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叶子
“草民正是”。
“好,身为商贾而能戮力国事,解地方急难,如此方不负先贤子贡之遗教”,于东军边缓步前行,边悠然声道:“而今观察使衙门已立专司料理地方修路事宜,周钧,于此事上你还需多多支持唐成才是啊!”。
“多谢大人夸赞。草民定当戮力以助唐书记”,看着脸上神色激动不已的周钧,唐成先还不解,略一寻思后才明白过来原因。刚才于东军口中所说的子贡便是孔子七十二贤徒之一,此人不仅是孔子高徒,且还是个善于经营的巨商。《史记·货值列传》载其“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曾自费乘高车大马奔走于列国,说齐、存鲁、霸越、亡吴。儒家学说后来得以发扬光大、其人居功甚伟。因是如此,子贡也就成了“儒商”之鼻祖。
而身为一道观察使的于东军在众人面前以“不负先贤子贡遗教”品说周钧,这实在是很高的赞誉了,难怪他会如此激动。
周钧谢过之后,向唐成投来感激的一瞥,他也是人精儿,自然听得出刚才唐成在给他绍介时所说的话都是为了使其能给观察使大人留一个好印象。如今目的已达,且不管这份好印象到底有没有用,但是唐成的这份用心就值得他感激了。
可惜,唐成却没能看到他这眼神,因为此时的他正随着于东军的步伐快速的介绍着两边商贾的名字,因是人多,自然不可能再像刚才绍介周钧时一样说的那么多,但语速飞快的唐成力争不漏掉任何一个,总得使他邀约来的这些人都能在观察使面前露一小脸儿。
见唐成如此,于东军嘴角油然浮现出丝丝笑意,他虽没再说话,但脚下还是配合着放慢了步子,随着唐成的介绍将那和煦的笑脸看向两边的商贾。
自有唐以来,这也许是第一个正三品高官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商贾如何和煦的,亲身遭逢此事,两边商贾们的心情激荡不言可知,与此同时,他们看向唐成的眼神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如果说以前他们还仅仅只是将唐成视作一个有官方背景的生意伙伴的话,那么此时他们就更多的将唐成看成了朋友,一个真正尊重他们,而并不仅仅是为了钱而与之虚与委蛇的朋友。
哎!大唐各级衙门里,能像唐成这般对待商贾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绍介完毕之后,商贾们众星拱月的拥着于东军向园内走去,但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那在前导引路途的关关却并不曾将众人引向正厅,而是纤手虚邀,在两边花灯的琉璃光亮中引领众人向后园走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一夜!
唐时的房舍都极宽大,尤其带着园子的就更是如此,中唐大诗人白居易晚年隐居洛阳,置一园前后十五亩,犹言促狭,由此可见一斑。
张子川帮唐成买下的这个园子尤其的大,总其面积不下当二十二三亩,除了前面华美的厅堂之外,这栋宅子里花费心思极大的便是后花园。
皓月当空,在如洗的月光下,大雅至正园中花灯处处,橘黄的灯光不仅增添了几分月儿的明亮,更于无声息之间冲淡了月光的清冷,为整个园子平添出几分温暖之意。
“这月门倒也精致”,侧身之间笑说了一句的于东军刚一迈过那道月门,便觉一股带着微微水雾的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待转过头来的他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失神忘语。
不仅是于东军,紧随其后而入的那些商贾们竟然无一不是如此,便在这瞬时之间,整个人群蓦然就此停住,惊诧而赞叹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在清寒的月辉及花灯光芒下,眼前呈现的是一副郁郁青青的秀山丽水,放眼望去,半坡型的麻石小路下水声淙淙,竹叶摇响,其间有楼有台,有亭有榭,悉数掩映在构思巧致的叠山垒石之间,其间更隐隐可见反射着泠泠月辉的涟漪水波,以及那水波之上如新月般卧波而立的小桥,楼台亭榭及山石水桥之间则是繁花丛丛,竹林片片。
