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诚如杨修所料,扶罗韩的兵力又增加了,不仅白马铜赶到了屠申泽,带来了数万人,扶罗韩也有数万人赶到,总人数近二十万,能战的骑兵至少有三四万人,是马腾的数倍。
如果当初轻率接战,马腾将一败涂地,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马超不敢怠慢,立刻起程。
——
美稷,野亭。
刘协拱手,站在郭伋碑前,默读着碑上的文字。
荀攸站在一旁,读碑阴的文字。
蔡琰、裴俊取出纸笔,抄录碑文。
纸是刚刚收到的。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唐姬终于搞出了第一批纸。虽然依旧粗糙,却勉强能用了。
相对于竹木简,纸很轻。相对于绢帛,纸很便宜。
所以蔡琰等人迅速接受了这种书写材料,积极试用。
刘协读完碑文,走到一旁的湳水边,蹲了下来,敲破河岸的薄冰,掬了一点水。
已经是三月初,河面的冰层开始消融,积雪也被风沙染得脏兮兮的。
刘协蹲在河边,看着冰层下隐约可见的鱼影,一时出神。
荀攸跟了过来,站在三步之外。
“公达,你如何看待王莽篡汉?”
王莽时,郭伋曾任上谷大尹、并州牧。
他是个能臣,却不是儒家意义上的忠臣。
荀攸皱着眉头,神情疑惑。
“朕觉得还是有好处的。”刘协站了起来,在身上擦了擦手。“至少现在不会再有人想着井田制之类的东西,也不会有人觉得学问精深、道德高尚就能称帝。”
荀攸的脸颊抽了抽,将脸转向别处。
或许是因为匈奴诸部迟迟不来见驾,形势不如预期,天子这两天总说一些奇怪的话。
“走吧,去看看裴太守的政绩。”刘协说着,回到官道上,翻身上马。
荀攸跟了过去,踩蹬上马,挽紧缰绳,与刘协并行。“陛下,真要恢复西河旧制么?”
“有何不可?”
“并无不可。只是要恢复西河旧制,就要足够的户口。诸部匈奴不至,就只能从内郡想办法了。臣以为,或可传诏太原、上党或冀州诸郡,招抚一些黑山军过来屯田。”
刘协说道:“不急,春天一到,牧草生长,马就有吃的了。人辛苦一些,好在只有三千人,坚持坚持也能过去。”
“陛下所言甚是。只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当从长计议。早下诏书,州郡也好从容准备。”
刘协答应回头与裴茂一起议议。
裴茂刚转为西河太守,这些事理当由裴茂主导,不能越俎代庖。
况且太原、上党与冀州诸郡近的几百里,远的几千里,沿途的供应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不是一道诏书就能解决的事。
朝廷很穷,没钱就没有话语权,下了诏书也是自取其辱。
——
湳水两岸,住着不少新安置的俘虏。
以匈奴人为主,也有汉人。
醯落强盛,主宰美稷的,不仅有很多匈奴人依附他,也有不少汉人依附他。
如今醯落身首异处,匈奴右部作为一个部落已经烟消云散,这些人就被安置在湳水两岸,或耕或牧,生活依旧,只是换了纳税的对象。
闲来无事,经常沿着湳水随机走访这些百姓。
他的仪仗很简单,经常只有三五随从,也没什么华丽的衣服,看起来最多是个小官,绝对和天下至尊沾不上边。很多百姓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他平易近人,言语之间没什么顾忌,反倒让他了解到了不少真实的想法。
正如他估计的那样,这些汉胡百姓很满意。
能够在美稷附近定居,对他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将来开了市,可以和内郡来的商人自由交易,他们的日子会更好,就算交点税也是值得的。
只要朝廷的官员不敲骨吸髓,贪得无厌。
遇到好皇帝和官员,做汉家臣民肯定要比做匈奴人的部曲舒服。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就是天子,但汉胡百姓对汉家天子的德政却是感激戴德,提起天子时,总是一脸敬意,赞不绝口。
百姓的笑脸有着神奇的治愈效果,让刘协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虽然困难重重,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成功。
从一个破旧的帐篷里出来,刘协看着露出依旧满眼枯黄,看不到一点绿色的河谷,却仿佛看到了希望,豪情满怀。
匈奴贵人们不肯来又如何?只要百姓肯来就行。
没有百姓,哪有什么权贵,都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烂肉一堆。
待秋后马肥,看老子不杀你们一个落花流水。
数骑从远处奔驰而来,马蹄踢起浅浅的河水,白浪飞溅。
王越立刻跟了过来,远处的郭武也跳上了马,做出了警戒的姿势,一个骑士策马迎了上去。
相距两百步,奔来的骑士勒住坐骑,放慢了脚步。与迎上去的骑士交谈数语,亮出了腰牌,又取出一件文书。骑士接过,转身来到刘协面前。
“陛下,度辽将军紧急军书。”
荀攸接过,查验了文书的真伪,随即敲掉上面的封泥,打开绳结,看了一眼,随即脸色微变。
“陛下,休屠各白马铜与鲜卑扶罗韩部合兵,正在追击征西将军马腾。马腾之子马超奉命求援,已到成宜。”
刘协大感疑惑,从荀攸手中接过军书,仔细看了一遍,更加不解。
马腾在鸡鸣塞附近遇敌,为何不向南退回北地,却舍近求远,到美稷来求援?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305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刘协没有急着说话,与送他出来的孩子说了几句话,勉励他好好读书,这才上了马,缓缓而行。
他想到了贾诩。
历史上的马超与韩遂反目成仇,就是源于贾诩精妙的离间计。
但他不觉得贾诩会这么干。毕竟贾诩很清楚,如果韩遂和马腾反目,甚至大打出手,不仅对凉州人的话语权伤害太大,也不利于朝廷整合并凉,立足西北。
那马腾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巧合,还是失控?
