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他很焦虑。
得知李维被阵斩后,他就想尽一切办法,密切关注李应进攻的进展。
因为隔着李傕的大营,他的斥候、游骑不得不绕到南侧打探消息,为此不仅付出了不小的伤亡,消息也不可避免的严重滞后。
为了等待白天的战况,他不得不等到半夜。
李应、李利连攻两日,付出了重大伤亡,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进而消极怠战的消息传到郭汜耳中时,郭汜感慨万千,夜不能寐。
天子莫非是能点石成金的神仙?
若非如此,就凭杨奉的实力,如何能顶住李应等人的进攻三日,取得如此骄人的战绩。
有之前进攻董承大营受挫的经历,郭汜对这一点感受犹深。
贾诩的那句话,不断在他脑海里盘旋。
朝廷粮少,不养无用之人。
他当然想干掉李傕,向天子称臣,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富贵。
可他更清楚,自己不是李傕的对手,一不小心,他会比李傕死得更快、更惨。
谁知道贾诩不是在诱使他们互相残杀,他又不是没做过。
郭汜在床上烙饼,陪寝的女子吓得不敢睡,缩在一角,生怕惹怒了郭汜,被郭汜一刀砍了,或者赏给士卒糟蹋。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部曲将高硕冲了进来。
“将军,出事了。”
郭汜翻身坐起,一边伸手去拿挂在床头的刀,一边问道:“出了什么事?”
“李傕的大营起火了。”
郭汜愣了一下,随即推开高硕,冲出了大帐,一口气奔上了一边的高台。
远处,火光冲天。
夜风袭来,郭汜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连忙让人取衣服来。“怎么回事,是走水了,还是……”
“好像是有人袭营。”高硕抬手一指。“你听,是敌袭的战鼓声。”
“袭营?谁如此大胆,敢偷袭李傕的大营?”
高硕连连摇头。
他了解的情况并不比郭汜多,只不过他的耳力好一点,隐隐听到了战鼓声。
李傕的大营在西南方向,夜风却是吹向东南,并不太容易听清。
“老谢派人去探了吗?”
高硕连连点头。
谢广刚刚派人来通报了,斥候也派出去了,但消息不会这么快就传回来。
战场在李傕的大营里,又是夜间,对斥候观察极为不利。
有亲卫送上衣服,郭汜穿好衣服,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他看着远处着火的大营,喃喃自语。
“这火虽不大,却像是李傕的中军大营,又或者是辎重营。这究竟是谁啊,这么猛,居然杀进了李傕的中军。唉,你听到李傕反击的鼓声了吗?”
高硕摇头否认。
他一直在仔细辨认,但鼓声杂乱,又不够清楚,无法判断战场形势。
附近各营都已经发现异常,先后进入战斗准备,士卒们从营帐里奔出来,点起火把,在营帐间立阵,呼喝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击鼓向中军询问消息,各种声音混在一起,远处的战鼓声几不可闻。
“不管是谁,李傕都够丢脸的。”郭汜有点幸灾乐祸。“飞熊军受挫在前,三攻杨奉不下,现在连大营都被人烧了。啧啧,他是真不成啦。”
高硕突然踮起脚尖,眯起细看。
“将军,你看。”
郭汜顺着高硕的手臂看去,只见一队人马从李傕的大营里冲了出来,从火把的数量来看,大概有三四百人。从移动的速度来看,应该是骑兵。从移动的方向来看,像是冲着自己的大营来的。
“这是……”郭汜转头看了一眼高硕。“冲着我们来的?”
“好像是。”高硕的神情高度紧张。
郭汜大叫一声:“那还等什么,击鼓,守好大营,接近者,一律射杀。”
高硕如梦初醒,转身下令。
早已待命的鼓手立刻敲响了战鼓,将郭汜的命令传到各营。
片刻之间,几乎所有的营垒都响起了战鼓声,无数火把亮起,全军戒备。
第118章 祸不单行
杨奉率部绕着辎重营飞奔,将带来的箭射入营中。
这时候不需要准头,只要将绑着引火物的箭射进去就行,纯属下意识的行为。
他的大部分精力在判断各营的警戒。
他们在营中停留的时间不能太长,最多两圈之后,就必须离开。走得晚了,被截住的太大,不仅伤亡很大,还有可能全军覆没。
这几百骑士是天子和他仅有的骑士,禁受不起太大的伤亡。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要在混杂纷乱的战场上判断出对方的薄弱环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个任务只能由他来承担。
郭武虽然武艺高强,经验却严重不足,承担不起这样的任务。
在战前议事时,天子亲口嘱咐他,将这个重任交给了他。
他不能辜负天子的信任。
他瞪大了眼睛,仔细查看,凝神倾听。
蹄声隆隆,人喊马嘶,各种声音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耳朵,冲击着他的大脑。
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战袍。
两圈眨眼已过,杨奉咬咬牙,向一个可能比较薄弱的方向冲去。
“跟我来!”