这山这水,这楼台亭榭,还有这水波卧桥,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浑融和谐,恰似一副绝品的江南山水长卷,乍睹此景,惊叹爱赏之余,同为文士出身的于东军脚下竟是不忍迈步,生恐一脚踏去便踏碎了这副绝美天然的山水长卷。
大雅至正园正在道城最繁华处,明明深知自己是在热闹的街市,但甫入此园,于东军恍然之间却似走入了城外的青山秀水,一时间脑海里无数首前贤吟咏山水田园的诗作涌上心头,心中诗境与眼前山水融而为一,在这一刹那间,于东军浑似走进了一个迷梦,一个根植于每一个文人心中抹不去的山水田园之梦。
见到于东军一脸惊叹的样子,唐成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近三个月的时间,耗费大量钱财及人力,他要的就是眼前这个效果。
中国的古人们对于营造园林有着一种特殊的偏好,然则园林营造之风开始的虽早,但在早期的很长时间里一直追求的仍是朴拙之美,园林阔大有余而精致不足,当下的唐朝便正是如此。营园艺术直到明清之际才达到顶峰。而眼前这个大雅至正园,便是唐成综合了后世苏州拙政园、狮子林、随园、留园、网师等名园的游赏精华,再经本道第一治园名手金健友通过技术手段实现出来,可以毫不自夸的说,眼前这座园林绝对是远超时代水准之作。
对于见惯了粗疏园子的于东军及众商贾来说,乍见这一超时代的大雅至正园,其视觉及心理冲击就类似于在后世七十年代突然看到二十一世纪制作出的科幻大片一样,最初的震惊过后就是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众人不说话,唐成也自无言,良久之后,才听于东军一声轻叹道:“本使昔日供职工部时,也曾遍游乐游原上诸家园林,然则平生所见,此园经营之精,匠心之妙实是远胜侪辈多亦”。
“多谢观察使大人夸赞,大人请”,唐成边陪着于东军往前走,边轻声笑道:“此园共有十四亩,于这十四亩之内建有楼台亭榭及书斋、客舍共九十六间,中有小径、曲桥及回廊连接,力求清新典雅之诗意。概而言之,造园亦如作文,必使曲折有法,前后呼应,方称佳构,最忌堆砌,最忌错综”。
闻言,于东军猛然停住了脚步,“哦,此园竟是出自你手?”。
“属下可没这本事”,唐成笑着摇了摇头,“此园系有金健友所建,属下只是在其建园时提了些想法而已”。
“噢,你提的都是什么想法?”,于东军边走边饶有兴致地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去岁末时属下曾往扬州一行,其间也曾游赏过康乐名园,却感此园虽大而拙,无奈却失之于山水意境。这次正好得着这样的机会,窃试以作诗之法用之营园,力求通过离奇之构思以表达胸中意蕴,当使一亭一池,一楼一阁,一台一榭,一花一木皆悉心部署,以得平中见奇之诗趣……”。
此前在于东军及众商贾们心中,唐成的形象就是一个平底生金,脑子灵活的经营者,或者再直接些就是个善于替衙门敛财的生意人。但此刻月辉花灯之下,在眼前山水画一般的园林中,耳听脚踏麻石小径的唐成侃侃清谈,这环境,还有他口中所说的一切,都为他笼上了一层看不见,却又能清清楚楚感觉到的读书士子气息,也就是在这一刻,许多熟悉他的人才猛然间想起,原来唐成是还有一个道学士子身份的。
“造园如作文,必使曲折有法,平中见奇,说的好!”,于东军微笑着击节而赞,“举一二能反三,唐成读书有成啊”。
“节度使大人谬赞了”。
说话之间,几人已来到园中那一泓小湖旁,此时湖畔竹叶丛中早设有若干座头,每副座头上各有香炉,酒瓯,玉盏及下酒清淡小菜,随着唐成向于东军束手邀坐,身后竹林中缓缓走出一群妙龄女子,这些女子颜色姣好,身形婀娜,最难得的却是气度出众,此刻身穿宫装穿林踏月而来,其人本身便是一副极美的宫装仕女图。
众客在仕女的导引下各于湖畔竹林中坐下,身前是反映着月光的湖水,身侧是临风夜唱的竹林,再加之身畔散发着微微馨香,正持瓯添酒的宫装仕女,眼前的一切不仅使诸客们暑气尽消,更飘然多出几分离尘脱俗之感。
这时最主要的应酬手段便是歌舞宴饮,但对于今日的座中诸客而言,纵然久历欢宴,却无一次能如今晚般带来如此之多的惊喜与赞叹。
“娘的,啥事一跟唐成沾上,总得让人有惊喜”,竹林中一商贾坐定后刚说完这话,便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是他自己也感觉到这样的环境里实在不适合说那些惯熟的口头禅。
