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杨彪苦笑。
他的观点和袁夫人相似,所以才忧心忡忡。
老臣们的反应大多迟钝,却意识不到自己的迟钝,这才是最大的危机。
天子不着急,或许是知道他们这些老臣习气太重,难以改变,着急也没用,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年轻人身上。
比如诸葛亮,比如他的儿子杨修。
就连荀彧、刘巴这一辈人,可能都不在天子期望之列。
他想要的王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王道?
——
袁术在行在待了几天,很快就没了新鲜感,反倒感觉不便。
行在每天都操练,一大早就鼓角齐鸣,他想睡个懒觉都都不行。他起来也无事可做,黄猗、袁权等人都有自己的事,他一个人待在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闲得要生蛆。
熬了两天后,正当他考虑是不是主动请辞去洛阳的时候,黄猗来说,他要去一趟刘备军中,查看他们攻城的准备情况,问袁术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袁术一听就连连摇头。
他的确想出去散散心,却不想见刘备。他从来没正眼看过刘备,如今刘备成了宗室,将来还要裂土封王,他却沦落至此,哪有脸去见刘备。
黄猗却说,你不想见刘备,还不想见陈登?
一听到陈登的名字,袁术来了精神。
他初到淮南的时候,曾想邀陈登的父亲陈珪入幕,为此还绑架了陈登的弟弟,结果陈珪就是不肯,两人反目成仇。
陈登如今在刘备麾下效力,实属无奈,而且颇不得志的事,他也听说了。有机会看看陈登,奚落他两句,倒也不错。
于是,袁术答应了,托袁衡向天子请诏。
听说袁术在营中闲得无聊,天子很爽快的答应了。
袁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跟着黄猗出了营,直奔魏县而去。
随行的还有一些讲武堂的学生、技师。学生是跟着学长黄猗去见习,技师则是去查看刘备的攻城器械,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看到这群年轻人,袁术莫名的兴奋,主动和他们聊天。
得知袁术的身份,这些学生原本有些紧张。可是看袁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一点也不像四世三公的家主,反倒像是随处可见的游侠儿,他们便轻松了很多。
他们聊了很多,不自觉的就聊到了刘备。
与袁术不同,这些讲武堂的学生对刘备很尊重。
不是因为刘备的宗室身份,而是刘备坚守彭城的战绩。在讲武堂的战术课程中,彭城之战是讲得分析得比较多的一个战例。
袁术也听过彭城之战的消息,却不太清楚细节。听这些学生一讲,才知道当初有多凶险,而刘备能做到这一点,又是多么不易。
他悄悄问黄猗,这些都是真的吗?刘备守彭城的主力全是新兵?
黄猗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当时陈登全军覆没,本人被俘。张飞败于张郃之手,也几乎是全军覆没。刘备麾下的确没几个人,都是临时征召的新兵。
他能守住彭城,有两个重要的原因:一是关羽转授的练兵之道,一是麋氏提供的土地悬赏。靠这两样,刘备激励士气,守住了彭城。
袁术听完,琢磨了很久。“子美,你漏了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还请阿舅指教。”
“如果攻城的不是本初,而是曹孟德,这一战会是完全不同的结果。曹孟德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猛攻,根本不会给刘玄德练兵的机会。刘玄德能在今天,固然是他的努力所致,但遇到本初这么一个对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袁术哼了一声。“这人哪,但凡有一点后退的可能,就不会全力以赴。所以说,当初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就决定了不会成功。他擅长的是朝堂,不是战场。”
第876章 难当大任
刘备正在筹备进攻魏县的战事,得知黄猗带着讲武堂的学生前来见习,有些受宠若惊,亲自出来迎接。
看到袁术时,他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敢相信。
袁术哈哈大笑,上前拱手施礼。“玄德,听说你恢复宗籍了,恭喜啊。”
刘备也回过神来,笑容满面的客气了几句,然后问道:“幽州大军来了吗?我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袁术有点尴尬,连连摇手。“幽州的大军现在由幽燕都护府节制,现在应该在河间。我来行在述职,听说玄德准备攻城,特来见识一下。玄德,彭城之战打得好,打得好啊。”
刘备不明就里,礼貌性的回道:“和使君的庐江之战比,还是略逊一筹。临阵射杀颜良,一举收复淮南,对冀州军士气影响很大。若不是使君大捷在前,我军士气大振,未必能守住彭城。”
袁术大笑。
等两人寒暄完,黄猗便请刘备介绍当前形势。
刘备精神抖擞,将当前做的准备一一说来。他知道袁术是草包,作战全凭乱来,黄猗却是讲武堂的第一届肄业生,接受过贾诩的教导,又曾随吕布出塞作战,见识远比一般人高。
就算是法正提起黄猗,也要谦虚几分的。
如果能得以黄猗的协助,攻打魏县的战斗或许会轻松许多。
就眼前的形势来看,要想打下魏县,伤亡将远超他的承受范围。
听完刘备的介绍,黄猗却没说什么,只是召集众人讨论,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刘备的安排很周到,但魏县的地形如此,没什么可以取巧的地方,注定了这是一场硬仗。想减少伤亡,只能在攻城器械上想办法。
魏县终究是县城,又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城防并不坚固,临时加固的设施也有限。如果能制造出有针对性的攻城器械,还是可以起到一定作用的。
刘备听了,且喜且忧。
喜是法正、陈登的部署很尽心,忧的是这一战是硬骨头,就算最后能拿下魏县,伤亡也在所难免。
其实他听懂了黄猗的言外之意,这一战根本没有必要打,还是像天子一样围而不攻,推行度田最好。
他也清楚这一点,但他做不到,只能装听不懂。
黄猗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干脆不说。
他只是带学弟们来见习的,不是来帮刘备做决定的。
——
刘备为攻魏县而头疼的时候,审配也在头疼。
他本想主动出击,先破朝廷一路,振奋士气。还没等计划实施,刘备却气势汹汹冲了过来。如果不是魏县固守,或许刘备已经到了城下。
刘备虽然被拖在了魏县,暂时无法进攻邺城,张郃却也被牵制住了,奔袭河间方向来的幽州军不再现实。
唯一的机会,似乎只剩下西面的上党郡兵。
但让他失望的是,钟繇似乎根本没有出兵的计划,西山方向一点消息也没有。
河间方向也没有例外,幽州军、幽燕都护府迟迟没有动静。
形势之诡异,又一次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让他不知所措。
这时,他收到了陈登的劝降书。
陈登的劝降书其实没什么新意,无非是那些套话,文采也远远不如陈琳的檄文。
但是审配却读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天子准备利用这场战事,在冀州强行推进度田,并以此来证明度田利国利民。他准备用冀州度田的收成来维持战事的消耗,避免在中原增赋。
这让审配很不安。
他执意坚守邺城的理由之一,就是朝廷十几万大军围城需要消耗大量的钱粮,而冀州提供不了这么多钱粮,朝廷必须在中原增赋,从而引起中原大族的反抗。
如果冀州的战事影响不了中原,中原士大夫还会在乎冀州的死活吗?
