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袁尚还特地领着秦宓绕了点路,去看了一下正在造的船只。
看到那些小船,习惯了大海船的秦宓有些诧异。
“这么小的船,也能渡海作战?”
袁尚哈哈大笑。“秦君有所不知,狭海有海流从南至北,水流也平稳,我们的战船先向南行驶,然后顺着海流向北,就可以到达对面的倭国列岛。只要时机选择得当,别说是这样的战船,就算是独木舟,一样能顺利登岸。”
秦宓将信将疑。“谁是前锋大将?”
“冀州名将张郃。”
秦宓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一路走来,他多次听人说起张郃的名字,知道这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名将。他说能渡,大概率不会是诳人的大言,应该有相当的可行性。
随袁尚来到大营,袁熙已经在等着,还有一些儒生陪在一旁。
按照规定的仪式,两人见了礼,分别入座。
秦宓开门见山,说明自己的来意。
袁买母子已经被捕,相关的人也无一逃脱,这次到中山国来,就是要看看还有哪些人涉案,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是部分人的个人行为,还是有组织的行动。
袁熙没说话,一个壮年儒生站了起来。
“敢问使者,袁买母子之前已被赦免,不再是罪人,因思念家乡,返回中原,有何不可?”
秦宓瞅了他一眼。“报上你的姓名官职。”
壮年儒生一怔,随即面色一冷。“乐安国渊,字子尼,师从北海郑康成,避祸辽东,如今是袁将军从事。”
“我只问你姓名官职,没问你师承,大可不必报上郑康成的名字。”秦宓淡淡的说道:“既然是郑康成的弟子,可知清河崔季珪?”
国渊冷笑。“当然知道,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他久不联系了。”
秦宓笑笑。“你们的确不是同道。崔季珪投笔从戎,潜心修习兵法。你虽身在军旅,却还是以儒生自居。我很好奇,将来若是崔季珪奉诏讨伐,与袁将军对阵于沙场,你们师兄弟孰胜孰败?”
袁熙眼神微缩,握着酒杯的手一抖,杯中酒险些洒了出来。
袁尚倒是面容不变,甚至还有些不屑。
国渊再度冷笑。“使者这是威胁我等么?我等奉诏征伐海外,并无犯上作乱之举,又何来与崔季珪对阵之说?”
“原来你还知道奉诏。”秦宓收起了笑容,寒声道:“袁买母子虽被赦免,但诏书明言不得返回中原,你怎么就忘了他们此举违诏的事实呢?”
不等国渊说话,秦宓站了起来,轻轻一顿手中的节。
“天子之节在此,你且如实汇报,是不知而犯,白口妄言,还是明知故犯,藐视朝廷诏书。”
国渊虽满腹不忿,可是看到秦宓手中的节,顿时气短,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袁熙。
袁熙面色发白,一言不发,额头沁出了汗珠。
片刻之后,袁尚咳嗽一声,起身离席,来到秦宓面前,面带微笑,伸手准备去拍秦宓的手臂,刚准备说话,秦宓抬起手,打断了他。
“天子之节面前,请袁将军自重,不要打断我的问话。”
袁尚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脸颊抽搐了两下,怒视着秦宓。
秦宓面不改色,迎着袁尚的目光,嘴角微挑。“袁将军乃眷西方,想必知道益州已经平定,装备了新式战船的大汉水师随时可以跨海来战,讨逆将军孙策枕戈待旦。至于是助袁将军东征倭国,还是讨伐不臣,就看袁将军怎么选了。”
袁尚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拱手谢罪,退在一旁。
他们曾与孙策并肩作战,自然清楚孙策率领的水师有多凶狠,绝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秦宓再度看向国渊,厉声喝道:“从事国渊,回答我的问题!”
第1119章 色厉内荏
帐篷内一片死寂,连最张扬的袁尚都没敢说话。
国渊张口结舌,汗如浆出。
秦宓等了片刻,挥挥手。“拿下,斩了。”
身后的随从愣住了,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在袁熙、袁尚的面前斩杀郑玄的弟子?且不说能不能活着离开,就算能活着回到中原,秦宓也会被儒生唾骂吧?
牵招也吃了一惊,上前一步。“秦君?”
