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他留下从子段永,命他率领两千人留守阵地。若张济发起进攻,哪怕是战至最后一人,也要坚守阵地,直到西北战场分出胜负。
段永躬身领命。
段煨转身看向诸将,沉声道:“诸君,我等都是与天子喝过血酒,发过血誓的,如今天子与李傕血战,我等不能坐视。我决定与天子共进退,全军驰援。生死荣辱,在此一战。若有惜身者,我亦能理解,只望诸君能够成全,不要挡我求仁之路。”
他缓缓拔出长刀。“否则,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诸将互相看了看,齐声道:“愿随将军出战。”
“甚好。”段煨满意地点点头。“亲卫骑先行,各营依次出发。”
——
杨修过了涧,来到张济面前,拱手施礼。
“侍郎杨修,见过骠骑将军。”
张济打量着杨修,暗自赞了一声。杨修虽然满身尘土,却不卑不亢,不愧是世家子弟。
“侍郎来见我,有何事?”
“不瞒骠骑将军,我来此地,本是意外。若非令从子张绣委托,我现在应该在天子身边观战,准备为立功将士吟诗作赋,以助雅兴。”
张济扬扬眉。“你刚才和段忠明(段煨)说了些什么?”
杨修沉吟片刻。“将军有问,本不该推脱,只是公务在身,能否容我先公后私?”
“你不是意外到此么,有何公事可言?”
“我要见谒者皇甫郦。”杨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奉诏出使弘农,至今未能回复使命。我不来便罢,既然来了,自然要问一问情况。将来天子问起,也好回复。”
张济的神情有点尴尬。
皇甫郦是来劝他为天子效力的,在他决定与郭汜联手后,便将皇甫郦软禁起来,不让他与外界接触。杨修此问,等于指责他有不臣之心,谋杀天子使者。
若是之前,他才不管杨修是谁的儿子,轻则喝斥几句,重则拖下去打一顿。
可是此时此刻,前途未卜,他还真不敢放肆。
张济摆摆手,命人将杨修带到一旁,等皇甫郦见面,自己则将张绣的亲卫叫了过来,询问情况。
得知杨修的确是和张绣路遇,并非专程来此,张济多少有点意外。
他原本以为,战况那么紧张,天子一定会派人来传诏,要求他们增援的。
现在看来,天子或许真的并不紧张,迎战李傕绰绰有余。
这可真是不容易。
若说没有上苍护佑,谁信?
张济心中再添三分犹豫。
这时,涧对面的段煨有了动静,涧对面的阵地没什么变化,但更远处却有淡淡的烟尘,这是有大队人马行动的标志。
段煨这是要赶去抢功么?
更可恶的是,他自己去抢功,却派人拦住我的路,不给我抢功的机会。
“这段忠明,他是防贼吗?”张济恼怒的指着对面,问杨修道。
杨修充耳不闻。
张济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
即使段煨的主力离开了,留下的兵力依然足以挡住他半天。等他强攻得手,那边的战斗也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皇甫郦匆匆赶到。
他看了一眼形势,将杨修拉到一旁,互道姓名,拱手见礼。
“侍郎,形势如何?”
“不太好。”杨修轻声说道。他刚才请教段煨,段煨随即决定率部增援,可见在段煨看来,天子的形势危如累卵,拖延不得。“皇甫兄,你觉得李傕其人用兵如何,卫尉有多少胜率?”
皇甫郦很不解。“李傕征战多年,其机变岂是卫尉可比?怎么,如今是卫尉统兵迎战?”
杨修的心猛地一缩。“朝廷能战之将,只有卫尉。且卫尉之前就曾击败过飞熊军。”
皇甫郦的眉头皱了起来。“竟有这事?”
杨修不敢怠慢,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全说了一遍,最后说到郭汜主动出击,李傕迎战,士孙瑞率步兵营与卫尉营声援。
话音未落,皇甫郦便苦笑着摇头。“侍郎,李傕的目标恐怕不是郭汜,而是卫尉和南北军。若是据阵而守,倚地势之利,卫尉或可一战,平地野战,飞熊军将是他无法承受的威胁。”
他摇了摇头。“这一战,凶多吉少。”
杨修转过头,看向山涧对面,心里咯噔一下。
一道又细又直的烟尘冲天而起。
那是骑兵急驰时留下的痕迹。
很显然,段煨的看法与皇甫郦一致,是以率先派骑兵赶往战场增援。
希望他还能赶得及,希望士孙瑞能坚持住。
“步卒密集结阵,挟以强弩,不能破骑吗?”杨修带着一丝希冀。“我听说,初平二年,在界桥,袁绍曾以麹义部八百步卒,大破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那是麹义。”皇甫郦苦笑。“即使在名将如云的凉州,麹义也是不多见的将才。他的部曲都是久经战阵的悍卒,令行禁止,所向无前,岂是南北军可比。且袁绍有闻名天下的河北强弩兵,卫尉有么?就凭射声营那几具弩,能挡得住飞熊军?”