骑士们紧紧跟随,穿过李傕的大营,向北奔去。
杨奉的运气不错,北侧的大营没有准备,他们只付出了伤亡数十人的代价,顺利通过。
依照事先商定的计划,他们将从郭汜的大营前掠过,取道士孙瑞的右翼返回。
这个路线有一个最大的危险:李式率领的飞熊军。
乱了这么久,以飞熊军的反应速度,很可能已经列阵完毕,等着他们。
郭武猛踢战马,追上了杨奉。
“将军,我来了。”
杨奉转头看了郭武一眼,大声说道:“一起上。”
“好!”郭武应了一声,从马鞍上摘下弓,搭上箭。“我掩护你。”
杨奉正中下怀,再次踢马加速,瞪大眼睛,寻找飞熊军和李式的位置。
他亲眼见过郭武的骑射,有这样一个高手辅助,他有机会斩杀李式,为这次夜袭完美收官。
但他很快就失望了。
眼前的战场空无一人,别说飞熊军,连游骑都看不到一个。
左侧是灯火通明的郭汜大营,人头攒动。
右侧是火光冲天,人声鼎沸的李傕大营,战鼓声一阵紧似一阵。
前方却是一片寂静,能一直看到山坡上的士孙瑞大营。
“这……这是……”杨奉又庆幸又失望,心情复杂得无以伦比。
该死的飞熊军哪儿去了?
郭武相对冷静些,见前方没有阻击的敌人,立刻下令将士们灭掉手中的火把,借着月色前行。
这些行动方案都是出发之前就安排好的,此刻照计行事,绝大部分人都很从容,井然有序的跟着前面的同伴,并不慌乱。
黑暗中不能急驰,速度自然而然的降了下来,雷鸣的马蹄声消失了,杂乱了,宛如骑兵归营。
——
谢广站在将台上,看着奔驰而来的骑兵熄灭了火把,消失在黑暗中,愣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重新找到骑兵的位置,才发现骑兵已经向东转,奔着士孙瑞的大营去了。
略一思索,他便猜出了这些骑兵的身份,随即吓出一身冷汗。
他叫过一个传令兵,大声吩咐了几句。
传令兵领命,下了将台,跳上战马,向中军急驰而去。
——
李傕策马冲入辎重营。
他一路急驰而回,还是慢了一步。袭营的敌人已经离开,将士们正在救火。
火势并不算大,粮食的损失有限,只是几个草料堆被烧成了灰烬,污水横流。
李傕的脸色很难看。
这可是真祸不单行。他担心李应、李利的敷衍导致其他人的轻视,亲自赶去督战,却被人偷袭了中军大营,还烧了辎重营。
损失不大,但侮辱极性极强。
如果他的中军大营都如此不堪一击,任人来去,还有谁相信他的实力?
“可曾看清是谁?”
辎重营校尉是他的从子李暹,和李利一样,是李家的后起之辈,深得他的器重。
可是此时此刻的李暹毫无往日的英气,衣衫不整,脸上全是黑灰,无比狼狈。
“没……没看清。”李暹低声说道,下意识地远离李傕。
“没看清?”
“隔着营栅,只能看到战旗,像是……像是张绣。可是……声音不像,倒有点……”李暹结结巴巴,语气中全无自信可言。
李傕大怒。“有点什么?站稳了,快说。”
李暹胆怯地看了李傕一眼。“像杨奉。”
听到杨奉的名字,李傕第一反应是鄙视。那个白波贼敢来袭击我的大营?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有理。
杨奉已经不是那个他熟悉的杨奉。
他有天子撑腰,不仅先发制人,击溃了李维部,还顶住了李应、李利的猛攻。
如今主动出击,也没什么不可能。
李傕压制着心中怒火,恨声问道:“向哪儿去了?”
李暹伸手指了指。
李傕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中忽然一动。
那个方向是郭汜的大营,难道这些骑兵是回了郭汜的大营?
他们从南而来,穿过整个大营,又向郭汜的大营奔去,行动迅速,目标明确,要说事先没有计划,很难令人信服。
郭汜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李傕翻身上马,匆匆赶往中军北侧的几个大营,召各营校尉、都尉询问袭营的骑兵逃离的方向。
没费多少口舌,李傕就搞清了一切,包括骑兵离营之后熄灭了火把,故意掩饰自己的行踪。
月色虽明,但隔得太远,还是无法判断骑兵的准确位置,只能大致判断可能去了郭汜的大营,也可能是去了士孙瑞的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