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 第577章

作者:庄不周

刘协盯着张松看了片刻,哈哈大笑。

他站起身来,走到张松身边,抬手按在张松肩上,轻轻拍了拍。

“子乔,你可与杨德祖、祢正平比肩。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舍了土地这身外物,你才能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你若不弃,先去司徒府历练,助杨公一臂之力。”

“唯。”张松正中下怀,躬身答应。

第1069章 有心无力

杨彪最近很忙,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

张松有过目不忘之能,又熟悉益州的事务,正是最合适不过。

即使还在战争期间,司徒府依然是事务最繁剧的部门,不仅要处理好各郡县的度田,还要为大军筹备粮草,在规定的时间内送到军需部门。

杨彪年过六旬,经验很丰富,体力却有些跟不上。刘协多次和他商量,要适当的扩大司徒府掾吏的员额,给杨彪配备副手,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刘先原本是选择之一,但事实证明,他并不适合。

看到张松,刘协放心了。

这是又一个祢衡。

祢衡能够一改轻狂,成为政务高手,与杨修的引导有莫大的关系。张松不可能也去汉阳,刘协只能亲自上阵。

从益州南部开发的实际困难说起,刘协和张松纵论古今。

文明要扩张、融合,就像人要走出摇篮一样,是无法阻止的必然趋势。既然要扩张、融合,就不可避免地对边远地区进行开发。

曾几何时,当华夏文明刚在河东地区萌芽的时候,周围的太行山、中条山,以及大河对面的华山都是边远地区。可是现在,这些都是华夏文明的范围。

以益州而言,巴蜀文明最初也是益州的一部分,四面的大山就是宇宙的尽头。如今巴蜀文明与华夏文明融为一体,秦岭、大巴山都成了大汉腹地。

历史如长江之水,滚滚向前,没有人可以阻止。

大巴山曾经阻挡在他的面前,却挡不住流水的冲刷侵蚀,最终形成了三峡。

听到刘协这些话,张松显然格外兴奋。

他能感觉到,刘协对益州没有歧视,也没有因为他的相貌而虚以委蛇。

这是一个真正胸怀天下的天子,一个不以貌取人的明君。

刘焉、刘璋父子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张松也将自己的方案和盘托出。

既然是交融,就应该是双向的。

一是派儒生进入边远地区,推行教化,让更多的百姓子弟能够接触文明,知道外面有更大的世界,不受其他人的蒙蔽;二是将各地的优秀人才纳入朝廷的系统,让他们有机会到各地做官、游历,增广见闻。

交往多了,闭塞自然会打开。

总的来说,张松的方案并无新鲜之处,与文翁的教化有相似之处。

若说区别,只在于他是双向的,而且更近一步。

文翁当政时,益州的基础还很薄弱,只能吸引中原文明,无法输出。如今的益州今非昔比,已经可以向外输出人才了。

张松说的是益州南部诸郡,但他要代表的却是整个益州,或者说,是以成都为中心的益州腹地的利益。

他们急切的想融入朝廷,甚至愿意做教化益州南部的急先锋。

将来能够进入益州南部山区的,肯定还是益州北地的士子为主。

刘协理解这一点,也乐见其成。

他也早就有这个想法。

要想边远地区融入华夏文明,支持朝廷,自然要相应的给一些优待。如果是在和平时期,这会挤压中原地区士族的利益,毕竟官职总数是有限的,边远地区的人多一些,中原地区的人就会少一些。

但现在不同,观念改革使人才分流成为可能,制度改革则提供了更多的岗位,可以在不伤害中原人的情况下,招揽更多的边远地区人才进入系统,扩大统治基础。

刘协与张松一拍即合,相谈甚欢。

——

张松回到司徒府,带着天子的手诏。

杨彪多少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天子会留下张松,留在身边做个尚书或者侍中。

但他不反对这个安排,司徒府的确需要人,更准确的说,是需要人才。

随着新政推行,司徒府的事务与日俱增,比以往几乎翻了一倍,他根本忙不过来。天子曾让他增加吏员数量,减轻工作负担,他却以老臣特有的沉稳婉拒了。

他认为很多新增的事务都是临时的,比如度田,忙过了就没了。现在增加了人手,将来怎么办?

每增加一个人,都要多支出一份俸禄,对原本就捉襟见肘的朝廷财政来说,就是增加一份负担。

朝廷永远都缺钱,开源很难,节流就显得格外重要。

对杨彪来说,他更愿意选择优秀的人才,以一当十,以弥补人力的不足。

将来这些人还可以走上更重要的工作岗位,遍历郡县,最后回到司徒府,主持大局。

只有如此,才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得到张松,杨彪很满意,就像当初培养祢衡一样,先安排他处理一些小事,考察他的能力,再逐渐加大压力,付以更重要的任务。

张松表现得很好,短短几天时间,就赢得了司徒府上下的认可。

其他部门也知道了,司徒府来了一个其貌不扬,身材短小,却能力过人的益州人。

天子和司徒都很欣赏。

谁说益州没人才?是刘焉、刘璋父子不会用。

谁说天子不重视益州,秦宓、张松都得到了天子赏识。只要是真正的人才,天子一视同仁。

这两个结论不仅鼓舞了益州籍的士子,也给其他州郡的人士增加了压力。

杨彪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江陵,交给赵温。

你赶紧回来吧,天子需要听取你的汇报,以决定下一步对益州南部采取何种策略。

赵温接到消息后,立刻起程,于五月初赶到宛城,拜见刘协。

相隔三年有余,君臣再见,刘协不禁唏嘘。

赵温须发尽白,身心俱疲,看起来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看不到半点大丈夫当雄飞的意气风发。

