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鲜卑人逐水草而居,来去如风。若在塞外,我不熟悉地形,很难找到鲜卑人决战,又时时担心鲜卑人来袭,不敢掉以轻心。时间久了,必然疲惫,很可能不战自溃。若是塞内,知道鲜卑人所在,迫其不得不战。三千大戟士对阵三万鲜卑骑兵,臣当有五成胜算。”
袁绍微微颌首,沉吟半晌,又道:“若有三百甲骑呢?”
“七成。”
袁绍松了一口气。“儁乂努力,将来当率三万精骑,横行塞外。”
第375章 一念之差
张郃躬身致谢,脸上的神情却依然淡定,看不出一丝激动,更谈不上感激涕零。
袁绍刚刚高昂一点的情绪顿时又低落下去,心中烦躁。
他有点怀念郭图。
自从郭图陪同袁谭北上幽州,不少汝颍人也跟了去,其中就包括消失多时的荀谌。没有了汝颍人的制衡,冀州人越发强势了,对一切都觉得理所当然。
围攻东武阳这么久也未能攻克,和冀州诸将不愿意付出太大的代价强攻有关。
攻城本无捷径。如今臧洪有必死之心,诸将无速胜之念,焉能克敌制胜。
一人必死,十人不能当,何况臧洪还有城墙可倚。
如何才能让冀州诸将全力以赴,迅速攻破东武阳?
袁绍反复思量,全无对策。
他闭上了眼睛。
张郃识趣的退出大帐,掩好帐门,只留下一道缝,以备呼唤。
袁绍闭目沉思了良久,缓缓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
他有了主意,派人请来了逢纪。
“元图,我欲招刘备、曹操来援。”
逢纪思索片刻,觉得可行。
拿下东武阳后,袁绍必然要渡河南下,迟早要和刘备、曹操决胜负。如今招刘备、曹操来援,除了可以敲打冀州人,让他们不要太自以为是以外,也可以试探刘备、曹操。如果他们肯来,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他们不肯来,那就是敌人,将来发起攻击就有了理由。
得到逢纪的支持,袁绍很满意,立刻命陈琳草拟命令。
命令写好,袁绍过完目,从腰间的印囊中取出邟乡侯印,准备用印。
陈琳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袁绍瞥了陈琳一眼,本想问陈琳有什么想说的,话到嘴边,又下意识地咽了回去,将白玉制成的邟乡侯印据在手心,硌得生疼。
他之前行书州郡,都标以“诏书一封”,用邟乡侯印,以示自己是代天子行诏,不承认长安的天子,认为那是被李傕、郭汜控制的傀儡。
如今李傕、郭汜已死,天子在安邑立都,在下达的诏书中明确的称他为渤海太守。他再代行诏书,就有些不合适了。刘备、曹操愿意听他的,那自然没问题。万一不愿意,这等于将罪证往对方手里送,至少也是自取其辱。
在天子北疆大捷之后,朝廷威信必然大涨,转而支持天子的人必然会更多。
“孔璋,你的意思呢?”
