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张喜走了,朝堂之上再无以党人自居的老臣。
——
袁绍病倒了。
没什么严重的症状,就是精神不振,连发脾气的心情都没有。
除了出席张喜的丧礼,他闭帐不出,谁也不想见。
见此情景,所有人都慌了神,生怕出什么意外。
袁绍病倒,袁谭又远在冀北,袁熙当仁不让地成了主心骨。但他却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最后还是听了逢纪的意思,决定撤退。
攻彭城是没什么机会了,安全撤回冀州才是最重要的事。
袁熙向袁绍请示,袁绍不置可否,迟迟没有给出答复。袁熙无奈,只得自作主张,下令撤退。
收拾起行囊,带着刚从兖豫徐三州收刮来的粮食和钱财,数万袁军撤离彭城,留下一地荒残。
经过几个月的围攻,彭城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斑驳的城墙和城外的营垒痕迹表明,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为时大半年,最大规模达七八万人的恶战。
田丰留在最后,他站在空荡荡的大营中,站在高高的将台上,看着欢呼声如潮水,一波接着一波的城头,一声叹息。
“元皓兄,走吧。”沮授劝道。
“走,不走又能如何。”田丰幽幽地说道:“公与,这是我们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以后不会再有了。”
沮授诧异地看了田丰一眼,扶着田丰下将台。“元皓兄,你不是……”
田丰摇摇头。“我失算了。天子虽年少,却很谨慎,步步为营,并没有给我们什么可乘之机。他在庐江、九江试行度田,而不是全面推行,中原士大夫有观望之意,不肯与朝廷决裂,我们也没办法。”
下了将台,田丰松开沮授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公与,去太原吧。此路已然不通,只能另择他途。”
沮授深深地看了田丰一眼,心中一震。
他看出了田丰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田丰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上了马车,便关上了车门,将沮授挡在门外,随即命车夫起程。
沮授看着马车轻驰而去,僵立在原地,沉默了良久。
带着百名骑士保护他们的沮鹄牵着马,赶了过来。“阿翁,田公这是怎么了?”
沮授回过神来,看看沮鹄,接过马缰,翻身上马。“走,去太原。”
沮鹄本能地应了一声,翻身上马,正要喝斥将士出发,突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沮授,眼神疑惑。
“去……太原?不先回冀州?”
“不回冀州,直接去太原。”沮授说着,拨转马头,向西轻驰而去。
“阿翁,不告而别,万一主公发怒,我沮氏……”沮鹄打了个寒战,没敢再往下说。袁绍外宽内忌,沮授这么干,可能会连累整个沮氏家族。
沮授暗自叹息。
沮鹄显然不够聪明,不知道这是脱离袁绍的最好机会。袁绍病倒,不管是真是假,总是心气最弱的时候。再下中原受挫,他只怕已经没有了夺取天下的信心,最好的结局也就是据冀州而守,如何敢轻易屠戮沮氏这样的大族,激怒冀州人。
就算他有这个想法,田丰、审配等人也不会同意。
更何况沮俊统兵在太原,居高临下,随时可以进兵冀州,袁绍怎么敢因一时之怒而惹来战事。
受挫彭城,难免人心离散,这时候想脱离袁绍阵营的不是他一个。等回到冀州,人心安定,君臣之分稳固,他再想走,反倒不容易了。
田丰让他现在离开,便是此意。
但沮授没有沮鹄解释,他想看看沮鹄需要多久才能明白过来。
——
陈琳也没有跟着袁绍回冀州,他留在了彭城。
经过袁熙默许,趁着撤军时的混乱,他从俘虏营中带走了陈登。
陈登已经知道了张喜的死讯,心情很沮丧。本以为可以借着入司空府的机会进入朝堂,没想到张喜却突然死了,心头空落落的,没有一点依靠。
他与陈琳一起进了城。
刘备闻讯,亲自出门迎接。据着陈登的手,刘备喜极而泣。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贺喜使君,光宗耀祖。”轻轻挣开刘备的手,拱手施礼。
他已经从陈琳处知道了刘备恢复宗籍的事。虽然觉得这事挺荒唐的,但他还是向刘备表示了祝贺。
他知道这对刘备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明白刘备为此愿意付出什么。
“元龙有什么打算?”刘备迫不及待的说道。
陈登一下子就明白了刘备的意思,不由得心中一动。
袁绍撤走,天下会不会因此太平,他不清楚,但兖豫青徐大概率是不会再有战事了。他又有全军覆没的败绩在前,就算有战事,天子也不会用他。
以天子对山东士族的排斥,他在朝堂上也不会有什么前途。
如果不想回家闲居,跟着刘备征战辽东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将来刘备建国,他至少能封侯。
陈登说道:“新年将至,我想先回家一趟,见见父母兄弟,然后再作计较。”
刘备心领神会,连声答应。
第664章 你长得很美
陈登矜持,没有立刻答应刘备的邀请,陈琳却没有太多的选择,几乎主动投效。
之前为袁绍写檄文攻击袁术,连及天子,他已经在天子那里挂了号。再考虑到天子不喜欢文士,他不觉得自己能在朝廷有什么发展。
对他来说,随刘备远征辽东,朝鲜建国,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救出陈登,既是将功赎罪,也是找一个将来的盟友。
他相信陈登无处可去,也不会甘于寂寞,只能为刘备效力。以陈登的能力,他将来必是刘备麾下大将,不亚于张飞。
而他,则将是刘备麾下的第一文臣,简雍、孙乾之流根本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为了确保刘备能够接纳他,他还带来了另一个人。