见他如此,旁边不远处的那个客人笑着道:“是啊,要不怎么说唐成是七窍玲珑心,下回一定得把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带来看看,这地方就是有读书人的味道,往这一坐就感觉身上清淡了三分”。
“是,这地方也邪性,还真是能消俗气的”,开始说话那商贾点点头,“下回再有客人来,直接往这儿带就是了,就不说别的,冲着这个园子,道城里其它地方还真就拿不出手了”。
……
竹林中三三两两的议论时,观察使于东军已端起了面前的酒盏。
“好园,好酒”,放下手中的酒盏,于东军深吸了一口清凉的夜风,笑着向不远处陪坐的唐成道:“下面该是什么?”。
“请大人细听”,说话之间,唐成微举双手清脆的两击掌。
随着唐成的击掌声,一声琵琶突然从众客面前的湖中不远处激荡而起,这琵琶之声蓦然而来,一来之后便铮铮而起,瞬时之间打破了大雅至正园的寂静。
众客座头处悬有宫灯,而湖中却是一点光亮也无,这一明一暗之下,就使得客人们眼前的湖面上益发的幽暗,幽暗之中,因看不清那弹奏琵琶的到底是谁,反而促使众人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破空而来的声声琵琶上。
唐时富贵人家凡宴饮必有歌舞以助其兴,而今晚能应邀而来的客人们更是宴饮场中的行家,是以虽不习音律,但长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下来,即使说不清到底好在那里,但对于好坏本身的判断力还是尽有的,这就如同好吃者虽不一定就精于做菜,却一定精于品菜是同一个道理。
轻拢慢捻,挑、抹,勾,尤其是那极难的轮指应用,湖中琵琶声响起没一会儿,岸边的小声议论已经戛然而止,此刻,在惊叹精湛的琵琶技艺时,众人心底最多的一个疑问就是,这弹奏琵琶的到底是谁?道城里什么时候竟有了这等国手?
琵琶声声越来越急,高昂处巨峰插天,低回处水流森渊,飘扬处白云轻拂,险拙处石阻长川。
“《蜀道难》”,听到兴动处,于东军忍不住开言赞道:“好一曲《蜀道难》!”。
《蜀道难》乃是古乐府名曲,此曲意在述说蜀道之险,时光流逝,配合曲调而歌的诗词虽屡有新创,然则曲调本身的变化却不大,是以于东军一听便知。
正在他赞叹出声时,这曲调的第一叠已经结束,恰在于东军意犹未尽的惋惜感叹之时,琵琶一转,二叠复转,与此同时,一声饱含苍凉的慨叹在琵琶声中雄浑而起: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随着这一声苍凉的叹歌,适才幽暗的湖面上蓦然光华大放,盛放光华笼罩着的是一座在水面上微微漂浮的平头画舫,此时,那画舫临水一角正有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以不断的轮指之法疾拨着琵琶,而在画舫正中处的则是一个赤裸上身,露出一身棕黑筋肉的壮年歌者,歌者身后那五个正跳着健舞的丁壮与他一样装束。
从琵琶到歌者,再到那伴舞的丁壮,此时画舫中的音声色表现出的全是烈烈的阳刚。
盛放的光华中,那赤裸上身的歌者随着伴奏的琵琶接续放声长歌: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到此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枯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使人听此凋朱颜!
……
自南北朝齐梁间宫体诗大兴以来,历隋而至唐初,在诗坛占据主流的便是绮靡轻艳的宫体诗,中间虽有初唐四杰及陈子昂变革诗风,但一则时间去此未远,再则在诗歌的总量上也远远不及,是以此时人们歌舞宴饮之时听的最多的还是婉媚的宫体,而歌诗者也毫无例外的皆是歌女,纵有一些例外的,那也是眉清目秀的娈童们不男不女的依依呀呀。
酒席宴饮之中早习惯了怀抱琵琶的纤纤歌女,听惯了柔媚的宫体诗,眼前这个划破大雅至正园的长歌恰似一道闪电,彻底的颠覆了座中诸客对于宴饮歌舞的常识。
疾如暴风骤雨般的琵琶,裸露出全身强健筋肉的歌者,放声而唱的又是这样一首豪情奔放的长歌,从慨叹长歌的那一刻,湖畔诸客便已被这扑面而来的豪情及豪气所夺,而这豪情与豪气,诗歌中的狂放的感情,极其夸张的想象又于无声之中点燃了他们血液中男人的豪兴,千载之后,当后世学子每每读到李白的歌行体名篇时犹觉心情激荡,遑论眼前这般经过种种造势,又有那琵琶那健舞伴奏?
