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叶子
第二上午到衙,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其间唐成惦记着上次张子山说过的事儿,算算时间张相文该也到州城了,怎么还没个动静?心下想着,他便抽空往东院儿那边跑了一趟,问过之后才知道,却是张相文他老娘舍不得儿子就走,说是既然已经快到年底,索性就等过了年再到州城,也免得大正月里跑来跑去的辛苦。
说到这些话时,张子山虽然未置可否,但唐成看得出来他明显是有些不以为然,只不过这样的家事儿也不便插嘴,唐成又说了几句闲话后便起身告辞了。
要说这世上的事儿还真就那么邪性,中午散衙回家正在吃饭的时候,门房老高来报,言说张相文来了。
“张相文?”,唐成闻言一愣,“你没认错人吧?”。
“大官人说笑了,我这眼力好得很”,门房老高闻言也是一愣,随即笑说道:“再说张公子以前也是见得多的”。
见真是张相文来了,唐成饭也不吃了,撂下碗起身就往外快步走去。
还不到府门一半儿的距离,就见着那张相文正往里走,边走边左瞅瞅右望望,没正形儿的样子跟以前一模一样。
“不耐烦在门房等,就自己进来了”,见到快步走来的唐成,张相文咧嘴一笑,“我跑了一上午的马,肚子早饿了,大哥快吩咐饭食”。
“你小子怎么跟鬼一样说来就来了,我上午还去问过你二叔,说你要到年后才能来”,看到张相文那咧嘴一笑的样子,唐成就觉得亲切,快步到了跟前狠狠给了他一拳,“臭小子,一头的汗,怎么,还没去你二叔那儿?”。
唐成一边问,一边回头吩咐老高赶紧去厨房通知加菜。
“没去,按我二叔当日规定的时间十天前就该到的,一直拖到现在才来,我要是这个点儿撞上去,中午饭都别想吃了。索性先到你这儿,下午再一起去州衙见他,他就是再不高兴,总不能在衙门里就给我上家法吧”,张相文一边说,一边顾自嘿嘿的坏笑,“家里老娘不让走,这边二叔该打该骂比我爹都厉害,我也是没折呀,来的越晚以后吃板子越多,想来想去索性今个儿一早留条子从家里跑了,这会儿啊我妈不定怎么骂我白眼狼了”。
“没事儿,你娘心软,到时候回去一哄就好了,这儿要是来的再晚些,你二叔轻饶不了你,想来想去还是跑的划算”,唐成说到这里,勾肩搭背在一起的兄弟两人对视之间,俱都哈哈大笑。
因有张相文到了,唐成中午这顿饭吃得份外高兴,吃过饭又扯了会儿闲篇儿后,两人便结伴往州衙而去。
衙门虽有大小之分,但里面的布局却是大同小异,到了州衙后,张相文自往东院儿张司马的公事房,唐成则是去了西院儿司田曹。
在公事房里坐下没多久,就见老梁捧着一本文卷走了进来。
“大人,今年官地的合总儿做出来了”,进门来的老梁笑着说了一句后,反手就把公事房的门给关上了。
自打唐成升任判司以来,只要是他在曹里,公事房的门就都是开着的,说来这也是后世在公司上班时养成的习惯,还别说这效果就是好。
老梁这掩门的动作让唐成有些不解,正常的公事何需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脸带笑意地看着老梁。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唐成就觉得今天这老梁的眼神儿有些躲躲闪闪的。
“大人请看”,老梁偏着头把文卷摊开在了唐成面前后,翻到最后一页,手指着一个数字道:“今年官地统计的总数是八十七万六千三百三十四亩”。
所谓官地就是掌握在朝廷手中的土地,此时李唐江山尚不满百年,人口也未达鼎盛,是以官地的数量相对还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因这个数字是不断变动的,是以就需每年做一个最新统计后报往户部。
“嗯,我知道了”,看了看那数字后,唐成抬起头来望着老梁,这不过是例行公事,怎么就让他搞的神神秘秘的。
面对唐成的不解,老梁手指在文卷上动了动,“大人再看看这个,这是去年官地的合总儿”。
“八十七万八千六百四十三亩,怎么了?”,唐成不喜欢这种遮遮掩掩的调调儿,“老梁,有啥事就直说”。
