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王昌与两名虎贲侍郎举盾护在魏杰身边,其他人三人一组,轮流向前冲击,不断将阵线向前挤。
这种阵型看似简单,效果却极佳。两人持刀盾在前,一人持长矛、大戟或者弓箭在后,各司其职。前面的盾挡,用刀劈,化解、封堵对方的攻击,保持身后的同伴,后面的人则全力攻击。
魏杰对这种战术极为欣赏,但他也清楚,自己的人学不来这些。
这些人本就是各营挑选出来的精锐,又经大剑士王越指点武艺,全员装备铁甲,别说步兵营的普通士卒,就算是他身边的亲卫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勉强去学,也只能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
屡次冲阵不果,步兵营的气势反而更甚,接应李式的飞熊军骑士有些气沮,不少骑士拨转马头,脱离战场。
没有统一指挥,增援接应本就是各人自主决定,此刻想走,也没人拦着他们。
魏杰见势,再次下令猛攻,并要求王昌等人也加入突击的队伍。
王昌也知道机会难得,留下一个虎贲侍郎,让他负责魏杰的安全,自己与另一个同伴策马冲到了前面,怒喝一声,手中长矛一闪,便将一名留着髡头的鲜卑骑士挑于马上,随即又策马前冲,刺倒了掌旗兵。
他的武艺虽不如郭武、徐晃,对付普通的飞熊军骑士绰绰有余。
战旗倒地,飞熊军骑士更慌了,更多的人撤离战场。
步兵营受到的阻力迅速减少,魏杰下令挺进。在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后,他们终于截断了李式的退路。步兵营的将士顾不得休息,立刻以大盾、长矛布阵,准备迎接下一次冲击。
在另一侧,射声营也完成了短暂的休整,开始新一轮集射,在沮俊的指挥下,将一阵阵箭雨抛射到李式等人的头上。
手持强弩的射手在曾为射声士的都尉率领下,赶到步兵营的身后,倚靠步卒大盾的掩护,对飞熊军骑士进行近距离狙杀。
看到步兵营的战旗在面前摇晃,盾到身边的骑士一个接一个的倒地,李式面如死灰。
连战斗力最弱的南北军阵地都无法攻破,他还有什么脸色说自己有统领飞熊军的能力?
就算能活着回去,他也无颜面对父亲李傕和母亲胡氏。
与其如此,不如战死来得更有尊严。
李式握紧了手中长刀,嘶声大吼。
却没有声音,只有剧烈的刺痛。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转头四顾,想找传令兵,用传令兵的小鼓来发令,却发现传令兵已经不见了。其他的骑士也浑身是血,眼神惊恐,惶惶不安,看不出半点精锐应有的气势。
李式心跳加速,两腿发软,腰更是酸得厉害,像断了一般,坐不稳马背。
他已经在马背上颠簸了半日,而且一直在厮杀,早就筋疲力尽,连汗都快流尽了。
更别说肩头的伤还一直在流血。
“我命休矣!”
李式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看到身边的亲卫们张大了嘴巴,仿佛在呼喊什么,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在四面挤压下,李式身边的飞熊军骑士越来越少。
数百步外,数百飞熊军骑士正在观望,几个百人将脸色各异,犹豫不决,不断地用鼓声请示,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南侧数百步外的战场上,鼓声正急,激战正酣。
——
杨定匆匆登上将台,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远处隐隐传来战鼓声和喊杀声,烟尘笼罩,却看不清状况。
“杨君,我该怎么做?”杨定问道。
杨修拍了拍栏杆,从容说道:“将军有两个选择。”
“请杨君指教。”
“一,固守大营。天子答应你的粮食已经送到,将军只要坚守大营,便不负天子。”
杨定眼神微闪,没说话。
这显然不是杨修的真心话。
双方的实力对比如何,他一清二楚。
天子为了给他送粮,派南北军迎战李式率领的飞熊军,风险之大,出乎想象。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杨定根本不敢相信,直到斥候送回消息,说李式率领飞熊军正在冲击卫尉士孙瑞的阵地,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他才相信自己听到的不是谣言。
“二,将军可以率部出营,既可以进攻李式、胡封,也可以声援天子。将军想必也清楚,此刻尚未参战的只有郭汜和安集将军董承,而他们的兵力相差悬殊。一旦郭汜参战,天子必身陷重围。将军若能牵制住郭汜,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便是大功一件。”
杨定抚着胡须,沉吟着点点头。
杨修说的是实话,现在最危险的就是郭汜,只要他能摆出进攻的姿势,牵制住郭汜,就是帮了天子的忙。
但他没有说出口。
“若是杨君,当选何策?”