待歌者唱到第二遍时,座中诸客已有人忍不住地站起身来相和而歌,纵然诗句记不住,却也不忘跟着琵琶哼着节奏,一待歌者唱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时,则放声而应,其声之大,直使惊飞的夜鸟再度盘旋高飞,一时之间,整个大雅至正园中气氛热烈的便如熊熊火焰,飞舞奔腾。
一连三遍,当歌者在巨大的应和声中终于唱完最后一句时,画舫上花灯一盏盏熄灭,盛放的光华渐次归于朦胧直至幽暗,与此同时,湖畔竹林中接连响起“倒酒”的吩咐声,这些胸中豪情犹自未消的豪商们在喊出“倒酒”这两个字时,都比平时短促有力的多。
接过酒觞一饮而尽,任那淋漓的酒水从嘴角流出滴落在丝缎长衫的胸襟上,仍然站着的诸客将满饮后的酒觞重重往案几上一顿之后,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长声赞道:“痛快!”。
“好一个危乎高哉的蜀道,好一个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于东军毕竟身份不同,并不曾像那些商贾们一样起身相合,但他胸中的激荡却是半点也不少,将手中紧紧捏着的酒觞往案几上一顿,于东军慨声道:“好曲,好辞,好痛快!”。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到此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蜀地之难行竟至于此”,向奉酒的仕女摆摆手示意之后,唐成起身到了于东军案几旁,边亲自提过酒瓯倒着酒,口中边道:“然则蜀地之难行虽如此,依旧有壮士登绝壁,临深渊,于不可攀的畏途巉岩之中凿通道路,这等豪情,这等功业,这些开山辟路的壮士实是让人每一思及便油然而生无限敬仰之情”。
“说的好”,于东军就是将修路作为毕生之事业,此时听唐成此言,胸中本自未衰的豪兴陡然又涨三分,“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能得这一句之赞,我辈修路之人便是死于万丈绝壁,亦当含笑九泉,死得其所”。
说到这句话时,于东军脸上又现出了那与年龄绝然不符的明澈笑容,而他的双眼中也是熠熠生辉,粲然闪耀着发乎于理想的光芒。
“大人此心,属下佩服!”,退后一步,唐成这一个拱手之礼发自深心赤诚,无比真挚。
“罢了,罢了,适才所歌之《蜀道难》绝是新辞,那做辞之人现在何处?”,于东军向唐成连连摆手道:“去,把我给我请来,本使定要邀他一大觞”。
闻言,唐成脸上一红之后,回到自己的座头捧过酒觞,遥向于东军邀饮道:“大人,请!”。
“是你?”,猛然起身的于东军讶声道:“这《蜀道难》的歌辞是唐成你作的?”。
瞬时之间,观察使大人的异常举动将满座宾客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成身上……
……
这一夜,大雅至正园异彩大放;这一夜,被四明狂客贺知章一读之后赞许为非谪仙之才不可为之的《蜀道难》横空出世;这一夜的惊喜及惊奇必将随着满座豪贵之客们的传扬而流布开去,最终震动柳林坊,震动道城文坛,至于其影响所及究竟能流播到何种程度,却是非现下可知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唐成开出什么条件,老子也咬牙认了。
毫无疑问,是顾客的层级与档次决定了商家在行业内的地位,不管是酒楼、客栈,还是像月明楼以及大雅至正园这样的地方,决定它影响力的不是商家自己的吹嘘,而在于到这里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客人。
大雅至正园开业的这一天,可谓是将山南东道最顶级的豪商们一网打尽,唐成凭借他的身份和职司做到的这一点,在整个山南东道所有的商家里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而当这些本道最顶级的豪富皆对大雅至正园的华贵陈设,尤其是那如神来之笔般园林赞叹不已时,对那些未能与会的商贾们而言,其冲击力是巨大的。无形之间,大雅至正园已然超越了单纯作为一个消闲场所的意义,在他们看来,能到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而让这么多大商贾都称赞不绝的地方你竟然都没去过?哎,丢人哪,这都实在不好说自己是有钱人!