“是”,老梁扭头看了看门口后放低声音道:“大人来曹的时日尚短,想必有所不知,按户部主司的规定,官地每一万亩每一年给的有五十亩损耗,按这个损耗计数去年的合总儿,今年本曹可报的损耗就有四千三百八十二亩,这四千三百八十二亩里减去两年间合总儿的差额两千三百零九亩,就还有两千五百二十三亩,在这剩下的两千五百二十三亩里再减去州衙卖出的是一千二百零七亩,就还剩下一千三百一十六亩的一个合理损耗”。
“合理损耗?”。
“对,合理损耗”,老梁目光灼灼地看着唐成,“这个损耗在户部主司给定的额度内,报与不报均可,事涉重大,属下实在是拿不准,因此特来请示大人”。
老梁的话虽然说得还是不够直白,但唐成却是听懂了,因每年水灾等损毁或者地方衙门建设所需,户部特地给了这样一个千分之五的合理损耗,也就是说只要每年官地的数字在这个千分之五的损耗范围内,户部主司就不会追究地方责任,简而言之一句话,每年的这个千分之五是归属地方掌握使用的。
而今年这个千分之五的额度却没用完,扣来扣去之后还剩一千三百一十六亩,这一千一百多亩地就处在可报可不报之间,报了当然没什么,但要是不报的话,只要把文卷上的账按千分之五给做平,就意味着这千多亩地在笔墨改动之间就光明正大的消失了,它既不再属于朝廷,也不属于个人,这个在文卷上合法消失的地要怎么处理,就全看他这个司田曹判司怎么决定。
“恩,此事容我想想,你先出去吧”,随着唐成的吩咐,老梁低眉顺眼的拿起了文卷,转身出了公事房,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出去后的他随手又将房门给带上了。
不过这次唐成却不反感老梁这么做,房门一关上,抓起茶盏的他就站起身来,在屋里踱来踱去,心下不得安宁。
一千多亩地,即便是为了保险起见只动不引人注目的坡地,折算成市场均价也能合到四贯一亩,一千三百一十六亩,那就是五千二百六十四贯钱,这还是按少的算。
五千多贯,我靠,在这个时代,人们形容豪富之家时也不过是说“万贯家财”,五千多贯是个什么概念?按他现在每月四贯的薪俸水平,意味着要不吃不喝的干一百零九年才能攒到这么些钱。
心底算出这个数字时,唐成自己都吓了一跳,继而心跳就猛然加速起来。
只要自己点点头,甚至都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这五千多贯钱就能合乎法度的到手了,即便刨去该让的该分的,最起码拿到一半儿当无问题,这至少也有两千多贯哪!就是修比离园漂亮十倍的别业也尽够了!
心底算着账,唐成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虽然手里就捧着茶盏,依然觉得口干舌燥的厉害。对于前面穷怕了,现如今刚刚脱贫,但桐油生意的钱还没真正到手儿的他来说,这个数字实在是一个太大的诱惑,即便是他有钱了,两千多贯也不是个小数啊,还有谁会嫌钱多了咬手不成?
更为要命的是这一千多亩地还是在户部主司允准的损耗范围内,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即便点了头,也没人会追究。
只要是个人,面对这样的诱惑时都得心乱,唐成也不例外,走来走去不得安生,好几次他的手都忍不住伸到了门把手上,最终又艰难的放了下来。
这种感觉没法说,到最后时,全身跟火烧一样的唐成到了公事房的屋角处。
角落里放着一个木架,铜盆和水瓯,以供偶尔梳洗之用,唐成没拉绳让杂役送热水,而是提过水瓯将里面盛着的水尽数倒进了铜盆。
这个水瓯里装着的全是凉水,虽然屋里放的有火笼,但大冬天里这水依旧是冰寒刺骨,唐成手刚伸进水里就冻的一哆嗦,不过他却没就此抽出手来,而是身子一低,整张脸都已埋进了刺骨冰寒的冷水中。
冷,真他妈冷啊!不过也正是这股子冷劲儿激灵灵的驱散了心火烧出来的燥热,脑子里虽然还翻滚纠结着那巨大的利益诱惑,但与此同时,郧溪县衙那个月夜里,赵老虎郑而重之告诫他的那四个字也浮现了出来。
利令智昏!
