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刘琦带着几个人,从对面走了过来,看到袁术,他愣了片刻,随即拱手施礼。
“袁使君?”
袁术转头看向刘琦,也有些犹豫。此人看起来脸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刘琦见状,笑道:“使君,我乃刘景升之子刘琦刘伯玉,之前曾与使君见过。”他顿了顿,又道:“一晃十年没见,使君风采依旧啊。”
袁术恍然大悟,也没下马,伏低身子,打量了刘琦片刻。“你倒是变了不少,比你老子多了几分英气。你怎么没去考散骑?”
刘琦顿时后悔了,刚才应该装没看见才对。
见刘琦这副表情,袁术恍然。“没考上?”
刘琦尴尬地点点头。“文不成,武不就,让使君见笑了。”
袁术挥挥手,不以为然。“这怨不得你,是你老子教子无方。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一点上,我也没脸说人。我家那小子,还不如你呢,天天混吃等死。”
一想起袁耀的无所作为,袁术叹了一口气。
刘琦也是知道袁耀的,莫名对袁术多了几分亲近。“使君过谦了。令郎性情淡泊,清静无为,也是不错的。”
“什么清静无为,就是没用。”袁术挥挥手,又道:“不过这样也好,知道自己没本事,成不了事,也不给老子惹事。唉,你这是忙什么?”
“也没什么,一个故交刚从益州回来,我来探望探望,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谁啊?”袁术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刘琦刚刚出来的里门。“我认识吗?”
刘琦刚准备说话,忽然心生警惕,随即改口道:“无名之辈,不知挂齿。我还有事,就不陪使君了,回见,回见。”
说完,不等袁术回答,便匆匆而去。
袁术抚着下巴,看着刘琦的背影,嘿嘿一笑,对苌奴等人晃了晃脑袋。
“进去找,看看是哪个无名之辈,居然能让刘表之子来拜访。”
苌奴等人应了一声,冲了进去。
刘琦远远地回头看见,不禁暗自叫苦。自己随口一句话,怕是又为故交惹了麻烦。他很想回头,却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袁术,只会将事情闹得更大。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去报告父亲刘表。
刘琦快马加鞭,回到袁氏门口,找到了刘表,说明了刚才遇到袁术的事。
刘表皱了皱眉。“你说的是哪一家?”
“苑仲真(苑康)子苑珪。”
刘表想了想,摆摆手。“他家没什么事,不必担心。再说了,就算有事,袁公路也不敢怎么样。这竖子看似无赖,其实心中明镜也似。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能惹,他自有分寸。”
“苑仲真有什么不能惹的?”
刘表微微一笑。“伯玉,你还是太年轻。”
——
“苑仲真之子?”袁术沉吟了片刻,抚着胡须,有些为难。
“主君,他从益州回来的,好像带了不少蜀锦。”苌奴说着,献宝似的举起一卷布料,在阳光下闪着光。
益州的蜀锦虽然不如襄邑的织锦有名,最近却也是声名渐著。不少从益州回来的人都会带上几匹,作为礼物送人。
袁术对此并不陌生。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皱起了眉头,抬手一个大耳光。
“你这竖子,真是匪性不改,看到好东西就抢,也不看看是谁。”
他下了马,从苌奴手中夺过布料,大步进了里门。“还不滚进来,领我去陪罪?”