与此同时,单纯从传播的角度而言,信息由上向下传播不仅能传播的更广,且信息的真实度更容易让人相信。不管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但坊间的百姓总是喜欢关注并津津乐道豪富们的举动,这些豪富们说别的他们也许不会信,但当这些人异口同声的夸赞某个地方华美时,却没有人会去怀疑。
如果说商贾们限于身份,口碑传扬还有局限的话。那么本道第一人的观察使大人亲临大雅至正园的开业宴,这个消息本身对于大雅至正园来说就是最好,最为强劲有力的广告宣传。
这个广告宣传的力度之大,甚至远超始作俑者唐成的预期,在这样一个人分“官、良、贱”三等的典型官本位社会里,观察使因其地位而使其影响力远远超出了官场,对于商贾,对于士林,对于市井百姓可谓是全方位的震动。毕竟由于商贾特定的身份限制,在此前的记忆里,人们实在想不起来还有那个商家开业时能让本道第一人亲自去捧场的。
仅仅是在一夜之间,刚刚开业的大雅至正园就以一种华美的形象成为整个道城议论的焦点,市井百姓们议论最多的是大雅至正园古怪的名字,它的老板到底是谁?究竟有什么样的硬扎关系,竟然能在开业的时候把那么些个富豪和观察使都请去。啧啧,连那些个有钱人都说好的地方儿,吃一盏酒,上一道菜得花多少钱?
商贾们津津乐道的是与观察使大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会面,大雅至正园考究的陈设,雅致惊艳的园林,还有那气度出众的仕女、手法高绝的乐工,当然,说到最后时,他们总是会在无意之间显露出那块晶莹欲滴的玉牌,并无意的说起这样的玉牌有着怎样的特权,最最无意要说的就是这样的玉牌在整个山南东道仅刻发有一百五十面,说到这个时,他们的语气是不约而同的轻淡与随意。
士林当然也在议论,除了议论大雅至正园老板的背景,议论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乐工及侍女之外,他们最关心还是那首被观察使大人击节赞赏的《蜀道难》,这年头科举录取的比例太小,读书人出头实在不易。由此,行卷和干谒就成了士子们必须学会的技能和人生经历,向谁行卷干谒?不就是那些诗坛领袖和位高权重者嘛!怎么行卷干谒?还不就是诗。
而在大雅至正园里放声一歌的《蜀道难》可是把这两遭都聚全了。哎呀,听说写出这首诗的就是一个刚到道学的士子,娘的,能让一道观察使大人这么击节赞赏,这唐成还真是撞大运了。议论着这个消息的时候,诸多士子们既是眼热,又是艳羡心酸,没天理呀,似我这般才华怎么就没能得着这样的机会?
又羡又酸议论着的同时,这些个同样靠笔墨谋出身的人自然而然的就对那曲传说中的《蜀道难》动了兴趣,他们还就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首诗到底写的啥玩意儿,竟然能得科举出身的观察使大人如此高的赞誉。
因是唱词儿,这诗又长,商贾们虽然都赞好,但要仅凭听了两遍就把长诗全部默出来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无奈之下,一些既好奇,又因文无第一而心中不忿儿的士子们就把主意打到了大雅至正园。狗日的,果然是连豪商们都赞好的地方,这大雅至正园里的伙计都比其他地方的同行胃口要大。等闲三五十文钱根本就看不到眼里,直到花费了两贯的打赏才好歹把全诗给弄出来。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拿到这诗之后,士子们就习惯性的按着平日诵诗的节奏来吟诵起来,毕竟诗是个讲韵律,讲对仗的物件儿,只有读出来才能更好的品评体味。
但是,很快这些士子们就发现不是个事儿,当他们用往日那种慢条斯理,一咏三叹的方式来诵读这首诗时,读着读着气儿就不顺了,这首狗日的歌行体总是让人忍不住的就越读越快,越读声音越大,当士子们最终调整诵读方式一口气将这首诗读到底之后,就感觉前面那股子憋着的气终于酣畅淋漓的吐了出来,这感觉,这次第,怎一个爽字了得!
