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但那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来袭击我的大营?
宴荔游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很快就亲眼看到了答案。
一匹火红色的战马冲入大帐,紧急停住,甩动的马尾抽在了宴荔游的脸上。
宴荔游一动不动,两只眼珠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他看着马背上那个得意的笑脸,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吕……布?”
吕布咧嘴一笑。“正是在下。大帅,听说你找我?”
宴荔游没说话。
帐外传来连续不断的马蹄声,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声,那是他的亲卫被奔驰而来的骑兵击杀。鲜卑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没有战马,就等于失去了双腿。面对全速奔驰的骑兵,他们都是待宰的羔羊,全无反抗之力。
一会儿功夫,惨叫声就停止了,马蹄声也渐渐远去,只有两三匹战马围着帐篷转圈。
帐篷晃了两晃,露出一个人形,随即又被鲜血浸红一片。
宴荔游扔下了战刀,双手抱头,跪在地上。
本该被宴驰追击得无处藏身的吕布突然出现在这里,究竟是意外,还是宴驰故意为之,这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保住性命,没了性命,一切都是空谈。
远处,求援的号角声一阵紧似一阵,中军却寂静无声,始终没有回应。
鲜卑人慌了,搞不清究竟来了多少敌人,有人开始逃跑,远离混乱。
撤退的号角声一响,鲜卑人就像决堤的水,开始向谷口流动,渐渐汇成了一道无法阻挡的洪流。更多的鲜卑人被裹胁了进去,跟着逃跑,虽然他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山坡上,黄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奇袭成功,吕布顺利的突入鲜卑人的中军,抓住了老狼,一击毙命。
“吹号,杀出去。”黄猗翻身上马,举起长矛,踢马加速。
两名号手举起粗大的牛角号,用力吹响了冲锋号。
“喏!”早就等得心急火燎的骑士们齐声大喝,纷纷跳上战马,簇拥着黄猗向下冲。
一时间,马蹄翻飞,心跳加速,热情如火。
第502章 就这?就这!
发现宴游荔还活着,黄猗多少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吕布会直接杀了宴游荔,以免意外。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是吕布惯用的,黄猗早就习以为常。
吕布说,不杀宴游荔,比杀了宴游荔好。宴游荔不死,他的亲卫营就不会发疯。宴游荔死了,其他人可能会只顾逃命,他的亲卫营却会报仇。他只有十骑,就算能脱身,损失也不会小。
不如留着宴游荔,用他来控制鲜卑人,争取一点时间,让在冰雪之中潜伏了两天两夜的将士能吃顿热乎饭,睡个好觉。
黄猗很满意,捡起一件大氅,披在一丝不挂,被冻了半天,依然神智清明的宴游荔身上。
“狼骑长史,大汉黄猗。”黄猗很客气地拱拱手。
宴游荔裹紧大氅,上下打量了黄猗半天,咧嘴笑笑。“我现在是你们的俘虏,你不用这么客气。”
“老实点。”魏续上前,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大耳光。“长史问你,你再说话。不问你,就乖乖地闭上臭嘴。”
宴游荔捂着脸,狠狠地瞪着魏续。魏续眼睛一瞪,上前又要打。黄猗伸手,将魏续拦在身后。
“大帅想活,还是想死?”黄猗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不用故意激怒我,我们这一路走来,杀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虽不像你们鲜卑人不分老幼,滥杀无辜,却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宴游荔收回目光,看看黄猗,低下了头。“想活又如何?想死又如何?”
“想活,就投降,像轲比能一样,向我大汉称臣,为我属国。天子会指定一片牧场,让你们放牧。开放互市,你们可以用牲畜、皮货进行贸易。只要你们安分守己,按时纳赋,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宴游荔皱了皱眉。“还有呢?”
“依据你们的贡献大小、忠诚与否,受灾时,天子会决定是否救援。仅此而已。”黄猗淡淡地说道:“匈奴人那样的好事,你就别想了。你既然东来,想必也知道匈奴人又回到了草原。”
宴游荔眼中露出一丝惊讶,重新打量了黄猗两眼,咧嘴笑了。“就这?”
“就这。”黄猗嘴角微挑。“要不,你选择死?”