苌奴不敢多说,捂着脸,进了门,引着袁术向里走,在一个破旧的大宅前停住脚步。
听到门外有声音,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拱着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打量了袁术一眼,目光冷冷的说道:“使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若是为了蜀锦而来,不妨稍后,马上就将其余的蜀锦奉上,只请使君手下留情,不要伤人。”
他冷笑一声,又道:“逃亡数年,苟全性命于乱世。侥幸返都,若是再伤在使君手中,只怕有伤天子圣明、大汉中兴之意。”
袁术面红耳赤,连忙上前,双手将蜀锦奉上。
“苑君说笑了,岂敢,岂敢。刚才是贱奴有眼无珠,冲撞了苑君,还请苑君大人有大量,不要挂怀。”
苑珪看了一眼袁术手中的蜀锦,淡淡地说道:“罢了,这匹蜀锦就当作见面礼吧,还望使君不要嫌菲。如今使君蒙皇恩,主持洛阳事务,我等斗升小民,仰仗使君处甚多,送点礼也是应该的。”
说完,他转身进门,扔下袁术一个人站在阶前。
袁术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苌奴偷眼看见,立刻来了精神。“主君,这竖儒如此无礼,待我等进去,抄了他家……”
“啪!”袁术抬手一个大耳光,将苌奴抽得圆地转了两圈。“你这耳朵里塞了鸟毛吗,听不懂老子的话?快滚,以后别来他家找事,给老子惹麻烦。”
苌奴接连挨了两个耳光,心中郁闷,跟着袁术往外走,不甘心的问道:“主君,这姓苑的什么来头,为何惹不得?”
袁术一声叹息。“你这竖子,就是没长进。你不知道苑仲真是谁?你不知道他和颍阴荀氏的交情?惹谁不好,去惹他?”
“他和颍阴荀氏还有关情?”苌奴一惊,知道这两个耳光算是挨得不冤。
谁不知道颍阴荀氏内有荀贵人,外有荀彧父子叔侄,将来必是大汉一等一的世家。
“你以为颍阴荀氏那高阳里是怎么来的?”袁术咬牙切齿的骂道:“就是苑仲真改的,还亲手题写了里门题额。”
“这可怎么办?”苌奴也有些挠头。“有这样的人在洛阳,以后还怎么混?他家有没有逾掉的?要是有……”
“苑仲真死了三十年了,哪来的逾制。”袁术没好气的说道。他闷着头向前走,回到大街上,站了片刻,忽然笑道:“我要向天子举荐他。”
第908章 关系深远
辛毗赶到了行在,很快就见到了刘协。
汇报完河间国的度田情况,辛毗静静地坐着,打量着坐在主席上的刘协。
天子很年轻,还有些疲倦,但是眼中有光,言谈举止中带着无以伦比的自信,一看就让人安心。
难怪荀攸对天子推崇倍至,没有一丝违逆之心。见天子度田的意志坚决,立刻放弃了讨价还价的想法,坚持要在河间推行度田,不留一点余地。
“听说你与陈群、赵俨、杜袭并称?”刘协抬起头,含笑打量着辛毗。
辛毗欠身拱手。“不敢当。不过是乡里过誉,不想竟传入陛下耳中,让陛下见笑了。”
“我也觉得不妥。”刘协说道。
“……”辛毗语塞。
他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天子却一点也不客气。
“别的人,我不清楚。就以陈群的言行而论,与他齐名,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刘协喝了一口水,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从他在徐州的表现来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党人名士的恶习,倒是一样不缺。”
辛毗沉吟了片刻,拱手施礼。“陛下所言,恕臣不敢苟同。”
“嗯。”刘协神情淡淡。“说来听听。”
“陈群虽有些党人习气,名士风度,却谈不上恶习。承父祖之名,他的名声也的确高于同辈,可那也不是他的错。陛下不必苛责于贤者。”
刘协打量着辛毗,无声地笑了。“虽然我不赞同你的意见,但我佩服你的勇气。”
“谢陛下。”
刘协放下手里的文书,想了想。“你抓了张郃的家人,是希望张郃向审配施加影响,让他不要杀你们在邺城里的家人吗?”
“是的。”
“我有一事不解,还望你能直言相告。”
“请陛下指教。”
“袁熙也有数千人马,又有主君之名,他都保不住你们的家人?”
辛毗一声叹息。“袁熙虽是袁绍之子,但为人平庸。既不如其兄袁谭沉稳,也不如其弟袁尚聪慧。之所以成为主君,一是袁绍忌我汝颍人,二是袁尚年幼,难当重任。袁熙这才勉为其难,得到冀州人的拥护。实际上,他的德才都不足以和审配、田丰抗衡,不过是冀州人的傀儡罢了。”
“审配、田丰敢弑主吗?”