“我与将军不同。”杨修笑了笑。“我是弘农杨氏之后,天子身边的近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是我的本份。我将与郭侍郎一起,率宁辑将军所部千人出击,与天子共存亡。”
杨修说完,拱手向杨定施了一礼。“就此别过。”
杨定一言不发,看着杨修下了将台,出了中军大营。
别营之中,段煨派来送粮的千人已经列阵完毕,侍郎郭武一手牵着战马,一手持长矛,站在队伍前面。
杨修赶到,翻身上马,转身向杨定挥手告别。
郭武也上了马,举起手中长矛,向杨定躬身致意。
营门打开,郭武与杨修并肩,出了大营。
一千步骑紧随其后,头也不回地直奔战场而去。
各营发来旗鼓消息,询问对这一千步骑的擅自离营如何处理。
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接到中军的命令。
杨定叹了一口气,命人传令,毋须阻拦,让他们离开。他在将台上坐了好一会儿,看着杨修、郭武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战场上的烟尘中,看着一车车的粮食送入大营,久久未语。
第85章 劫后余生
郭汜端坐在案前,面对着丰盛的酒食,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谢广正在阵前观战,不断将最新的战况送到中军,郭汜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不得安生。
慌乱之下,是隐隐的担忧。
如果说之前的进攻被董承击退还有可能是意外,今天李式冲击士孙瑞的阵地未果,却让郭汜不得不重新认识朝廷,认识朝廷的实力。
一个是意外,两个就不太可能是意外。
听谢广说,战场的南侧也有交战,至于是谁在进攻胡封,眼下还搞不清楚。
中间隔着飞熊军的阵地,游骑要绕一大圈才有到达战场,中途还有可能遭到飞熊军游骑的截杀。就算有消息传回来,也是半天以后的事。
但郭汜猜想,会和胡封交战的人无非是两个:要么是杨奉,要么是杨定。
杨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靠得近些。
如果是真的,那杨奉能和胡封激战这么久,说明他的实力也有增涨。
那就更不可能是意外了。
那么,朝廷是用什么办法,居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将几支弱旅都变成了精锐?
是天子,还是贾诩?
“将军,丁冲带到。”有亲卫入帐报告。
郭汜收回思绪,点点头,示意亲卫带丁冲进来,同时挺直身躯,挤出温和的笑容。
脚步声响起,丁冲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脸洗干净了,冠带还算端正,身上依然很脏,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酸臭味。
“丁君,请坐。”郭汜起身相迎,笑容可掬。
丁冲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的茬,慢条斯理的在席上就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郭汜有些尴尬地直起腰,喝了一声:“愣着做甚,还不给丁君添酒。”
一旁的年轻侍女吓得一哆嗦,连忙膝行而前,给丁冲添酒。
丁冲瞅了一眼那个侍女,眉头微皱。“你是哪里人氏?”
“回丁君,妾是洛阳人。”侍女怯怯地说道,为丁冲添满酒。
“洛阳哪一家的?”
“洛阳孟氏,小户人家。”
“洛阳孟氏。”丁冲沉吟了片刻。“认识孟郁孟君烈吗?”