陈琳脸色苍白,勉强拱手施礼。“刘备不足为患,倒是曹操,实在难以揣测。臧洪起兵反叛,本为曹操屠灭雍丘。如今主公围东武阳,曹操却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实在不像是与主公一般心思。”
袁绍的脸颊抽了抽,牙齿咯咯作响。
他很后悔。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派兵增援曹操,赶走吕布,应该看着吕布干掉曹操再出手。
吕布是孤狼,他在兖州很难立足。
袁绍权衡了一番后,决定不给曹操机会。他写了一封私信给曹操,要求曹操率兵来增援。然后给刘备下了一封诏书,命刘备率徐州兵来助阵。
——
刘备收到袁绍诏书的时候,刚刚收到赵云的信。
赵云的信来得极快,从美稷发出,到送达刘备手中,不到二十天。
问了信使的行程后,刘备意识到一个问题:朝廷现在可能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马。从美稷到河内,几乎是六百里加急,只是进入兖州之后,速度才慢了,每天行程不过二百余里。
刘备很想了解北疆更多的信息,但信使或许是不清楚,或许是不愿意说,只简单地说了一些情况,便闭口不言。
尽管如此,天子大捷的消息还是让刘备很震惊。
以三千骑征讨,大破鲜卑、匈奴三十万人,即使有马腾、韩遂的配合,依然是很难想象的战绩。
更让刘备无奈的是,赵云赶赴美稷投军,一见面就被天子拜为散骑常侍,掌管散骑左部。
他心心所念的骑将就这么成了天子的左膀右臂。
就算他再器重赵云,也不可能再将赵云收归麾下。反过来,赵云却劝他向朝廷称臣。
刘备很纠结,先后找来简雍、陈群、陈登商量。
简雍赞同赵云的意见。
袁绍南下中原在即。若不是臧洪守得坚实,袁绍早就渡过大河,虎视兖豫青徐。刘备客居徐州,根本不是袁绍的对手。与其向袁绍称臣,不如向朝廷称臣。
吕布归朝,都能受到天子重用,刘备自然也可以。
陈群的态度很暧昧。
他既不反对,也不赞成,只是提醒刘备。天子倚重韩遂、马腾,是因为韩遂、马腾坐拥强众,使君你有什么能让天子倚重的实力?就凭关羽、张飞和那千余杂胡吗?
刘备很尴尬。
他虽然是徐州牧,但他自己的实力很有限,只有千余杂胡骑兵,剩下的不是以丹阳兵为主的陶谦旧部,就是徐州本地人马。如果他离开徐州,这些人是不会随他北上的。
吕布是兵微将寡,无处立足,不得不走。他却是徐州牧,得到了徐州人的支持,何必抛下这份好容易得来的实力,去投奔天子。
天子能给他什么?
陈登也反对刘备离开徐州,只不过理由不同。
他认为天子虽然击败了鲜卑人,但是离西北彻底安定还有很远的距离。短期之内,天子无暇顾及关东。刘备与其抛下徐州去并州,不如留在徐州,与天子遥相呼应,一样能为朝廷效力。
最简单的理由就是,如果刘备离开徐州,徐州很可能会落入袁术之手。
就在刘备犹豫不决的时候,陈群又从信使那儿打听来一个消息:吕布虽然立了大功,但他又犯了错,被罢免了官职,正在闭门思过。
听到这个消息后,刘备彻底放弃了向朝廷称臣的想法。
正在这时,袁绍的“诏书”到了。
面对袁绍要求他助阵的诏书,刘备很挠头,陈登却很积极。
陈登认为,袁绍围攻东武阳这么久,却未能破城,应该是冀州诸将保存实力,不肯付出太大的伤亡。如果刘备能率部前往助阵,不仅可以助袁绍一臂之力,还有机会救出臧洪。
臧洪是广陵人,其父是名将臧旻,在徐州很有名望。且臧洪为郡将张超复仇,这是义举。救出臧洪,不仅对刘备收拢徐州人心有帮助,还能得到一员大将。
能面对袁绍的大军坚守这么久,臧洪的能力毋庸置疑。
除此之外,响应袁绍的命令还有一个好处:名正言顺的进入兖州,报曹操进攻徐州之仇。
刘备深以为然,随即集结人马,并以陈登为前锋。
为了防止他增援袁绍的时候,袁术来袭,他命关羽率部镇守广陵。
第376章 话不投机
陈登率部起程的时候,陈宫赶到了东武阳。
依照士孙瑞的建议,陈宫收起了天子使者的行头,以普通游士的身份,先拜见了沮授。
看完沮俊的书信,沮授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
沮俊的话说得很收敛。既没有提及陈宫的身份,也没有劝沮授为朝廷效力。只说臧洪是名臣之后,又是主盟之人,于朝廷,于袁绍,都是有功之人。为郡将起事,亦是义举,不宜妄加诛戮。望沮授能从中斡旋,以免使天下人失望云云。
但沮授却觉得这件事很难办。
袁绍领数万大军围城,久攻不克,已经恼羞成怒。这时候劝袁绍放人,袁绍能答应吗?
