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 第76章

作者:水叶子

看着唐成走出公事房的背影,沉下脸来的姚荣富狠狠骂了句,“滑头”。骂完之后,低头再看到公案上那两张内容一样的公文,使君大人一把将之揉了,“马东阳,你个蠢货!”。

“怎么样?”,见唐成一脸笑容的走出来,等候的张相文也是一笑。

“稍后州衙会有新的公文下发”。

“噢!”,闻言,张相文边走边幸灾乐祸地笑道:“老马前一天刚下个公文,第二天就被使君大人给否了,以后县里再接到他具名签章的公文时,都还得先观望风色再决定执不执行了,这下子老马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狠狠地打了脸”。

“这是老马自找的,二弟,我还真纳闷老马究竟是怎么爬到今天这个位子的,竟然还能在别驾位置上呆这么久”,唐成跟着张相文嘿嘿一笑,“不过,老马虽然蠢,使君大人却比他聪明的多了”。

“这还用说,像老马这情况肯定是有硬扎根底,要不然早就翻船了”,张相文亮出大拇指朝上比了比,“不过,他虽然坏事不足,但恶心着给人添堵却是绰绰有余,大哥,老让他这样也不行啊”。

“嗯,不行,的确是不行”,说着这话时,心下也是厌烦的唐成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来福。

从州衙里出来之后,两人便到了修路的工地上,自从实行“分段承包制”之后,对于如今的修路工地来说,监工已经毫无意义了,唐成之所以还每天都来,目的就在于督促核查工程质量。

这条路不仅给他带来了财富,更是他在大唐践行理想的第一次尝试,无论从那一点来说,唐成都决不能容忍道路质量出现任何问题。

边巡查道路,唐成边与那两个同行的工部官员随意说笑,行不多久,那两个工部来的行家被人给叫走了,见状,原本默默跟在四人后面的冯海洲策马凑了过来,“大人,今天早晨,属下偶然发现个事儿”。

“什么事儿?”。

“那四人中的王大人在记录理析此次金州修路的得失,其中有多处记载到大人的言行”,言至此处,冯海洲压低了音量,“他们毕竟是从皇城下来的,身份特殊,大人你再跟他们说话时谨慎着些”。

闻言,唐成脸色一变,在穿越前的后世里都大有因言贾祸的,更别说他如今处身的还是古代唐朝,这玩意儿不能不注意。

仔细想了想,唐成没想到自己在他们面前说过什么不合适的话后,这才放了心。

这只是今天一个很小的插曲,晚上从工地回家时,在朦胧的月色下,唐成特意去了小桃的住处,可惜的是今天来福却没来。

……

马别驾具名签章的公文第一天刚刚下发,第二天就被姚使君亲自指令下发的公文给盖了,因是间隔的时间太短,这消息甚至都还来不及传往唐成的修路工地,是以对其并无影响。

路一天天向前延伸,这些个日子唐成倒是很想看看马别驾的脸色,然而却是没有机会,好死不死的是也不知来福是怎么了,竟然也没到小桃那儿去过。

再然后,本道观察使衙门突然对金州州衙感兴趣起来,道衙里分管司田,司户,司仓等业务的官员轮着番儿排队的往金州跑,而且不管是谁下来,就没有一个说好话的,必定都是对各自分管的范围寒着脸大家批评,饶是马别驾第一次吃亏之后小心了又小心,准备工作做的又妥帖又好,却依然无法阻止这股针对金州州衙的批评浪潮,为此,代替唐成料理司田曹事物的老孙也吃了挂落,那天晚上还特特儿的跑到唐成家里去诉了苦。

“天地良心,司田曹的业务真是井井有条”,借酒壮胆,加之这回又实在是委屈得很了,平日胆小话少的老孙“嘭嘭”的拍着平瘦的胸脯激昂道:“唐大人,我老孙在衙门里也干了四十多年了,这要说咱们现在的司田曹还有问题,我管保山南东道所有的衙门就没有一个合格的”。

“亏心了,道衙真是太亏心了”,喝发了兴的老孙也不等唐成邀饮,咕嘟一声将面前满盏酒一饮而尽,就此举着空酒盏,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梗声道:“唐判司,这次是道衙亏心了,我老孙对得起你,对得起咱司田曹,对得起咱曹上上下下的信任”,说到最后时,老实了一辈子,在州衙里就没展扬过的老孙已是红了眼圈儿,声音也嘶哑起来。