第一百三十七章 挖深坑,等你跳
在刺骨的冰水中浸了许久,直到整个人彻底的冷静下来后,唐成才从铜盆里仰起脸来,扯过手巾帕子擦拭完手脸后,重回书案后坐下。
破开利益的漩涡诱惑,或者说暂时先将巨大的利益放到一边儿后,冷静下来的唐成很快就找出了这件事情的不合理处。
自高祖太原兴兵,朝廷执掌天下已近百年,百年时间里各样制度建设应已完备,在这种情况下还留这么大个空子给人钻,想想就有些不可能;再则从地方来说,若是真有这么个空子,那岂不就意味着只要谁干司田曹判司,三两年之间就能敛聚万贯家财?这是个肥差不假,但真要肥到这一步时,明显就有些与常情不符了。
从朝廷制度到世态人情两方面想到这里时,唐成随之想起的就是老梁那神神秘秘的样子,这三样纠结到一起之后,唐成已隐隐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些什么问题。
若真有问题,问题在那儿?细细将老梁刚才所说回忆梳理了一遍,唐成没发现异常,毕竟是到衙门时间太短,虽然熟悉了基本流程,但涉及到这样的事情时,他的专业知识就显出欠缺来,以至于根本无法做一个准确的判断。
既然想不明白,唐成也就将这个疑点暂时放到一边,继而琢磨起老梁来。
刚才的诱惑是他放在自己面前的,若是行为古怪的老梁有问题的话,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分一杯羹,从里面也捞些好处?又或者……
越想越深,想到最坏的可能性时,唐成悚然一惊。
此时再想想刚才几度忍不住想去拉门的情景,大冷的天儿里,唐成额头上却悄然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利令智昏哪!很多时候并不是人不够聪明,实是在巨大的利益刺激之下根本就想不到别的,或者潜意识里就不愿去想与自己利益相悖的结果。
罂粟花开,最大的毒总是隐藏在最美丽的花下;而利令智昏就是人心的罂粟。
将那盏冷茶泼了,心神复归安定的唐成重备了一盏热茶,边小口小口的呷着,边继续看着那本之前未看完的文卷,现在,至少是在老梁面前,他不准备探问其中的细故。
眼瞅着将要到散衙的时候,老梁又走了进来,嘴上说是有事要禀说,但他说的事情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无关痛痒的由头儿。
“大人,那合总儿……”,在唐成的注视下,老梁舔了舔冬日里有些干裂的嘴唇,陪笑着道:“眼瞅着年关到了,这个还需尽早报往道衙,上边已经催过几回了”。
“嗯,兹事体大,容我想想,明早给你答复”,看着老梁眉间一闪而逝的失望之色,唐成心里沉了沉,但面上还是和煦的笑着道:“老梁,你是老司田了,想必该知道本州那里有整块儿的坡地好出手的”。
原是转身要出公事房的老梁闻问后顿时转过身来,“大人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呵呵,就是随意问问”,转动着手中茶盏的唐成脸上笑呵呵的,“我说的是官地,官地里的坡地”。
“王家庄”,老梁神情振奋,不假思索的就报出了这个地名,“大人,这王家庄距离州城不远,虽说是坡地,但取水甚是方便,再一个这块地也整齐,整好千多亩”,言至此处,老梁回头看了看紧闭着的公事房门后,比划着手指低声道:“这块地如今市价已经炒到五贯八了,若是统整发卖的话,六贯也尽好找买主儿的”。
“王家庄!好,我记下了,老梁不错,不错!”,嘴里呵呵笑着,放下茶盏起身的唐成特特给老梁拉开了公事房门,“对了,本州山川地理图谁管着的来着?噢,是冯海洲,老梁你出去招呼他一声,让他把山川地理图拿进来我看看,王家庄,好名字啊!”。
“噢,噢”,老梁神色一动,“我这就去”。
堪堪等他出去的同时,散衙的钟声悠悠敲响。
不一会儿的功夫,冯海洲拿着山川地理图走了进来。
冯海洲进来时依着唐成的习惯并不曾关公事房门,唐成透过开着的门户看去,往日散衙最是积极的老梁今个儿却有些反常,边磨磨蹭蹭的在书案上整理着什么,间或瞥眼向这屋里瞅着。
“海洲你先走,出衙后去万福楼等我,晚上我做东咱们小酌两盏”,向外面瞟了一眼后,唐成不等冯海洲再说拒绝的话,已是摇了摇手道:“嗯,就这么定了,你去吧”。
冯海洲有些疑惑的转身出了公事房,上官单独请他一个人吃酒,这样的事毕竟是不好跟别人说的,是以他出去之后没一会儿,便自出公事房走了。