杨修的心沉到了谷底。
第131章 甲骑重击
“我……操!”刘协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头皮一阵发麻。
一旁的丁冲等人和他一样震惊,都没有注意到堂堂天子在说什么。
他们的目光都盯着数百步外的战场。
斜阳之下,西凉军步卒向两翼让开,露出一群怪物一般的骑兵。
这些骑兵不仅马背上的骑士身披铁甲,战马也披了甲,尤其是面积最大的胸口,被甲叶保护得严严实实。
刘协知道这是什么。
这应该就是后世被称为最强重骑兵的具装甲骑。
虽然眼前的这些甲骑还没有全身披甲那么夸张,只有马颈、马胸处有保护,可是面对没有强弩、巨矛的步卒,他们的攻击力依然具有碾压性的优势。
士孙瑞和魏杰率领的步卒不仅没有强弩、巨矛,连巨盾都没几面。
面对甲骑,他们就是一击即碎的纸灯笼。
恍惚间,刘协仿佛看到了李傕轻蔑的目光,残忍的冷笑。
为了这一刻,李傕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只是一直秘而不宣,将威力最大的杀器留到了最后,留给了士孙瑞、魏杰和南北军。
“击鼓!命卫尉撤回山坡。”刘协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声说道。
丁冲也回过神来,推开身前的虎贲侍郎,向沮俊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喊。
“陛下有诏,命卫尉回阵——”
沮俊如梦初醒,举起手,刚要下令,却又犹豫了,不安地抿着嘴巴。
丁冲冲到他的面前,大声说道:“你还等什么,再不撤回来,卫尉必败无疑。”
“可是……”沮俊神情不安的四处张望,如豆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卫尉出战之前曾说,他不求援,不得……”
“如今是天子指挥。”丁冲大怒,咆哮起来,喷了沮俊一脸口水。“卫尉已将兵权移交天子,你敢抗诏?”
沮俊脸色难看,却依然不为所动。
“若卫尉阵亡,全军溃败,你担起得这个责任?”
沮俊的脸色更白,额头的汗珠更密,嘴唇被咬出了血。
这时,坡下的步卒大阵传来鼓声,士孙瑞请求接应,他要撤回山坡。
沮俊如释重负,立刻下令射声营准备齐射,同时让邓泉率领虎贲、羽林助阵。
战鼓声起,射声营和虎贲、羽林都行动起来,鼓声交鸣,吼叫连连,恐惧和慌乱肉眼可见,甚至有羽林骑从马背上摔下来,战马嘶鸣着,冲出了阵地。
丁冲气得脸色铁青,返回刘协面前。“陛下,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
刘协虽然没听清丁冲和沮俊说什么,但他能估计得到。
士孙瑞说将指挥权交给了他,其实只是一句场面话,真正的指挥权在沮俊手里。
沮俊是按照他们之前商定的战术安排行事,他这个皇帝只是一个摆设,根本没人听他的。
但他现在顾不上考虑这些,如何将士孙瑞等人接应回阵才是重点。如果两个步卒圆阵被甲骑击破,等待这些人的下场就是全军覆没。
面对近数倍于己的西凉军,没几个人能杀出重围。
刘协迅速评估了一下形势,决定主动出击。
如果让甲骑跑起来,没人能挡得住。
先发制人,才能打乱他们的节奏,为士孙瑞争取时间。
刘协翻身上马,大声招呼道:“所有人,跟我来。”
郭武等人不假思索,纷纷上马列阵。郭武本人则手持长矛,抢到了刘协前面。
“找到李傕的位置,待会儿盯住他,往死里打。”刘协大声说道。
“唯!”郭武应喏,同时将刘协的命令传下去。
刘协踢马,来到沮俊身边。“集中重弩,射击李傕。”
“唯!”沮俊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刚准备下令,突然醒悟,伸手拽住了马缰。“陛下意欲何往?”
“朕去攻击李傕,为卫尉争取突围的时间。”
“万万不可!”沮俊急红了眼,双手抱着刘协的腿,拼命往下拽。
刘协措手不及,被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摔倒在地,吃了一嘴的土。
“陛下,卫尉有令,陛下不得出阵。”沮俊不容分说。
“呸!呸!”刘协爬了起来,接连吐了几口唾沫,气急败坏。“卫尉若全军覆没,朕又岂能独安?”
沮俊根本不理他,一手紧紧挟着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开,一手举起,下令强弩手集中射击,阻击甲骑,为士孙瑞减轻压力。
山坡下,悠长的号角声响起,甲骑开始突击。
甲骑的数量并不多,只有一百多骑。大致有十骑为一组,前后分成十余组,相隔五六十步。
速度也不快,但摇晃的甲叶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令人心悸。
山坡上下,无数人屏住了呼吸。
——
“刀盾手,全力顶住。长矛手,密集布阵——”
士孙瑞目眦尽裂,厉声大呼。
他算了很多,甚至连如何应对飞熊军的冲击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想到李傕会有甲骑。
甲骑不是新鲜物,十多年前,他随盖勋出征凉州的时候,就见过甲骑。
但那时候的甲骑数量极少,即使是骑兵多著称的鲜卑人,千骑之中也不过十余甲骑,大部分时候都是大将的亲卫骑,必要的时候上阵突袭。
李傕不仅有甲骑,而且有近百甲骑,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看着人马俱甲的甲骑不断接近,士孙瑞的心情无比复杂,浑身冰凉。
双方还没有接触,他已经知道结果。
他不惧杀身成仁,但他身边的这些将士却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面对甲骑带来的压力,他们乱成一团,根本无法完成他要求的密集布阵。
如果不是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西凉兵,或许他们早就溃败。
沉重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每一声都像是踩在心脏上,让恐惧加倍。
“轰!”一匹战马冲了过来,马背上的骑兵持矛拨开两柄长矛,连人带马,撞在盾阵上。
盾牌散开,盾后的步卒被撞得口吐鲜血,往后飞起,又撞倒了执矛的同伴。
巨大的冲击力如同波浪,连续向前推进,圆阵陷了进去,堪堪欲碎。
没等阵中的将士回过神来,又有几匹甲骑冲了过来,连续冲击着圆阵,将混乱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