刘协起身,扶起赵温,看了又看,眼眶有些湿润。

他能想象到赵温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身体的辛苦是一方面,更难的是心理上的煎熬。

他想尽一个老臣的责任,却力不从心。在朝无能为力,他就想回到自己的本州,促成益州和平称臣。可是益州人也让他失望了,在利益面前,没有人在乎他这个老臣的体面。

最终,他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朝廷。

他尽力了,但,一事无成。

与此那些刚刚展露头角,便成绩显著的年轻人,他的心里有多无奈,可想而知。

“赵公辛苦了。”

“陛下,臣……”赵温涕泪交流,打湿了雪白的胡须。

“赵公,你已经尽力了。”刘协将赵温扶起,将他送往座位,又命人取来水,让他洗去脸上的尘土。“事有必成,不必成于己。赵公虽然没能看到最满意的结果,却已经种下了希望的种子。还望赵公能保养身体,努力加餐,亲眼看着益州重归朝廷,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赵温且喜且愧,再拜道:“臣愿以残躯,随陛下左右,见天平盛世。”

第1070章 投桃报李

杨彪与赵温相见,同样感慨万千。

他现在知道赵温为什么迟迟不肯回来,又派张松先行,劝他不要多事了。

以赵温现在的身体和心态,根本担不起司徒的重任。

那不是维护他的荣誉,而是要他的命。

“文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真的难任其重。与其勉力而强,误国误己,不如就此隐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杨彪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你准备做些什么?”

“我准备找些人,编一部关于益州的书。”赵温的神情轻松了些。“益州地方千里,上应觜参二宿,为古九州之一,却没有一部通史,致使中原人以蛮夷视之,岂不荒谬?我老了,无力承担政务,就召集一些读书人,搜罗史料,编一部益州通史,也算是给后人留点东西。”

杨彪抚须而笑。“你这野心不小啊。益州第一部 通史,想想都令人神往。”

赵温也笑了。“除了这部通史,我还想写点东西。”

杨彪打量着赵温,渐渐收起笑容。“你想写什么?”

“自传。”

“自传?”杨彪眼神微闪。“这么急吗?”

赵温摇遥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自传,不是为了给自己傅粉,而是想回顾自己这一生的得失。我虽然德薄才疏,却也在仕途上挣扎了近三十年,经历过不少人和事。成绩不多,教训不少,写出来供后人参考,让他们少走一些弯路,也是好的。”

杨彪想了想,微微颌首。“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子柔,你先来,为我们这些老臣闯一条路。”

“荣幸之至。”

——

辽东,襄平。

刘备站在岸边,看着客船缓缓靠岸,撩开大氅,快步赶了过去。

船还没停稳,他就纵身一跃,上了船,来到舱门前,伸手轻推。

舱门打开,孔融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刘备,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是征东大将军,别来无恙?你来迎我,我可怎么好意思。”

刘备哈哈大笑,热情的挽着孔融的手臂。“文举兄,你远征漠北这样的大事,辽东人都已经知道了,人人景仰,都等着为你接风。我若不早点来,届时连末席都坐不上。”

孔融愣了一下,看向岸上的人群,有点懵。

“他们……是来迎我的?”

“当然。”刘备伸手一指,报出一连串响亮的名字,都是孔融熟悉的青徐大儒。“他们都是来为你接风的,其中不乏想和你同行的。”

孔融深吸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远赴漠北,寻找商朝遗民之事,他一直很委屈,觉得自己说是寻找商朝遗民、儒家旧典的伟大事业,其实就是变相的流放。若不是迫于无奈,他根本不想去。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佩服他,还想和他一起去。

他们不知道漠北有多冷吗?

没等孔融回过神来,刘备又叹了一口气。“我虽是征东大将军,即将奉命征讨三韩、倭国,裂土封国,藩卫大汉,却没几个人愿意跟着我。相比之下,我真是羡慕你啊。”

孔融终于反应过来了,瞅了刘备一眼,哈哈大笑。

刘备来迎他,就是想让他作说客,劝一些人跟着他去征伐海外。

这倒是好事。

将来从漠北回来后,他也想换个地方养老。渤海是不行的,他看得出来,张昭搞不定,德政就是个笑话,渤海最后必然归于朝廷。

如果能在刘备的封国里做官,想必会很自在。

刘备对他的仰慕,可是写在脸上,刻在心里的。

“大将军放心,只要你施仁义,行德政,自然会有人依附。”孔融胸有成竹的拍拍刘备的手臂。“三韩、倭国虽远离中原,还能比漠北更远吗?”

刘备心领神会。这一趟没白跑,至少孔融是答应了。

两人一起上了岸,诸葛瑾、陈琳先迎了上来,一阵寒暄。接着又有管宁、王烈等人过来相见。正如刘备所说,他们对孔融的漠北之行都充满了积极的情绪。

当然,他们最看重的还是可能存在的典籍。

对圣人曾经看过的典籍,他们充满了向往。

从他们的眼中,孔融看到了熟悉的神采。

这样的神采,在很多地方已经看不到了。那些人虽然还自称儒门子弟,却对圣贤不敬,对儒门经学横加指责,浅陋而可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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