冯海洲进了唐成的公事房后基本就是放下山川地理图后就出来了,他这一走,老梁收拾书案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随即,忙完之后的他便叫上另几个有些拖后的同僚一起结伴走了。一时间整个司田曹就只剩了唐成一人。
等老梁等人走了之后,唐成又等了片刻,这才施施然起身出衙而去。
……
出州衙转到前面那条街道上后,老梁猛然一拍头,“哎呀,你们看我这记性,怎么老是落东西”,说完之后,他笑着向身边那几个同僚拱拱手,“列位先走,我这儿还得回去一趟才成”。
几个同僚取笑了他几句便自走了,老梁目送着他们走远之后,转身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循着开在小巷尽头处的侧门重又回了州衙。
录事参军陈亮的公事房中,老梁将下午之事一一禀说了清楚。
坐在书案后的陈亮静静而听,听老梁说完,沉吟许久之后,他才开始发问,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且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细。
“看来他的确是动心了!嗯,明天一早上衙,你盯着把这事给办了,先把有他具名签章的文卷送来我这儿,更重要的是一旦发现他有联络买主的举动,即刻前来报我”,陈亮的手指轻轻的叩击着书案,发出若合节奏的清脆响声,这响声里自有一份成竹在胸的气度,“说来咱们那位长安来的靳御史现在可是闲的发慌,正手痒痒着呢”。
“是!”,陈亮答应一声后,却并未就走,眼巴巴的看着陈亮。
“放心吧,只要这件事办的好了,别驾大人自不会亏待于你”,陈亮起身到了屋子中间,伸手拍了拍老梁的肩膀,“我知道你素日跟小李交情好,他昨个儿带回来的消息你想必也知道了,州衙将有大变,老梁,你这次算是抓住机会喽”。
“全仗参军大人提携”,老梁脸上起了一层潮红,比陈亮高了半个头的他腰也弯的更厉害了,以便陈亮拍起他的肩膀时能更方便些,“他日属下若真能做到那位子上,必定重谢大人”。
“好说,好说……”。
……
万福楼酒肆的雅阁中,唐成把瓯添酒,看着一脸讶色的冯海洲笑问道:“海洲,怎么了?”。
“噢,多谢大人”,冯海洲欠身让了让之后,自失的一笑道:“我是没想到大人竟然会问我这事儿,此中情弊尤多,历任判司都是秘不示人,像大人这样垂询的还是第一个”。
“恩,说说”,唐成拈了几颗胡豆投进嘴里,边嚼出一片“嘎巴”的乱响之声,边抬手让着冯海洲也吃,“仔细说说”。
“这是司田曹油水最大的一块儿,同时也是最容易出事儿的一块儿”,冯海洲也拈了一颗胡豆投进口中慢慢的嚼着,“属下二十一岁上进衙,到今年正好十六个年头,十六年里亲眼所见的便有三任司田曹判司是栽在这个上面的”。
唐成来了兴趣,不过却没打断他的话,饮了一口酒后凝神静听。
“大人既然想到要问这个问题,于其中的利益想是早已深知,无需我再多言;而今要说的就是风险”,冯海洲放下手中的筷子,端坐道:“这风险来自两条,每年万中五十的损耗,吏部主司对这一损耗的态度就是可以用不完,但却绝对不能超,损耗少未必有奖,但若超出一点,则必严苛穷追”。
“金州有汉江贯境而过,所谓天有不测之风云,若是都像这两年般江流平稳自然是好,但一旦涨起水来,全境范围内冲毁的官地数量必将远超万中五十的损耗,介时又将如何?”,冯海洲摇了摇头,“跟户部主司报增加的新淤官地容易,但要想报灾毁,却是锱铢必较千难万难,遇到这时候,司田曹就只能用历年积攒下的损耗来填这个窟窿”。
“嗯,有道理”,唐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接着说”。
“第二点,大人只知户部主司给咱们的有损耗,想必还不知道本曹同样有官地增添的任务。这任务五年一汇总,不管是有新淤官地,籍没犯员家产,还是放火垦荒,甚或有的地方衙门组织民壮占用徭役的用度来平整新田等等,不拘地方上用什么手段,总之每五年一次合总儿上报时,新增官地的数量却是一亩都不能少,这也是衡量咱们司田曹政绩的最主要标准。”
“新增官地说来容易,但要做起来可就难了!新淤官地纯属望天收,即便是有,新淤出的田亩也远没有被水冲毁的多;至于籍没犯员家产,这也是不可指靠;除此两途,其它若想增加官地就必须调动大量人员,但征发民壮谈何容易?一年之中百姓需服徭役的天数是有定规的,经朝廷,道衙调用之后,能留给州衙支配的已是寥寥无几,这么点子的额度衙门其它事都不够用,还能轮到司田曹?即便是有又能有几天?而平整新地却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儿啊。到这个时候……”。