“孙兄,我要是信不过你,能把曹里交给你?既然交给你了,就再没个怀疑的道理”,看到老孙这样子,唐成既觉心热又有些心酸,拍着老孙的背脊好一阵儿劝,才总算把他给劝住了。

饶是如此,在唐成让人送他回去后,连站都站不直的老孙还在不断的回头一声声喊着:“唐判司,我对得起你……”。

唐成的确是信得过老孙,送走他后,就开始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司田曹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受了道衙的重批,想来想去,唐成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老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想要整他,毕竟如今司田曹的判司还是他,而老马在道衙里也有人。

然后,事情随后的变化却让唐成改变了想法,看着道衙一拨拨来人,来了之后就是批,而且批评的范围还都是老马的分管范围内,唐成先是诧异,继而最终认清了一个事实——有人要搞老马了。

有人搞老马,这对唐成来说自然是乐见其成,高兴都还来不及的,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事儿到底是谁发动的?若是按照动机分析法的话,谁得利最大谁最有可能,那州衙里最有可能的人就该是司马张子山,毕竟把老马搞下去之后,按序就该他替补上前,由州衙老三升为二号人物,但是仔细想想张子山至慎至谨的行事风格,唐成又将这一猜想给否了,他要搞早就搞了,也不会等到现在,再说他也未必有这么大的能量,能使唤动道衙这么多方面大员。

不是张子山,那就只有姚使君了,但问题是老姚来的时间太短,能量同样不够,再说他也实在没这必要。

想来想去,唐成始终想不明白,这么些日子以来,这还是第一件让他彻底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为此唐成还特地使着张相文到他二叔那儿探探消息,结果却同样是一无所获,为此,他着实没少郁闷。

不过,虽然缘由想不清楚,但他对结果的预测却是异常的准确,在经过前期地毯式的轮番轰炸过后,道衙里正式形成文字的申斥随后便密集而来,这两步一走完,就连金州州衙里负责洒扫的杂役都看出来马别驾是不行了。

果不其然,仅仅就在四天之后,州衙里就传出了别驾马东阳以年老体力不济为由,申请致仕的消息。当然,这也只是官面儿上的说法,衙门里私下流传的版本却是道衙里来了人,手里拿着老马贪墨的实证逼其如此,老马将公事房里的笔洗、砚台等物摔光了之后,不得不捏着鼻子写下了请求致仕的文书。

至于这两个说法到底那一个更准确,实在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曾经在金州州衙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马别驾就这样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倒下了,随后,仅仅在一夜之间,金州马府便已人去楼空,更为诡异的是就连被放出的来福等亲近家人都不知道马别驾两口子到底是去了那儿。

青天白日的,昔日在金州州衙和文坛叱咤风云的马东阳竟然跟鬼魂一样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狗日的老马居然就这样全身而退,还真是便宜他了。不过这样也好,咱们总算是少了个绊脚石”,听着张相文愤愤然的话,此时再回顾起这件事情从发生到结束的全过程,唐成并没有感到多高兴,反倒是隐隐觉得后脊梁上有些发寒。

这到底是在整老马,还是在帮他?毕竟老马还有不到两年也就到了致仕的年龄,而以他的行事风格来说,为官几十年得罪的人少不了。如今这形势却是老马用不到两年的官龄,换了一个全身而退。静下心算算账,老马不仅是赚了,而且是赚大发了。

唐成不相信这是老马能干出的事儿来,他既舍不下这一年多的官位,也没有布这个局的眼光、魄力与心机,在道衙里更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若不是他,那究竟又是谁操的盘?