魏续“唰”地一下抽出了战刀,跃跃欲试。一颗鲜卑大帅的首级,可值不少钱。
宴游荔吓了一跳,眼珠转了转,又道:“我接受,愿为大汉属国。”
黄猗点点头,示意宴游荔去穿衣服,准备向他的部下发布命令,安抚混乱的大营。魏续有些遗憾,大声嘀咕道:“长史,这些鲜卑人靠不住的,不如杀了来得痛快。”
黄猗拍拍魏续的肩膀。“书云: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
“你说什么?”魏续一头雾水。“听不懂。”
“饶他一次,给他一个机会。他若是不要这个机会,再杀不迟。”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魏续悻悻地还刀入鞘,又扯了扯黄猗的手臂。“那句话怎么说的,你再说一遍,我没记住。”
黄猗又重复了一遍,还解释了一下。魏续重复了两遍,记在心里。
宴游荔在一旁听着,有些无语。你们这些汉人像马贼一样到草原上杀人,还说什么给我们机会,简直是胡说八道。不过你们实力强,你们说了算,将来等我翻了身,我再跟你们讲讲鲜卑人的道理。
宴游荔穿好衣服,走出大帐,看着大帐四周被砍倒的十几个亲卫,再看看那些手持武器,围了一圈的亲卫,摆了摆手,命人吹号。
见宴游荔无恙,那些准备拼命的亲卫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号角声响起,传遍山谷,骚乱的鲜卑人停住了逃跑的脚步,疑惑地看向中军。有人拿起号角,询问中军的情况。往复几次后,大家得知宴游荔还活着,这才渐渐恢复了平静,陆续赶回自己的营地。
即使如此,经此一乱,也有近半人逃离了山谷。
宴游荔安排人杀牛宰羊,为吕布等人提供食物。吕布也不客气,挑选了一百多匹好马,和十几匹骆驼,又收刮了了一批物资。饱餐一顿后,抢在日出之前离开了山谷,消失在旷野之中。
作为人质,宴游荔送吕布等人出营,离开山谷十余里。
分别之前,黄猗对宴游荔说,你不用急着做决定,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下次见面时是友是敌,你自己看着办。
看着黄猗那张平静的脸,听着黄猗从容不迫的话语,宴游荔却从内心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有一种感觉,草原要变天了。
——
离开宴游荔的视线后,吕布随即下令转向,再次迂回到宴游荔的西侧。
从宴游荔闪烁其辞的话语中,他们估计这次东迁的不仅是野狼部落,还有红日、狂沙等实力不弱的部落。这些部落共同的特点是都与和连有关,都想重回条件更好的牧场。
所谓条件好,不仅仅是指水草丰茂,还包括离汉境更近。
再好的牧场,也不如能耕种的汉地。能随时入塞劫掠,才是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
大汉已经乱了好几年,现在正是入塞的好机会。
听到这样的话,吕布又好气又好笑,开始赞同黄猗的分析。天子滞留休屠泽不走,就是要重创鲜卑人,打得他们从此不敢再生入塞之心,稳住边疆,然后才能安心平乱,重整朝纲。
天子这么做的底气不是关东的钱粮,而是并凉勇士。
事实证明,只要君臣一心,能够同甘共苦,即使没有关东的钱粮,大汉也能打得鲜卑人俯首称臣,根本不需要花费大量的钱粮安抚。
对付这些蛮夷,强横的武力才是根本。要比他更狠,比他更残忍,他才会意识到不杀他就是最大的仁慈,赏赐更是天大的恩惠。
狼骑就是天子亲手锻造的战刀,那些贼性不改,把汉人当作肥羊的人就是试刀之物。
向西不过百余里,吕布遇到了去卑。
去卑率领三千骑而来。
出塞之后,去卑带着部落在匈奴河、安侯河之间游弋,过得还算安定。扶罗韩被杀,这一大片牧场都空了,即使轲比能也迁了过来,也没什么影响。
一年多的时间,去卑收罗了不少扶罗韩的旧部,如今有五千多落。只是老弱多,青壮少,算不上强大。他原本不打算南下,即使今年遭了大雪。可是听说野狼部落东迁,到处攻击,他坐不住了,只得集结起仅有的青壮,赶到这里来打探消息。
遇到吕布,他很意外。当他知知吕布率领百骑,从狼居胥山而来,一路杀过去,又与野狼部落大战数合时,更是大惊失色。
他一直以为最近杀得人心惶惶的狼骑就是野狼部落的鲜卑精骑,完全没想到是汉骑。
他盯着那面绣有火红狼头的战旗,声音干涩。“原来你们才是狼骑?”
第503章 集结,准备战斗!
宴驰收到溃兵传来的消息,得知宴荔游在浚稽山遇袭时,心情很复杂。
宴荔游打了败仗,对他来说是好事。草原上的人只看实力,没有实力,就算是亲生父亲也要俯首称臣。他原本就掌握了部落中的大半力量,如今忠于宴荔游的人又受重创,就没人再拦在他的前面了。
可是谁袭击了宴荔游?是一起东迁的其他部落,还是已经在这里驻扎的轲比能?又或者是其他的小部落?