“那……倒不至于。”
“既然如此,袁熙为何坐视审配囚禁你们的家人,一言不发?”
“这……”辛毗语塞,心里也对袁熙大感失望。
按理说,就算袁熙的实力不如审配、田丰,站出来说几句话总是可以的。面对审配、田丰囚禁汝颍人的恶行,他一句话也不说,未免过于软弱。
“是不是因为没人出谋划策?”刘协露出一丝笑意。
辛毗心里一紧,大感不安。“陛下的意思是……”
“我在想,如果你进城为袁熙谋划,与审配、田丰当面较量,或许会比在这里坐而论道好一些。纵使袁熙的力量不足以击败审配,保住你们的家人性命,总是有机会的。”
辛毗垂下眼皮,思索片刻,拱手施礼。
“陛下所言甚是,臣愿往。”
刘协满意地点点头。“甚好。你准备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你也不必急着进城。秋收将至,大军即将围城,届时再进去,你的底气更足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想与邺城共存亡,尤其是那些奉袁熙为主的将士……”
看着侃侃而谈的天子,辛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入城辅佐袁熙,调动袁熙的力量与审配对峙,保护家人,的确是一个很有诱惑的办法。只是对他而言,这个办法的风险太大了,无异于自投虎口。
要说天子借刀杀人,他都信。
可是天子偏偏表现得非常坦然,一点也没有借刀杀人的惭愧,处处为他着想,分析进城后可能遇到的问题,需要解决的困难。
此人若非大勇,便是大伪。
两人正说着,有尚书进来,递过一份文书。
刘协接过,看了一遍,眉心微微蹙起,眼神也变得玩味起来。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将文书放在一旁。
“你知道苑康其人吗?”
辛毗连忙说道:“当然知道,前辈名士,知名能臣,行政威猛,道德高尚,号为八及。”
“他和刘表有什么关系?”
“刘表也是八及之一。”
“是吗?”刘协微怔。“刘表不是八俊么?怎么又成了八及?”
辛毗忍不住笑了一声。“刘表出身高贵,又师从名门,学问道德皆有可观之外,为人称颂。岂止是八俊、八及,他还是八顾、八友之一,算是交游满天下。”
刘协也笑了。
原来刘表这么有名,个个想和他做朋友。
“这个苑康除了是名士能臣,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是党人,而且是与李元礼、范孟博比肩的党人。”
“他有汝颍做过县令,还为荀氏故里题过名?”
辛毗顿时警惕起来。“是,不过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刘协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唯。”辛毗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道:“荀氏所住里原名西豪,苑仲真为汝颍令时,见荀氏八子皆有道德学问,有如高阳氏之八子,故改其里名为西豪,便亲笔题额。”
“还有吗?”
辛毗沉吟片刻。“荀昱荀伯修、荀昙荀元智兄弟与苑仲真交往过密,荀伯修与李元礼、范孟博一起死于党事,荀元智和苑仲真一样,被禁锢终身。”
刘协点了点头。
他明白袁术为什么上书推荐苑珪了。
苑珪是苑康之子,既与刘表父子是故交,又与颍川荀氏有这么大的交情,袁术惹不起。不把苑珪赶出洛阳,他以后做事难免缩手缩脚。推荐苑珪出仕,既是示好,又是调虎离山。
这悍鬼果然干正事不成,做打手最适合不过。他看似粗猛,其实精得跟鬼似的。能惹的可劲儿欺负,不能惹的就往我这儿送。
既然如此,就把苑珪召来行在看看。
“苑康的儿子苑珪从益州回到了洛阳,袁术推荐他出仕。”刘协看了一眼辛毗,主动揭露了谜底。“你熟悉这人吗?”
辛毗松了一口气,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臣见识浅薄,很少去洛阳,也没有与苑珪见过面。”
刘协倒也不在乎。“无妨,等他来了,引你们相见。”
第909章 以牙还牙
辛毗出了帐,长出一口气。
虽然天子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重话,但他却自始至终不敢有丝毫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