也许还会关心,但也就是关心而已。
只要不伤及自身利益,那些人才不会铤而走险,跳出来和朝廷为敌,说不定还会趁乱出手,想从中分一杯羹。
怎么办?
审配一筹莫展。
“阿翁。”审英快步走了进来。
审配连忙挺直腰背,神情严厉地看着审英。“何事?”
审英吓了一跳,连忙放慢脚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阿翁,刚刚有人送来一封信。”
“有人?”
审英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是的,信突然出现在我的案头,却不知道是谁送的。我看了一下,事关重大,就立刻送来了。”他双手将书信送到审配的面前,又提醒道:“我已经检查过了,没有毒。”
审配瞅了审英一眼,哼了一声。
这两天城内形势紧张,审英有些精神过敏。不过一想到有人能将书信悄无声息的摆在审英的案头,似乎谨慎些也是必要的。
审配拿起案上的书刀,挑开书信,看了一遍,眼神随即微缩,跟着又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他们不在乎呢,原来也怕死啊。”
审英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装没听见。
书信没署名,但内容很直白。只要审配能够保证汝颍人的安全,他们可以为审配争取一线生机。
审氏在阴安的土地、宅院已经被朝廷抄没——新任县令就是曹操之子曹昂,抄得非常干净——审配作为罪魁祸首,也难逃一死,他能希望的就是保住几个子孙的性命,不至于被株连三族。
这一点,汝颍人可以做到。
审配放下书刀,又用丝绢擦了擦手,然后将丝绢扔在一边,一脸嫌弃。
“你信这些人吗?”
审英咽了口唾沫,偷偷地看了一眼审配,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他自然相信这些汝颍人的力量,否则也不会带着书信来找审配。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但凡有点常识,都能猜到结局。他还年轻,不想跟着审配一条路走到黑,如果有一线生机,他当然想抓住。
但这样的话不能明说,否则有违孝道。
看着审英那怯懦的模样,审配非常失望。这个曾经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最近的表现实在无法让人满意。都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大战尚未开始,此子便阵脚大乱,犹豫不决,可见不是能成大事之人。
这样的子孙,承担不起家族复兴的重任,留着也于事无补。
“请陈长文来,让他看看这是谁的笔迹。”
第877章 是非不分
陈群很快就来了。
看到书信第一眼,他就认出了笔迹。“这是辛毗手书,绝不会错。”
审配眉头皱得更紧。
辛毗手书,毫不掩饰,这是故意示威吗?
“他在哪儿?上党,还是冀北?”
陈群没有立刻回答,认真的读起了书信。他连读了两遍,然后将书信放在案上,双手拢在袖中,沉默了好一会儿。
“审君准备让汝颍人陪葬吗?”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审配。
审配笑了。“如果城破,玉石俱焚,自然不能幸免。”他神情淡淡。“祸由汝颍人起,岂能由我冀州人独死?”
陈群一声叹息。“审君,汝颍人与冀州人虽有分歧,但那只是想法不同,手段有别,并无本质上的区别。鹬蚌相争,只能使渔翁得利。玉石俱焚,正中朝廷下怀。所谓亲者痛,仇者快,君子不为。”
审配含笑看着陈群,下巴轻扬。
“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围攻我冀州的汝颍人未必懂。辛毗在哪儿?”
陈群无奈地低头,看着案上的书信。
“在幽燕都护府。荀攸深受何颙赏识,认识的游侠儿不少,要送一份书信很容易。不过,他这么做,正是要让我等互相猜疑,自乱阵脚,审君切不可上当。”
审配眼神微缩,抬手抚着胡须,一言不发。
审英却变了脸色。
他营中的确有不少游侠儿,想找到为辛毗送信的人并不容易,反倒会引起人心不安,影响士气。
袁绍入冀州,跟随他的人主要有两种:一是以汝颍人为代表的党人,一是各地游侠儿。
党人以道义自居,自以为高人一等,一心想控制大权。游侠儿以武夫居多,成了军中骨干,却不像汝颍人那样争权。
所以汝颍人与冀州人势成水火,游侠儿却没参与进来,不少人还在军中担任各级将领。如果想把他们一律清理掉,那冀州军的战力必然大损,不战自溃。
辛毗利用这种手段传递消息,很可能是想让他自断手足。
审英额头冒出了冷汗,看向审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