秦宓没有接牵招呼的话,举步离席,直接走到国渊面前,用力将手中的节插在地上,厉声喝道:“跪!”
面对着摇晃不定的节,国渊打了个激零,膝盖一软,下意识地跪倒在地。
秦宓反手拔刀,刀光一闪,便架在国渊的脖子上。
“大汉属国中山征南中郎将袁熙麾下从事,乐安国渊,藐视朝廷法度,为逃犯辩解,大逆不道,依法当斩。验明正身,即刻执行。”
说完,手起刀落,一刀枭首。
鲜血喷溅,冲出丈余。袁尚躺避不及,被溅了一脸,顿时一声尖叫,向后退了两步,不小心被案几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唉呀——”
秦宓转头看去,目光如电。
袁尚一见秦宓,以及他手里还在滴血的长刀,顿时头皮发麻,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秦宓轻轻一甩长刀,将刀的血迹甩落,还刀入鞘,拔起节,从容走回自己的坐席。
“好了,我们接着讨论这个问题,将军了解这个事么?谁是主使者?”
袁熙目瞪口呆,嘴唇颤抖。
一旁的袁尚也悄悄爬了起来,却不敢说一句话。
其他人看着僵卧在地的国渊尸体,以及滚到袁熙案前的首级,闻着热腾腾的血腥味,也没有敢说一句话。
“看来你们还没准备好。”秦宓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掸掸衣服。“我给你三天时间,查清此事,找出相关人员。”
说完,转身离开。
随从来不及多想,匆匆跟上。
牵招已经反应过来,留在最后,手按着腰间的刀环,环顾袁熙等人,微微颌首,缓缓退出。
袁尚突然跳了起来,涨红了脸,尖声叫道:“岂有此理,他竟敢当着我兄弟的面杀人?来人——”
“住口!”袁熙一声低吼,拍案而起。“你想我袁氏被灭门吗?长兄、四弟和阿母都在朝廷手中,你杀了朝廷使者,他们就死定了。”
“我……”袁尚语塞。
袁熙起身,捡起国渊的首级,仔细端详了一番,对袁尚说道:“你看这断口,如此齐整,这秦宓虽是使者,却有一身不俗的武艺,而且……”他咽了口唾清楚。“他手中的长刀锋利无比,绝非我等手中的兵器可比。看来朝廷不仅有海船,就连最普通的长刀也胜我等不止一筹。”
袁尚凑了过来,忍着害怕,看了一眼国渊的脖子断口,没敢吱声。
正如袁熙所说,斩首并非易事,断口如此齐整更不容易,秦宓不仅有一身好武艺,而且有一口好刀。
一个使者,也能配这么好的刀,只能说朝廷在军械的进步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如果孙策带着装备了海船的水师来攻,他们根本挡不住。
“那……怎么办?”
“找几个人顶罪吧。”袁熙低声说道:“你让人收拾一下,好生安葬国子尼,我去向使者请罪。”
——
牵招赶上秦宓,低声说道:“秦君,是走是留?”
秦宓回头看了牵招一眼。“我知道将军善战,但我们长途跋涉而来,人困马乏,是逃不掉的。”
牵招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陪秦君一搏。”
“有劳。”
“使者不必客气,这是我的职责所在。”牵招赞道:“不意使者竟有如此胆气与身手,我倒是看走眼了。”
“血气之勇罢了。将军有所不知,天子尚武,散骑、郎官、尚书习武者甚众,其中不乏高手。我只是跟着练了几天,算不上出众。能一刀成功,除了运气之外,还是刀利。”
“久闻天子重实学,成重军械制造,这刀想必也是成果之一吧?”