想到最后,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唐成在冯海洲一句“看老丈人”的笑话中,福至心灵的想到了当日孙使君走前的那番话,想到了老马背后那个连孙使君都忌惮的老狐狸岳父。

是他,肯定是他!然则,不等唐成派人前往道城求证此事,另一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山南东道观察使大人再次到了金州,就在他抵达金州的第三日,细细巡查完金州修路进程的于东军派人将唐成叫了过去,随后说出了一句让他始料未及的话,“唐成,本使今日已与姚使君会商完毕,从明日起,你即调往道衙听用”。

“大人?”,这话来的实在是太突然,唐成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属下这金州的路还没……”。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时至今日,金州这条路任谁也能修得好了”,看着一脸不舍的唐成,于东军笑了笑,“我也是修了一辈子路的,你的心情自然能理解,放心吧,金州修路你是首功,这任谁也抢不走。另外,接手金州修路之事的乃是新上任的别驾张子山,此人素以谨慎著称,我也已跟他交代过,让其牢记‘萧规曹随’四字,断不会毁了你的心血”。

于东军用的根本就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直接的命令,事已至此,唐成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唯一让他欣慰的是接手此事的是张子山。以他的性格来说,既然是观察使大人这么交代了,他自然就会遵行不悖。于细节的把控上,他可能比自己做的还要好。

饶是如此,唐成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这条路不仅倾注了他的心血,更倾注了他理想的热情,而今工程未完就不得不放下,还真是……哎!

沉吟良久之后,一声长叹的唐成抬起头来怏怏道:“却不知大人要调属下去道衙干什么?”。

“就干你在金州做的事情”,随着于东军的话语抛过来的还有一本文卷,这本大半是空白的文卷上记载的皆是金州修路之事,里面记的最多的便是他那众多的创举,其中重中之重的便是他为此次修路筹钱的过程。

细细的将文卷翻了翻之后,唐成想起了当日冯海洲的话,原来那个工部官员总结整理后记录下的竟是这个。

“唐成,你的想法之巧实是匪夷所思,然则却有奇效,昨日说到这个时,来金州的那几个老工部都是叹服不已呀”,言至此处,哈哈大笑的于东军看向唐成的眼神里已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你所创设的那套分工计酬之法本使即将于房州路上推行。入道衙之后,你便出任本使的掌书记,修路不用再管,专司负责将你在金州的募款之法向其余各州推行”。

这下子唐成明白了,合着于东军调他进道衙,就是帮着其它那几个州弄钱的,简而言之就是将他在金州的经验向更大范围推广。

“说起来,你当日毛遂自荐,本使也只是想赌一赌,毕竟当日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如今看来,这一赌竟是赌对了”,很难想象,年纪已过五十,身为一道之尊的于东军竟会有眼前这样孩子般纯净的笑容,“有了你这个法子,解决了钱粮,房州官道修成的时候,唐成你当日所说的路网必能一起建成”。

受于东军的好心情影响,唐成心里也觉得畅快了不少。

“等到那时,本使一定要为你向朝廷请功,以‘吏干之才’由‘流外入流’”,于东军笑着走到唐成身边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道:“凭你的功绩,由流外入秩之后超拔一品当无问题,二十岁的八品官,哈哈,介时工部又将添一佳话”。

唐代官职分的极细,不仅有流内流外之分,还有正、从之分,除此之外,一个品级之内还有上阶、下阶之分,新进士们虽然升官快,但刚考中授官时也不过是正九品,了不得从八品就顶天了,此时于东军口中的正八品,倒要比后世里官制改革后的七品还要值钱些。是以他因有此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工部了?”,心里嘀咕了一句,唐成笑应道:“多谢大人栽培”。

知道前途大好,唐成自然也高兴,但高兴之余看着于东军那与年龄绝不相符合的明净笑容,他心下忍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句:“这样的人真能做好一道主官?他这山南东道观察使到底能干多久?”。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人如玉马如龙,花日正春风

山南东道的道城无论在面积还是人口上,都比三个金州还要大,暮春夏初的天气里,道城两边遍植槐树的主街上,来往如织的人流在斑驳的树影中川流不息。这里不仅能看到梳着怪异发式的东北五部胡人及西域各国蕃人,甚或连全身棕黑的狮子国人和大食人也是常见。

街道两边的酒肆中,衣衫单薄,身材丰满窈窕的胡姬正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殷勤揽客。

“风吹槐花满店香,胡姬压酒劝客尝”,嘴里喃喃吟诵着这两句诗,唐成与孟浩然一起闲步穿行在这人流如织的长街上。他的眼神刚从那身形曼妙的胡姬身上转过来,便被身边刮起一阵香风而过的女子给吸引住了。

这群结伴出行的女子有四五人,皆是骑着高头骏马,马儿的鬃毛和尾巴都被梳理成了式样奇特的束髻,盛唐时人好牡丹,好熏香,好一切浓烈奔放的充满生机与活力的色彩,这一特定的时代风气表现在这群妙龄富家少女身上,就使得他们衣衫华美,香气逼人。

但这并不是紧紧抓住唐成目光的原因,原因在于她们的穿着,她们的穿着实在是……太……清凉了!

