是恶劣到随时都有可能爆发,那两强一旦得到长安传回的确认消息后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向大都督府进军;而内部李诚忠这个死胖子又是这么个态度。
外患内忧联在一起,这局势实已险到了极点,而今不说什么任务和保龙门安危,这种局势不改变的话便是他自己的人身安危都没了保障。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那两强大军杀来,这低矮的土围子和百十人在洪水般的奚人骑兵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坐以待毙将自己的生命安全托付在运气和别人手中不是唐成做事的风格,不行,还是要想办法,一边往露台下走着,唐成的心思边急转个不停。
依旧是前面那奚人将唐成领出了大都督府,见他出来,本自在外面四处闲看的柳随风走了过来,“如何,你的谏言奚王可接纳了?”。
他这想法在路上也没瞒着柳随风,闻问,心中隐约已经有了主意的唐成摇了摇头,“先歇马下来再说”。
饶乐都督府比不得大唐内陆的扬州、幽州等大都督府,这里虽也有司马、长史等官职的设置,但纯乎就是个摆设,实际作用跟庙里神像前供奉的三牲没什么区别,然则虽是如此,但傍依着大都督府的司马宅第却也是当年由长安将作监来人一并修成的,占地又大又齐整,唐成以从人护卫名义带来的两小队天成军居然不用另外找地方就能安顿下。
自打太宗朝之后长安吏部对饶乐、松漠等都督府的长史、司马任命就是时断时续的,若有那等碍了皇帝眼或是得罪了权贵的官儿不好安置时就往这里安插,若没有合适的人选也就空着,反正来了也是没事干,这些北地都督府于此也不在意。
唐成来前饶乐司马就已经空缺两任了,因是如此,这齐整的司马府内就显得有些破败,府中除了两个守门的官奴之外也没有多余的下人,绕着府第走了一圈儿的天成军校尉陈雷弄清楚情况后便到了唐成的公事房。
唐成没在公事房里,就站着门外跟柳随风说话,屋里则由郑三带着那两个老仆在打扫清洁。
天成军这次选出的正好是两小队一百名骑兵,百人骑兵按军中常例由两名队正管理,除此之外两队正之上尚设有一员校尉总领,这校尉便是陈雷,见他过来,正跟柳随风说话的唐成向其招了招手。
招完手后,唐成扭过头来继续跟柳随风说话,“刚才露台上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子了,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去找守门的那员将领,此人年轻,兼且对我大唐颇有好感,以无涯你这来历风仪正可谓投其所好,多多少少总能问出些东西来,就算别的问不出,至少也要搞清楚李诚忠的依仗到底是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柳随风一笑过后,转身便要走,唐成乃又跟了一句,“酒能乱性,无涯别忘了”。
柳随风背着身点点头后白衣飘飘的去了,陈雷见状上前一步说了刚才的事情。
“府里就不用打扫了,你现在就领人去大都督府领粮,领回来之后一刻都不要耽搁马上制成熟食装好,此外水囊也都要装满了”。
陈雷是久在军中的人,一听到这命令心头顿时猛的一跳,“大人是说将领来的粮食全部做成军粮?”。
“是”,唐成的回答凝重而低沉,“府里也不用派护卫,除了轮值做军粮的兄弟外,其他的一律不得外出,就在府里休息,对了,战马要照料好,就这些了,抓紧时间做去吧”。
随着唐成的命令越多,陈雷得出的信息越明确,与此同时他心中的紧张与隐隐的期待也就越强烈,这次能被选为百人队伍的统领校尉,他陈雷是天成军年青一代中名副其实的佼佼者,只可惜近年来边地无事,陈雷心中纵然有百般抱负也无沙场可做施展,却没想到如今甫至饶乐都督府便接到了这等严令……
这一刻陈雷的心情复杂的说不清,以至于他竟忽略了唐成说到天成军时所用的“兄弟”这个古怪称呼。
待紧绷着脸的陈雷行了一个军中礼节退去后,唐成转身进了公事房。
房中并不曾清洁完毕,唐成对此也不在意,摆了摆手示意那两个老仆退出去后便在擦拭完还没干透的公案后坐了下来。
“磨墨!”,向郑三吩咐了一句后,唐成微微闭上眼仔细回忆起什么来,待墨汁磨好之后便见他拽过一张竹纹纸伏案画了起来。
郑三边磨墨边诧异地看着姑爷的动作,不都说这饶乐司马只是个摆设嘛,怎么这才刚来就有紧急公务了?待十多笔后他这才看清楚唐成绘出的竟然是一副地图,而且是他没进去过的大都督府的地图,从最底层的大门到最高的露台,沿途所经之地的护卫位置及人数皆都清清楚楚。
绘完之后,唐成凝神之间又仔细想了想后,提起笔来在地图上又补充了些东西,如此三回反复之后这才满意。
细细将地图吹干,唐成抬起头来看着郑三,“你今天不用在我身边侍候,就去都督府外守着,一则要把都督府所有的进出门户都搞清楚,再则留心从府里进出的人,尤其是身穿艳色唐服的奚人。此外你自己也要注意,别惹了人的怀疑”。
郑三跟着唐成也有些时候了,对这个姑爷的本事早已是心知肚明,此时领了吩咐也没多问什么,点头之间放下手中的墨锭后转身去了。
郑三走后,唐成静静的将地图看了许久后将之收起放进怀里,随后站起身来随意的在公事房中走动。
这间还没完全清洁好的公事房中最醒目的便是那排书架,上面杂乱的放着一些书卷,唐成迈步走过去后,首先看到的便是身前那本东汉初年班孟坚所写的《汉书》,因是上面布满了灰尘唐成本不欲伸手去翻,却又在偶一侧目之间看到了书中有几页是翻叠起的。
伸手过去将书拨开之后,唐成见到翻叠起的这几页正好是《张骞传》,便随意浏览过去。
“骞还,拜为大行。岁余,骞卒。后岁余,其所遣副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然骞凿空,诸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以为质于外国,外国由是信之。其后,乌孙竟与汉结婚”,翻页看完《张骞传》这最后一部分时,唐成注意到书页旁有一行漂亮的行书批注。
“同离汉土,骞能凿空西域,立不世功封博望侯;余亦壮盛,然徒困北奚,坐叹鬓发空斑,华年老逝,惜哉、痛哉、恨哉!”,这一行小小的批注写来端的是银钩铁划,尤其那最后一个恨字用笔苍劲,其间的愤懑之意早已破纸而出。
唐成将这批注看了一会儿后,伸手一挑“啪”的将书给合上了,“立不世功封博望侯,哼!这功可是提着脑袋立下的,说的容易!”。
至此唐成再没心思看那书架,出了公事房后便直接去了后院儿宿处,等老仆粗粗收拾完抱来薄被等物后再无二话倒头就躺下了。
此时他心思重,原想着该是睡不着的,孰料头沾着枕头没一会儿居然就迷糊过去,这一觉睡的香,连半个梦都没做,直到天过正午柳随风回来后他才醒过来。
“我刚去公事房寻你不见,却在那书架上找到一本好书”,柳随风随手放在身边小几上的正是那本《汉书》,“里边尤其是张骞传旁的书批写的好,文字也还罢了,倒是那股愤懑之气、用事之心实在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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