这时,陈容提出,他愿意进城劝降,劝臧洪主动弃城,以免玉石俱焚。
沮授盯着陈容看了半晌,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向主公建议,但主公能不能答应,我不敢保证。”
陈宫不解。“袁本初非要杀臧子源不可?”
“本来不至于,现在就不好说了。”沮授欲言又止。“公台,西北朔风肃杀,寒气入骨啊。”
陈宫脸色微变。
他虽然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但沮授却和士孙瑞一样,看出了他此行背后的杀机。
袁绍身边的谋士不止沮授一个,难免会有人看出破绽。
但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一试。
沮授带着王凌,来见袁绍。
看到王凌,袁绍非常激动,拉着王凌的手,涕泪交流。
“子师后事可曾安排妥当?有何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
王凌抽出手,躬身施礼。“多谢盟主关心。天子已经命人将家叔父子遗骨送回祁县祖茔,司徒、司空献祭,哀荣备至,无所遗憾。”
袁绍睁着泪眼,看着王凌。“天子有何举动?”
王凌摇摇头。“天子军务繁忙,连春祭都未能有空参加,哪有时间驻跸祁县。”
袁绍一拍大腿,感慨不已。“子师以身报国,天子北征,竟不肯在祁县稍加停留,以杯酒相祭,实在令人失望。”
王凌淡淡地说道:“天子虽未亲祭,却委派了司徒、司空献祭,也算是尽了心意。士孙公对我兄弟也极是照顾,与自家子弟无异。家叔泉下有知,应该也满意了。倒是对盟主,家叔生前便有些想法,如今只怕也未必能释怀。”
袁绍心头一紧。“彦云,何出此言?”
“当初家叔杀董卓,曾请盟主入朝主政,为盟主所拒。盟主想必还记得?”
袁绍收回了手,从袖子里取出手绢,拭去眼角的泪水。
王允的确曾邀请他入朝主政,却被他拒绝了。他当时刚刚得了冀州,击败公孙瓒,踌躇满志,哪里愿意去朝廷。如今王凌从太原来,再提此事,想来是士孙瑞等人的意见。
入朝主政,不失为一个选择。
向朝廷称臣,之前的种种过错就可以一概抹去。内有赵温、张喜等人的支持,外有州郡响应,他掌握朝政并非难事。
只是如此一来,将来再想向前一步,可就难了。
有王莽先鉴在前,他想做权臣很容易,想篡汉却难。
见袁绍犹豫不决,王凌暗自感慨。早就听说袁绍多谋寡断,果不其然。
袁绍感觉到了王凌的不屑,心中不悦,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也是这般自负的王允。
心头的热血渐冷,他拭净眼眶中的泪迹,命人带王凌去休息,转头看向沮授。
“公与,可有妙计教我?”
沮授起身施礼。“主公,王子师以计除董卓,力挽狂澜,负天下之望。遗憾后事不谨,多有失误,大者有二:其一在安抚董卓旧部不当,其一在杀蔡邕无辜。安抚不当有外患,滥杀无辜有内忧。”
袁绍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眼神闪烁。
王允被杀,他也想过很多原因,沮授所说的两条毫无疑问是得当的。
但沮授说起这件事,显然是另有所指。
最近对是不是要杀臧洪,文武有不少异议,很多人都认为臧洪有功,不应该赶尽杀绝。这里面固然有诸将不愿意付出重大代价攻城的心思,却也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意见。
他本人也不想杀臧洪,背上忘恩负义之名,又损兵折将。
毕竟杀张超的不是他,而是曹操。
“公与,如之奈何?”
“劝降。”
袁绍苦笑。“他若肯降,何至于此?他那封拒降书,如今已经成了雄文,想必公与不会忘了。”
沮授点点头。
陈琳与臧洪同乡,曾奉袁绍之命作书劝降,却被臧洪拒绝。臧洪写了一篇长长的回信,表明决心,感人肺腑,搞得袁绍很狼狈。
“陈容回来了,他愿意去劝降。”
“谁?”袁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陈容是谁。“他怎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