衣衫的颜色很艳丽自不必说,问题是这些衣衫所选用的材料,乖乖隆里个冬啊!这些个在闹市走马的闺阁女子们外穿的衣服竟然是用亳州轻容裁成。

亳州轻容素以轻若云霞,薄如风沙著称,其穿在身上的效果与后世的丝袜也没什么区别,唐成犹还记得后世学史时,历史书中曾记载有一个宦官穿了五层亳州轻容衣后,胸前的朱砂红痣依然清晰可见,这样的织物穿在一群妙龄女子身上,那效果……

槐树遮蔽下的斑驳光影投射在这群高笑走马的女子身上,细碎的光斑照射过去时,女子们身上竟似未着丝缕,轻容外衫下宛若牛脂般的细腻肌肤在粉红浅黄抹胸的映衬下益发显的白皙粉嫩。

与此时这些女子裁减成低胸宫装式样的轻容衫比起来,便连后世夏日里的真空装似乎都有些相形见绌了。

虽然在后世里的大学课堂上早就听老师介绍过唐人心态开放,敢于接受并尝试一切外来的习俗风尚,表现在服饰上尤其奔放热烈,譬如低胸的宫装就是这一时期的皇家范式。但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亲眼看到这些身穿轻容真空衫,脚踏翘尖儿大食履的女子之后,唐成才真正直观的明白了唐人的心态到底有多开放。

道城毕竟是道城啊,跟这个城市比起来,深淹于大山之中的金州就显得太过于平静和保守,在社会风尚上方面表现的尤为明显,这就好像一个城市已经迈进了盛唐的风流华彩,而另一个城市依旧停留在初唐的淳朴平静之中。

虽然唐成穿越过来也有两个年头儿了,其间也去过扬州这样的豪城,但因去的时间乃是仲秋初冬,是以反倒没有眼前这么直接的视觉刺激。

漫步在道城街头,暂时离开家乡和亲人的唐成倒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反倒是有些惬意的享受眼前的一切。作为一个穿越人,即便不愿承认,但心底里还是更为熟悉,也更为习惯这种繁华热闹的城市生活。

道城主街上的行人对于这群女子的装饰已是见怪不怪,由此,人群里唐成的目光就显得特别。

那几个正在嘻嘻哈哈说笑的豪家少女中有人注意到了唐成,高坐马上扭过头来扬眉一挑的同时,还刻意挺了挺并不算丰满的胸膛,随即,一片清晰的脆笑声便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飘荡而起。

“风吹槐花满店香,胡姬压酒劝客尝。即情入景,好诗”,赞了一声的孟浩然转过头来看到这慕景象,笑拉着正与要对那些女子说话的唐成往旁边走了走,“唐兄,这是些‘慕胡女’,沾不得呀”。

“浩然,这群小丫头在挑衅”,那些少女许是见唐成两人人物风流,被他盯着看并不生气,反倒驻马长街看着两人嬉笑逗趣儿,其中更有大胆的还屈着手指向唐成勾了勾,示意他过去。看到这一幕,唐成哈哈而笑,“什么是慕胡女?”。

“看看她们的衣衫装饰就知道了”,看着那些女子,孟浩然也是温颜而笑,“这些女子俱是城中大富之家出身,于生活习惯上尚胡俗,好胡风。遇着这般季节的天气晴好之日时便常常结伴策马冶游,专以逗弄风流少年为乐。唐兄,你要真过去,那她们今天可就不愁没乐子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吧”,唐成随手打了个响指,转身与孟浩然继续向前行去,“浩然,你对这倒是挺熟的嘛”。

孟浩然没理会唐成意味深长的坏笑,“去岁的时候我曾来道城漫游过”。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漫游”与读书山林一样,几乎是唐代士子必不可少的人生经历,学习一段时间或是学成之后便选择离家远行,在漫游名山大川中体悟学到的书本知识,开阔眼界心胸及广泛交友,《唐才子传》所载的唐代名诗人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有漫游的经历。