侍女愣了片刻,眼中露出希冀的光芒。“那……那是妾之阿爷。”
丁冲点了点头,转身对郭汜说道:“将军,这个女人送给我吧。”
郭汜咧嘴一笑。“好啊,丁君想要,就送给丁君,反正我营里还有很多。”他扫了一眼侍女。“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丁君的人了,还不谢过丁君?”
侍女喜极而泣,跪在丁冲面前,连连叩头。
丁冲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侍女起身,一句话也没说。
“将军请我来,又是酒又是肉,现在又送女人,是有事要我帮忙?”
郭汜故作豪爽地哈哈大笑。“没有,没有,就是这两天失礼了,委屈了丁君,想赔个礼而已。丁君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丁冲嘴角歪了歪。“当真没有?”
“当真……”郭汜眼珠一转。“……要说,还有真有一点小事,想请丁君帮忙。”
“你说。”
“我想面见贾先生。”郭汜偷眼看着丁冲的眼神,见丁冲面露不屑,随即又说道:“当然,如果丁君为难,能帮我带封书信给贾先生,也行。”
“行,你尽快准备,我吃两口就走。”
“无妨,无妨,丁君慢慢享用,这些都是最好的羊肉,最好的麦酒,特地为丁君准备的,丁君慢慢用,我也不急的。”
“好,多谢将军有心。”丁冲又喝了一杯酒,割下一块肉,送进嘴里,大嚼起来。
侍女孟氏见有机会离开郭汜大营,格外殷勤,为丁冲割肉斟酒。
郭汜含笑看着丁冲大吃大喝,等丁冲吃得差不多了,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简,递给孟氏。孟氏接过,又双手递给丁冲。
丁冲接过,也不看,随手丢在案上,吮了吮手指上的油脂。
“将军,恕我直言,就算你面见贾先生,贾先生也不会有其他的话。”丁冲抬起头,打量着郭汜。“天子欲建天下太平,安定凉州是必行之事。凉州士庶愿意与朝廷同心同德,朝廷求之不得。但朝廷不养无用之人,更不会纵容贼臣以武犯禁,祸乱朝纲。”
郭汜的笑容有些尴尬,眼神中也多了几分不安。
“所以,李傕必须死。”丁冲再次举起杯。“将军死不死,不在别人,唯在将军自己。”
郭汜盯着丁冲瞅了一会。“那丁君说说,我如何才能不死?”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丁冲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拿起案上的书简,长身而起,又指了指案上剩下的大半盆肉。“带上,我的妻儿受了这么久的苦,也该尝尝荤腥了。”
说完,甩甩袖子,扬长而去。
孟氏不安地看着郭汜,郭汜扬扬眉,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孟氏忙不迭的抱上肉盆,冲出了大帐,一路小跑地追上丁冲,一边施礼,一边说道:“谢丁君救命之恩,谢丁君救命之恩。”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滴在肉上。
丁冲看着孟氏,一言不发,只是放慢了脚步,让孟氏跟得上。
孟氏紧紧的抱着肉盆,亦步亦趋。
一个郭汜的亲卫追了过来,护送丁冲出营。
一路上,无数衣衫褴褛的女子看着泪流满面的孟氏,看着孟氏怀中的肉盆,露出羡慕的眼神。有人鼓起勇气,冲了出来,跪在丁冲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亲卫一脚踹倒。
丁冲也没回头,一路出了大营。
跟他一起来的侍从也被放了出来,正牵着马,在营外等候。
丁冲上了马,直奔董承的大营而去。
进了董承大营,迎面遇到了全副武装的徐晃,听说天子在阵前指挥作战,丁冲又赶往战场。在塬下,他命侍从带着孟氏上塬,连人带肉一起交给妻子,自己则赶到刘协面前,汇报情况。
一路奔驰而来,丁冲出了一身汗,原本已经洗净的脸又沾满了黄土,看起来极是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