秦宓看到袁熙从远处走了过来,身后并没有其他人,知道安全了,不禁哈哈大笑,解下腰间长刀,递给牵招。
“只是一口普通的长刀罢了。既然将军喜欢,就赠与将军。”
牵招接刀在手,才看到袁熙走来,一时有些尴尬。不过他随即恢复过来,拱手致谢,同时将自己的配刀送了过去。
“多谢使者。我这口刀虽然不如使者的刀锋利,却也是中山王所赐,送与使者防身。”
秦宓也不客气,接过刀,挂在身上。
袁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更不敢有什么想法。牵招与秦宓如此亲密,这时候对秦宓不利,牵招肯定不会同意。如果能连牵招一起杀,也许等不到朝廷的大军,刘备的大军就会杀来。
他虽然有兵力优势,却不想和刘备火并。
对他来说,攻取倭国,然后建立自己的封国,延续袁氏血脉,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他赶到秦宓面前,躬身请罪。
秦宓也不为己甚,只是正告袁熙,这件事已经上达天听,不容忽视,必须彻查,给天子一个满意的交待。否则不仅他们会有危险,就连中山王刘备都难辞其咎。
袁熙战战兢兢,不敢多说。
秦宓的话说得清楚,如果他不能让秦宓满意,刘备肯定不会甘心受到牵连,会态度鲜明地站在朝廷一边,立刻对他宣战。
“请使者放心,熙一定彻查。”
秦宓又安慰了几句,表示理解袁熙军务繁忙,未必能事事操心之类。袁熙听了,知道朝廷没有杀他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热情的安排秦宓住宿,又安排了好几个皮肤白皙、容貌娇好的韩女侍候。
袁熙告辞之后,秦宓对牵招说,袁氏兄弟虽然兵多将广,但他未必是中山王对手。有朝廷为后盾,中山王只要能励精图治,中山国还是可以长久的。只是这片河谷必须收回,以免有肘腋之患。将来如果可能,最好是能建立一支水师,控制这片狭海,将袁氏兄弟限制在海外。
牵招深以为然。
他觉得袁熙、袁尚虽然禀性不同,但都不会超过袁绍本人。说到底,这两人还是高门子弟,骨子里没有舍命一搏的勇气。至于他麾下的那些青徐儒生,也是嘴上厉害,真拼起命来,也是不行的。
他甚至有种想法,回去之后,要劝刘备离青徐儒生远一点。
第1120章 前车之鉴
袁熙很快就给了秦宓一份名单,上面有所有潜返回中原的人。
至于哪些人回了老家,哪些人又去了渤海,他就不清楚了。
秦宓也不细究。
他们奉命来查此事,主要上的是惩戒逃回去的人,让还想逃回去的人断了念想。至于谁是主使者,反正都是些罪人,朝廷没兴趣也没能力一一追查,能交差就行了。
带着袁熙赠送的丰厚礼物,他们踏上归途。
借着这几天机会,秦宓、牵招在附近看了一圈,了解了不少情况。
袁熙、袁尚看似兵力不少,招揽了大量的当地部落,但是说到底,他们用的还是袁绍当初笼络乌桓、鲜卑的那些手段,收买为主,控制力并不强。真要打起来,那些人能否为他们卖命,还真说不准。
尽管如此,秦宓还是建议牵招提醒刘备加强戒备,尽快完成对当地民众的同化,不要给袁熙、袁尚可趁之机。
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天子用过的教化。
百姓才是根基,那些部落首领则要恩威并施,能笼络的就笼络,不能笼络的就杀掉。
回到中山,秦宓向王绛汇报了出使的经过。
得知秦宓先斩后奏,当着袁熙的面杀了国渊,王绛大惊失色。
他担心的不是秦宓的安全,而是国渊之死带来的影响。国渊是郑玄的弟子,曾避祸辽东,在青徐士人中影响甚大。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那些曾与国渊一道的青徐士人会对秦密口诛笔伐,甚至可能直接派人来杀秦宓。
他让秦宓赶紧走,以回朝汇报的名义先走一步。
秦宓感谢了王绛的关照,却不肯走。
中山国虽在海外,却已经是大汉的属国,中山王又是宗室,他能看着天子的使者死在他的国内?
再说了,我是天子使者,岂能因为恐惧就逃走。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杀的,谁想报复,冲着我来就是,绝来连累大人。
王绛捶胸顿足,后悔莫及。
早知道这人如此鲁莽,就不带他来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任秦宓去折腾。
秦宓找到刘备,要求将他带回来的国渊首级挂起来示众。
刘备已经听到牵招的报告,知道秦宓斩杀了国渊,也是吃了一惊。听说秦宓还要将国渊的首级挂起来示众,他不由得苦笑。
“秦君,何必呢?士可杀不可辱,人已经死了,何必再羞辱他,非要激得青徐士人群起而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