“这倒是个好习俗啊”,唐成的赞叹的确是发自内心。

唐成是在十多天前跟着于东军一起来到道城的,他这个新任的掌书记并不隶属于道衙的任何一个部曹,而是直接对观察使负责,于东军给了他六个招募吏员的名额以配置属下,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个,就是将金州经验向各州指导推广。

如此以来,道衙之中的唐成基本就属于天不管地不收的情况,恰在他抵达道城的第七日,应约往金州寻他不遇的孟浩然也来了道城。这几天唐成白日里忙着衙门里的事儿,孟浩然则悠游道城风光,晚上两人抵足卧谈而眠,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至于今天,则是唐成终于将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后,两人结伴而往道学办理相应手续的。随着职司的变动,唐成在学业上也自然而然的又升了一级。

见唐成两人笑着走开后,那几个马上的女子得意洋洋的又笑了一阵儿后,继续往前而去。

一边走一边闲看着道城风光,眼瞅着将要到达位于城中西北角儿的道学时,唐成蓦然听到身后有人惊喜的叫着他的名字。

“关关,你怎么在这儿?”,他乡遇故知,能在尚显陌生的道城街头看到关关,唐成很是高兴,忙快步走了过去。

“当日从扬州回乡寻亲不遇,思量着这天地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偶遇唐成,一脸欢容的关关在说到这些时,言语虽然淡泊豁达,但眉眼间的失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后来也不知怎的心思一动就到了这里,我来的也有些时候了,倒是阿成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跟着关关一起的依旧是在扬州的那个小丫鬟,主子说话时,她就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唐成,及至唐成瞟过来看她时,小丫鬟眼神儿虽然没躲,但脸上却悄然起了一层晕红。

“既然你到了山南东道,怎么不去金州找我?”,唐成佯做生气道:“这可不是朋友之道”。

唐成这话听得关关心里暖暖的,又隐隐的有些心酸,“金州毕竟有些不便,毕竟有马别驾……在呢”。

这话关关说的虽淡,唐成却是明白她的意思,关关并非不想到金州,只是顾忌着地头蛇马别驾,也不愿给他惹麻烦。

朋友之间的这种相互体谅本就是彼此心照无需多言之事,若是说的多了,反而倒显的生分。是以闻言之后唐成也没再就此深说,笑着道:“马别驾已经辞官致仕了,我也调到了道衙,这样看来你先至道城反是显得有先见之明了”。

“真的?”,关关一笑之间妩媚尽显,引得两边的路人频频往这边张望,“这感情好!”。

说到这里,唐成才想起忘了给双方绍介,“关关,这是我好友襄州孟浩然;浩然,这位是我好友关关姑娘”。

“好友?”,唐成的这个介绍着实让孟浩然吃了一惊,不过他毕竟不是俗人,是以也没多说什么,与关关见了个士子之礼。

关关福身还礼时,前面一个力工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与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同样打扮的,手里推着车,上面装着的正是芬芳浓郁的花泥,除此之外旁边还跟着两辆马车,沉甸甸的也不知拉着什么。

“阿成你住哪儿?我晚上寻你说话去”,听唐成报了地址后,手头上有事儿的关关也没再多留,向两人笑笑后引着那群力工告辞去了。

“阿成这称呼倒是顺口,我便也这样叫你了”,目送关关走远之后,转过身来继续往道学而去的孟浩然笑着道:“阿成,你这个朋友好特别”。

“特别?有什么好特别的?”。

“绍介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为‘好友’,这还不特别?”。

“你说的是这个”,唐成边走边不以为意的笑着道:“你我能成好友,为什么我与关关就不能?交友贵在知心,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代男女之间的关系有很多种,但这很多种关系里面却并不包括朋友。见唐成说的理直气壮,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孟浩然愣了愣后畅怀一笑道:“此言大善,阿成豁达,倒是我拘泥着象了”。

两人说笑着,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位于城中最西北角的道学。

广阔连绵的建筑群,葱葱郁郁的树木,身穿青矜团衫儒服的士子夹着书册穿行在红窗青瓦白墙之间,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书香,眼前这一切都使唐成有重回后世大学的感觉,不同的是眼前的校园更富有古拙的诗意。