“到这个时候新增官地的缺口依旧还要靠前面积攒下的损耗来补”,不等冯海洲再说,唐成已先把这话给说了出来,“如此说来,那万中五十的损耗就是一个补漏石,虽说每年多多少少能剩下些,却需预备着天灾和五年一次的新增官地汇总!我说呢,吏部主司怎么会这么慷慨,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大人说的对”,冯海洲端起面前的酒觞一饮而尽,“这道理虽然每一任判司都明白,可惜能忍住不伸手的却是少,侥幸之心人皆有之,多少人都是自诩运气好,想着自己任上该碰不上什么大事,因就忍不住吃了损耗,其结果却是好吃难咽,最终把自己都折进去了。人人都说衙门里司田曹是肥差,其实啊,这地方就是个火堆窝子。将遍天下的州府衙门一起算进来,我敢保吏员们出事儿最多,获罪最多的一定是司田曹”。
“利令智昏!”,想到下午在公事房里的挣扎,唐成备感唏嘘,“海洲说的精辟”。
刚才还是侃侃而言的冯海洲有些不好意思了,“大人谬赞了”。
“你见事明白,怎么是谬赞”,唐成笑着举盏邀饮,“对了,王家庄你可熟悉?”。
“按曹里的差事安排,凡涉及州城方圆百里范围内的田亩变动都由我管着,自然清楚”,冯海洲没想太多,放下手中的酒觞叹道:“在所有份属官地的坡地里面,王家庄是最好的一块了,取水方便,田地也齐整。不过说到这个,当年我入曹时的第一任判司大人就是栽在这块地上面”。
“噢?”。
“这块地好,是以价格就高,那任的田判司就动了它的心思,本来他那几年运气确实不错,若以手中积攒下的损耗来看,吃个几百亩原也兜得住。只没想到的是这片地虽然是归司田曹管辖的官地,但其中的佃户却多是镇军家属”,说到这里,冯海洲的声音越发的低沉了,“镇军的粮米和咸菜钱本就不多,这些佃田对于他们来说就显得尤为重要,田判司动上了这块地的心思可是捅了马蜂窝,镇军串联鼓噪,险些没闹出兵变,也正是因为此事,田判司以‘贪渎公产,丧心病狂’被斩于镇军营门之外,暴尸三天,不仅家产籍没入官,连家人都充了官奴婢,好好的一家人就此万劫不复了”。
当年这个田判司对刚刚入衙的冯海洲确实不错,是以他说到这旧事时,难免有些伤怀。将面前盏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后,冯海洲才注意到对面坐着的唐成脸色有些不对,看着阴沉的可怕。
“大人,你怎么了?”。
“啊,没怎么!来,海洲,咱们接着喝”,唐成若无其事的举起了酒盏。
看着脸色什么的都一样,但冯海洲却总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年轻的判司大人突然之间有些不同了,具体不同在那里他一时也说不上来,还是吃完酒走出万福楼时才猛然醒悟过来,对了,就是冷,唐判司突然变化之后的那种感觉就像这迎面吹来的寒风一样,透着一股子冷劲儿。
……
唐成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全黑了,若是往常时候他一回来,兰草儿必定是要迎出内院儿的,但今天直到他走到西厢房门口时,依旧还没有动静儿。
原还想着她是不是出去了没回来,但等唐成推开门进去点亮烛台时,发现兰草竟然就躺在屋里的榻上。
“在屋里怎么不点灯?”,因是心里有事儿,唐成的语气就算不得好,不过兰草也没答他。
“怎么哪?”,走到榻边时唐成才察觉出不对来,躺在榻上的兰草竟然在默默的流泪。
这样的景象自打认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唐成心里一揪,手上已把兰草拉了起来,“出了什么事,快说”。
被拉起的兰草猛地钻进了唐成的怀里,无声的流泪也变成了啜泣之声,“阿成,你救救小桃吧”。
“小桃?”。
“恩,下午快到天黑的时候,有个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比挖坑,谁怕谁?
“阿成,这么早就起?再睡会儿吧”。
“睡不着了”,唐成在兰草的服侍下穿着小衣,“你什么时候醒的?翻来翻去不安生”。
“是我闹醒你了?”。
“是有一点”,唐成打了个呵欠,“一睁眼就瞅见你盯着我,那儿还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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