汝南人陈到。
陈到护送张喜而来,本想着张喜回朝后引荐他从军。跟随张喜之后,他才意识到,张喜虽然贵为司空,却不受天子器重。就算他能从军,受张喜这个举主的影响,将来也未必会有好的机会。如今张喜死了,他更是断了念想。
陈琳劝他追随刘备,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了。
得到陈琳、陈到投效,刘备正中下怀,喜不自胜。
他正愁人才不足,就有人来投,而且都是一流人才,简直是心想事成。
早在何进大将军府时,他就认识陈琳。陈琳的才华,他也非常仰慕。只是那时候搭不上话,从来没想过陈琳会有为他效力的一天。
至于陈到,稍一试身手,他就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不亚于赵云、张飞。
刘备随即拜陈到为部曲督,掌管他最精锐的部曲步骑。
陈琳则为长史,负责文牍军书,参谋军事。
刘备置宴,为陈登洗尘。他准备了丰厚的礼物,让陈登带回家去,并当着张飞等人的面,请陈登入幕,许以重任,与张飞比肩。
陈登感激不尽,虽然没有当场答应,却还是表达了这个意思。
只要父母不反对,他一定会尽快赶回彭城,为刘备效力。
第二天一早,刘备亲自出城,送走陈登后,便与陈琳商量,罗列军功,上书朝廷。
陈到送张喜的棺椁回汝南老家,并安顿家人。
——
进入腊月之后,朝廷先后接到了两个出乎意外的消息。
一是司空张喜积劳成疾,不幸辞世。
一是兖州牧曹操上书,请求入朝见驾。
刘协不喜欢张喜是事实,但他也没想到张喜会积劳成疾,而且死在彭城了。
这个时机太巧,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张喜是为了天下太平而不辞劳苦的奔波,最后鞠躬尽瘁,死于任务达成之后。
张喜死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袁绍全面撤军的时候。
事实上,消息刚刚传出,就有人上书为张喜请谥,以表彰张喜这些年为朝廷做出的贡献。
平心而论,张喜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确该予以表彰。加上死者为大,就算刘协对张喜有什么意见,这时候也不宜再提。
但刘协很清楚,这件事并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上书为张喜请谥只是幌子,试探朝廷对山东士大夫的态度才是真正的目的。一旦朝廷对张喜做出了正面的评价,山东士大夫在朝堂上的名声就立住了,将来难免有些人会以张喜的名义为山东发声。
比如度田。
天下太平之后,大事莫过于度田。
这是一切新政的基础。
度田不成,万事难行。
作为最重要的资源,土地兼并的问题不解决,以后做什么事都无法深入。
这样的例子,刘协前世就经历过,两个东方大国为此做出了鲜明的对比。就眼前而言,高祖刘邦开国与光武帝刘秀中兴也是两个活生生的例子。
如今,他寄予厚望的革命变成了夹生饭,如何继续,就成了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任何可能影响到度田的因素,他都不能掉以轻心。
接到上书后,刘协没有给出意见,只是命群臣讨论,同时召来了蔡琰。
他要求蔡琰尽快完成张喜的生平事迹,作为定谥的依据。
蔡琰接收了任务,却为此犯了愁。
张喜虽然为官多年,却没什么事件可言,至少没有值得称道的功绩可言。
他是那种典型的世家子弟。本身并无特别的才能,只是因为出身好,循例举孝廉为郎,然后步步升迁,一路位至公卿。
正常来说,这样的人连入史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作为别人的背景,更别说单独作传。
可是时势使然,他阴差阳错的有了写传记的机会,而且关系重大,不能掉以轻心,随便写两笔糊弄过关。
这个令人挠头的任务落在了蔡琰头上,让一向与世无争的蔡琰很苦恼。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写,就有人给她传话,希望她能为张喜做好传,不要影响张喜的身后名。写史书当有董狐之直笔,不能循上、不能枉私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身为山东世家的一员,蔡琰压力很大。
无奈之上,她难得的主动求见,希望刘协宽限一点时间。
朝廷播迁,宫中档案流失严重,十不存一,现有的档案几乎都是华阴之战后的,而且以天子起居注为主,与天子无关的人记录相对较少。
要想搞清楚张喜的事迹,就要走访相关的人员,收拾资料。
张喜这几年东奔西走,曾去太原,也曾去益州,最后死在出使山东的路上。行程近万里,没有半年时间,很难收拾完整。
听完蔡琰的理由,刘协笑了。
“令史虽不掌兵,却精通缓兵之计,甚善。”
蔡琰面红耳赤。“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著史当以实,不能道听途说。当年太史公著史,不仅参考宫中档案,足迹更是遍及天下。”
“你不会是想沿着张公的足迹走一圈吧?”
蔡琰眼珠一转。“若是可以,臣愿意。”
刘协身体前倾,盯着蔡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令史,你长得很美。”
蔡琰一愣,身体下意识地后仰,尽可能离刘协远一些。面对刘协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她诧异之余,又心跳加速,结结巴巴地说道:
“陛……陛下,何……何出此言?”
刘协坐了回去,挥了挥手。“既然你长得很美,就不要想得太美了。你出去采风,留着朕挨骂?想都别想。”
第665章 轻重缓急
蔡琰的心思被天子看破,大觉羞愧,离席请罪。话到嘴边,吱唔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