道学门口,孟浩然驻足门楣上悬挂的匾额的看了片刻后,侧过身来笑着向唐成道:“阿成,你可识得这是谁家笔法?”。

“孟少兄要考我?”,这大门上的匾额上除了那几个大字外并无题款,虽无题款,但经过两年不懈的锻炼之后,唐成于“书”上的造诣再也非昔日吴下阿蒙,细看了一会儿后笑说道:“字里金生,行间玉润而法则温雅,这笔字甚得王逸少神韵,定是出自褚河南之手无疑”。

逸少乃王羲之的字,至于褚河南则是初唐贞观时玄宗皇帝的宠臣褚遂良,因其高宗时曾受封为河南郡公,是以时人多以褚河南称之,乃是与欧阳询、虞世南、薛稷并称的初唐四大书家之一。

“倒不是我要考你,只是若有外州士子进道学时,必遭此问,便是今日我不问你,异日也会有你的道学同窗考校”,孟浩然再次抬头看了看那匾额,“阿成好眼力,一入此门,金榜可期,恭喜了!”。

“这也未必,凭孟少兄如此诗才,若要进这道学岂非是易如反掌之事”。

“一州之内,一年之中道学给出的名额不过十数人而已,便是这十余名额还是各科分而享之,易如反掌,谈何容易呀!唐兄今日得入此门,不知当令本道多少学子羡煞”,言至此处,孟浩然也不待唐成再说什么,伸手一推他道:“快进去吧,我在外边等你”。

唯有进了道学才有可能获得“乡贡生”的资格,而乡贡生资格又是参加礼部试的前提,其竞争之烈自不待言,想到这情况,再想想历史记载中孟浩然直到四十岁时才第一次往长安应试,唐成自然能理解他说这番话的心情了。

几乎是想到此事的同时,唐成心里已有了打算,只是依他的习惯,事情没做之前也不喜欢多说什么,是以闻言后点了点头,自进道学里去了。

道学里的这个学监却没有金州州学的刘学监那么好相与,其实自打唐成进来时,他脸色就不好,此刻再看到这份大有来历的“荐转书”后,脸色更是黑了不少,搞得唐成莫名所以,不知怎么着就得罪了这位素未谋面的韩学监。

直到开始填写自己的履历,韩学监看到唐成那一笔漂亮的八分楷,脸色才温和了些。手续办完后,唐成正式被编入了道学明经科甲班。

对于唐成这样的明经科学子而言,村学、县学打基础,重视章句的基本功;州学则是初步教授辩经的方法,而眼前这更高一层次的道学则是重在申经与析经。学生的情况不同,三个不同层次学校的授课方法也就大有不同。譬如这道学中的明经科就是每十日由五经博士集中授一次课,专讲各家析经之法及当前经学界的辩经热点。而学生则是每月考校一回,其余时间则是以学子自学为主。

听到这个消息,唐成实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却不承想他这高兴却让脸色刚刚缓和些的韩学监脸色又沉了下来。

“既入道学便不得存有浮浪冶游之心,平日里当自知勤力用功,否则每月一次的考校上自有让你难堪之处,另外,无论是析经还是考校,连续三次,累积五次未到者一律开革,考校连续五次为‘丁’等者也依此例,你可记住了”,韩学监沉着脸说完这些后,再次看了看唐成的穿着,皱着眉头道:“遵先圣遗教,凡我道学学子一律需着青矜儒服,儒服服麻,绫罗绸缎实是不宜,下回记住了”。

至此唐成才明白这韩学监为何一见他就没好脸色,原来问题却是出在衣服上,既是校规这也没什么好说,再者他此时也算看出来了,这个学监就是那种最重道统的古板先生,倒并非对他有什么特定的恶感,是以唐成对此人虽不喜欢,但也说不上讨厌,点头之后便转身出去了。

走出学监房,办完事的唐成这才注意到学监房外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文告,上面写的却是一则文会的消息。

看到这个唐成留了心,这也是他此来道城前严老夫子一再交代的事情,着他到道学之后要广泛的参与文会,如果说以前参加文会目的在于学习观摩,甚或是单纯的看热闹的话,那现在参与文会就有了明确的目的——扬名。

一入道学,就等于进入了科考的冲刺阶段,因唐代改卷时特殊的不糊名制度,这就要求学子们先求名,后科举,由此就使得行卷之风大起。而要求名,便需早着手,等天下各道大批士子都涌到长安后,那可就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