半天之后,宴驰的疑惑得到了解答,既不是其他部落,也不是轲比能,而是他一直在追击的狼骑。
狼骑出现在身后,这让宴驰既意外,又恼火。
他随即下令返回浚稽山一带,务必要将狼骑围住,击杀。
这是鲜卑人的草原,鲜卑人才是狼,汉人只能是羊。
更具体的说,只有他才能自称草原之狼。汉人以狼骑自称,不仅是对鲜卑人的冒犯,更是对野狼部落的冒犯,对他个人的冒犯。
万余大军前后分散近百里。等宴驰将命令传出去,全军回转,赶回浚稽山时,吕布等人早就跑了,宴荔游倒是识时务,从现在开始,野狼部落的大帅就是你了。我也没什么奢望,带几个奴隶,随便找一块牧场,自生自灭。
宴驰倒没有这么绝情,表示还把宴荔游当父亲,宴荔游可以留下忠于他的人,拥有一块上好的牧场,不会有人打扰他。
阿琳曼就由他笑纳了,直接搬进了他的帐篷。
接过了野狼部落的大旗,宴驰成了野狼部落的大帅。他一边派人通知红日、狂沙等部落,一边派人搜索狼骑的下落。
忙了几天,宴驰没找到狼骑,却与去卑不期而遇。
可能是被狼骑的战绩误导,觉得野狼部落不过如此,也可能是去卑在中原生活得太久,已经不习惯草原上的残酷,草率地决定迎战,结果被野狼部落打得大败。原本属于扶罗韩的鲜卑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投降了宴驰,只有几百匈奴人跟着去卑跑了,逃往大漠深处。
反倒是一直在浚稽山附近的轲比能安然无恙,依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与野狼部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直到红日、狂沙部落陆续赶到,回旋空间越来越小,才主动撤离。
虽然没能找到狼骑,但他清楚,狼骑在草原上的生存能力不亚于他们,大概率会安然无恙。
反倒是宴驰,很可能会被狼骑拖死。
——
北地,卑移山(贺兰山)下。
马超踩着马镫,屁股半离马鞍,在身体升到最高点时,撒手松弦。
羽箭飞驰而去,没入树丛。
一声悲嘶,通体蓝灰的野鸡中箭,落下枝头,摔入草丛中。
“去捡回来。”马超大笑道。那只野鸡的马尾状长羽非常漂亮,当作盔缨肯定好看。
两个髡头羌人跳下马,冲了出去。
马超挽住马缰,环视四周,寻找更好的猎物。
突然,他眼神微缩。
远处的官道上,一匹快马急驰而来,马蹄踢起淡淡的烟尘。
马超眼皮跳了跳,顾不上猎物,转马来到官道上。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奔得如此之急,肯定是重要的事。
马超刚刚来到官道,骑士就奔到了面前,一边勒住坐骑,转着圈,一边大声叫道:“马校尉吗?”
“正是。”马超不敢怠慢,连忙亮出印信。
骑士查看了印信,从背囊里掏出一封密封好的诏书,递给马超。“天子诏书,请马校尉立刻回复。”
马超翻身下马,接过诏书,查验了上面的封泥,随即打开。
片刻之后,他面露狂喜,一边命人取笔墨来,一边说道:“劳烦使者回复天子,臣一定及时赶到。”说着,用牙齿咬开冻结的笔,唾了一口唾沫在砚中,蘸了点墨,在使者的回执上签了名。
使者拱手称谢,拨转马头,飞驰而去。
马超也上了马,大声叫道:“不要啦,什么都不要啦,赶紧回城,准备出征。”
“喏。”骑士们轰然应诺,纷纷上马,跟着马超向治所急驰而去。
——
高阙。
沙陵侯、度辽将军张杨轻拍着冰封的城墙,一声叹息。
“真是见鬼了,鲜卑人都哪儿去了?草原上下了那么大的雪,他们还能活?”
一旁的亲卫很无语。张杨这是无聊到极点了,居然盼着鲜卑人来抢劫?这大冬天的,躲在塞里喝酒吃肉不好吗,非要和鲜卑人拼命?
“君侯,前两天听一个逃难的鲜卑人说,草原上出现了一群马贼,来去如风,杀人如麻,不少部落都被他们摧毁了,几乎不留活口。会不会是他们杀得太狠,鲜卑人实力受损,不敢来了?”
“从哪儿冒出来的马贼?”张杨搓着手,仔细想了想。“没听说最近草原上有什么狠人啊。”
“会不会是扶罗韩的旧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扶罗韩的脑袋虽然挂在城墙上了,他的部下还有不少人在草原上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