一传十,十传百,初来道城参加何园文会的时候,唐成盼着别人读诗都没人读,现如今却是士林里寻着,抢着,甚至不惜花钱买着去读。这世事还真叫一个没法儿说,正是在这种古怪的情况下,这首《蜀道难》飞快的传遍了道城文坛,并以其一道之首的区位优势迅速向下面各州士林传播开去。
虽然列位士子们每个人都自觉能从这首诗里面找出一两个毛病,比如,这个“方”字炼作“相”可能会更好等等,但纵论整首诗,这要让他们说个不好吧,还真是说不出口!一块儿没雕琢出来的璞玉你还能说它是个一钱不值的石头,但面对已经熠熠生辉的晶莹翡翠,再要强指它是石头,这就实在是说不出口了。
好歹大家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还能干这指鹿为马的不要脸之事?
……
大雅至正园的一处别致书房内,唐成看着来福放在案几上的那一叠飞票,随手过去扒拉扒拉,见全是些一贯、两贯的面额,约莫下来总数得有个七八十贯之多,扒拉完后,唐成笑着道:“既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人买”。
来福知道唐成的脾性,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谢过之后将那叠飞票收进袖中,“就刚才还有人问的。大官人身边就我一个长随,谁都知道要买诗就得来找我”,言至此处,来福一笑道:“不过这也有一宗不好处,现如今不说那些来买诗的,就是园子里的人都想着我来福是个见钱眼开好收买的,不过才几天功夫,这样的小话儿我都听好几遭了”。
闻言,唐成哈哈一笑,“行了,你就不用再递话儿了,此事既然是我让你办的,你就别担心这个”。
唐成话刚说完,一身儒服的孟浩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唐兄,你找我”。
见状,来福自去准备茶水,唐成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浩然,这些日子累着你了,咋样?这里住着还习惯吧?”。
这大雅至正园中除了楼台亭榭之外,也如后世的那些苏州名园一样,筑有书斋和客舍,开业的第二天,唐成索性就从客栈里搬了进来,而与他结伴为邻的便是孟浩然。
“别人住一晚至少也得十五贯钱,就这还得排队等着。这地方还能不好?”,孟浩然说完,两人相视之间俱是一笑。这几天大雅至正园里生意好的爆棚,不得不限量放客人进来,而在这仲夏之夜,客人们最青睐的不是前面的楼,而是后边这个山水画卷一样的园林,如此一来,园子里设计的那些客舍就显得不够用了,付了定钱要在此园住上一夜的客人都排到近月以后了。
“行啊,你住的合适就好”,唐成邀着他坐下之后,遂又问道:“衙门里怎么样?呆的可还习惯?”。
“唐兄你已订好了章程,我们按着章程办就是,里面诸位同僚也都不错”,虽然两人如今是份属上下级,但自从孟浩然第一次叫“大人”被唐成阻止了以后,两人如今在私下里便依旧循着以前的称呼,“只让我没想到,那张相文少兄平日里看着生性好动,但办起公事来却的确是好手儿”。
闻言,唐成哈哈一笑,顺手将来福奉来的茶分给孟浩然一盏,“我这个二弟别看平时没个正形儿,但最是能分清楚轻重缓急的,什么事交给他尽可以放心。嗯,你在衙门里适应我就放心了,我正筹备着在园子里宴请道学里的学正、学监及那些个进士和明经科学子,过些日子等这条线搭上之后,再想办法给你弄个道学的名额,介时你我便可以结伴进京赶考了”。
闻言,孟浩然全身一震,但他脸上分明满是感动,嘴里却一句话都没说。《论语》有云:君子当敏于行而讷于言,尤其是在这样的事情上,对待感激的最好方式就是通过行动报答,嘴上反倒是说不出什么来。孟浩然显然就是这样的一个君子。沉吟了良久之后,心情平复下来的他才缓声道:“宴请学正、学监?这些人最矜身份……”。
“放心吧,这事儿有我”,扭头看着孟浩然,唐成嘿嘿一笑道:“少兄许是还不知道吧,咱这园子里可又多了一个名份上的邻居”。
“谁?”。
“于使君哪”,唐成低头轻轻呷了一口茶水,“看来咱们这位使君大人确实是很喜欢这个园子,虽然于大人可能一个夏天都来不了两回,但那间客舍毕竟是以他的名义留下的”。
闻言,孟浩然一阵儿沉默,随后长声叹道:“说来你我同年,以前倒也颇有几份自负才华,只是自结识唐兄之后……”,言至此处,孟浩然轻轻摇了摇头,“人言功夫在诗外,山川地理,人情世事皆是学问,与唐兄一比,此前的自负倒真显得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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