不得而知。
“公达,马腾东行,是不是有些古怪?”
荀攸说道:“的确有些古怪。不过马腾素与韩遂不和,结为兄弟是迫于形势,不得不然。如今在陛下与韩遂之间选择了陛下,正是陛下争取凉州人心的好机会。”
“与贾文和有关么?”
荀攸摇摇头。“不知详情,难以判断。不过贾文和用计出乎自然,就算是有意为之,也未必看得出来。依臣之见,最多是因势利导,顺水推舟,不会是刻意为之。”
刘协没有再问。“如何迎战?”
“命度辽将军张杨固守成宜,陛下率部增援,一举破之。此战之后,塞内可粗安。”
“张杨能守得住吗?”刘协有点担心。
张杨总共只有一千三百多人,本部人马只有千骑,面对数万匈奴人、鲜卑人的联军,能否控制住局面,实在令人担忧。
“陛下选张杨为度辽将军,不就是因为他熟悉匈奴、鲜卑的战法,兼有汉胡之长吗?臣相信他能守住成宜,以彰陛下用人之明。”
刘协回头看着荀攸。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不过仔细想想,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张杨刚上任,如果不战而退,他这个度辽将军也就没威信可言了。
退一步说,就算他现在想赶过去增援,时间也来不及。
按路程和时间分析,扶罗韩、白马铜应该离成宜不远了,大概率会抢在他前面到达。
希望张杨能不负所望,坚持到援军到来。
——
刘协随即命人回复张杨,命其固守待援。十日之内,他必亲至。
紧接着,刘协召集呼厨泉、去卑议事,通报了刚刚收到的消息。
听说白马铜与鲜卑人扶罗韩混在一起,去卑顿时变了脸色。
白马铜的实力已经不是他们能应付的了,再加上扶罗韩,这简直是灭顶之灾。
但白马铜是攻击羌渠的元凶之一,他们又不能避战。
美稷是汉家天子刚刚帮着夺回来的,他们如果再放弃,以后就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
反复商量之后,呼厨泉表示,愿意尽起精锐,随天子出战。
话说得很慷慨,实际上却露出一股掩饰不住的穷酸气。
因为在河东的部属还在返回美稷的路上,其他各部都装聋作哑,对呼厨泉这个单于表示了无视,美稷单于庭能调动的兵力也就是当初与刘协同行的千余骑。
刘协毕竟还有三百甲骑充场面,呼厨泉连一块遮羞布也没有。
汉家天子,匈奴单于,同是天涯沦落人。
——
意见一致,刘协便命令分散在各地的骑兵集结,准备出征。
因为物资短缺,单于庭没有足够的粮秣,两千精骑也不能聚集在一起,只能以百骑为单位,分散在方圆百里的范围内,说是维护当地的秩序,实际是为了人马就食方便,尤其是战马。
没有粮食喂养,战马需要大量的草料来保持基本的体力,不至于掉膘太严重。
他的身边只有三百甲骑与百余虎贲侍郎。
要执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只能临时召集。
消息发出后的次日,就有骑士陆续赶到驻地,河谷里渐渐热闹起来。
虽说分开还不到半个月,重新相见还是让他们非常开心。
身在异乡,原本不太亲近的人都有了一份乡党情谊,更何况他们还有并肩作战的经历。
刘协也没闲着,安排人进行技能测试,看看这些家伙有没有偷懒,或者钻姑娘们的帐篷钻得太勤,耽误了训练,影响了腰马力量。
测试的结果有喜有忧。
将士们的技能保持得不错,但战马的状况堪忧。
春天马瘦的确不是嘴上说说。没有精料,战马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掉膘,爆发力和耐力不足。
刘协很担心,张绣却不以为然。
春天马瘦又不是汉军特有的困难,鲜卑人、匈奴人同样不能避免。相对来说,汉军的情况反而好些。毕竟越往北,天气越冷,条件越艰苦,能比得上美稷的牧场屈指可数。
塞外的蛮胡在这个时候入塞劫掠,除了他们可能遭了灾,生活难以为继之外,最大的可能还是轻敌,觉得塞内没有能威胁到他们的力量,可以随便劫掠。
醯落授首,在他们看来纯属意外,并非汉军实力有多强。
刘协觉得张绣太年轻,太轻狂,没受到社会的毒打,不太敢相信他。
——
就在骑兵集结完毕,准备出发的前夜,刘协收到了一个消息。
吕布来了。
刘协多少有些意外。
他是希望吕布能来,但吕布来得这么快,说明山东的形势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变化。
刘协和荀攸一琢磨,便取得了共识。
很可能是袁绍南下了,对兖豫青徐产生了压力,也就没有了吕布的立身之地。
他们远在美稷,消息传递不便,即使是用快马送来也要十天左右。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消息,荀彧、钟繇等人可能收不到,或者收到了也不急着送。只要不是进攻上党或者河内,关东怎么乱,都影响不了朝廷的运作。
但袁绍此刻南下,还是有点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