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公子胜治
潘采的神情有些古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悄然发来一道神念。华真行的神情随即也变得很古怪,因为潘采曾经发现,陈凤有意无意间可能想试探罗柴德。
那是一次晚宴。华真行给罗柴德派了四名“保镖”,他们也是需要轮值的,那天王龙明与祝玉京没去,潘采与陈凤在场。
陈凤打扮得非常性感华贵,穿着那种露双肩和一片后背的珠光晚礼服,跟在罗柴德身边,于各色宾客中穿梭周旋。有不少人向她敬酒,后来她喝得微醉了。
陈凤修行有成,定风潭的秘法本身就有养颜之效,养元术也不是白练的,无论看容貌、身材还是肌肤,都是一位很有成熟魅力的美女。
至于她是真醉假醉就两说了,毕竟有五境修为,但在那种场合又喝了那么多酒,装也要稍微装得像一点,恰到好处露出微醉的样子。
然后陈凤的裙摆就被旁边的一张椅子给勾住了,人便倒在了罗柴德身上。罗柴德出于绅士风度也得伸手扶住,顺势就抱了个满怀。
陈凤赶紧扶着罗柴德起身,一脸羞怯,连声致歉并道谢,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也水汪汪的……这个场面看在别人眼中,只会认为是一个小意外。
潘采当时站得比较远,但也注意到了。潘采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当时看到场景,以神念发送给华真行。
无论是潘采还是华真行,其实都不认为这是什么意外,陈凤就是故意的,似是在试探罗柴德的反应。
这种试探又有什么意思呢?有人就有这样的习惯,比如遇到感兴趣的人,有机会就会通过某种方式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从而判断对方是否也对自已感兴趣?
这么做未必是为了与对方发生什么,事后也不一定会与对方怎么样,可能就是为了证明自已的魅力?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心态。
华真行下意识地揉了揉腮帮子:“什么时候的事,后来呢?”
潘采:“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但是我可以保证,后来什么都没发生,她和罗医生并没有发生什么关系,至少没有你想象中的事情。”
华真行:“我没想象什么事情,只是看见了那一幕。罗医生是个精明人,难道他感觉不出来什么吗?”
潘采:“这我就不清楚了。”
华真行:“你是什么反应?”
潘采:“我也不好有什么反应啊!”
华真行:“你们四人以你为首,难道你就不说什么吗?”
潘采:“这个场面你也看见了,能证明什么?后来并没发生什么的事情,叫我怎么说?”
华真行:“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假如陈凤想勾引罗柴德,听说祝玉京不愿意去布鲁塞,为何会生气呢?假如祝玉京不去,她想勾引罗医生不是更方便吗,她是怎么想的?”
潘采看了华真行一眼,却苦笑不语。
华真行:“你有话就说!”
潘采斟词酌句道:“她和罗柴德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可能是她并没有那个意思,也可能是罗医生没那个意思,至少实情如此。
连你我都不能断定,她是否真的打算勾引罗医生,可能只是觉得罗医生这种人,值得她去试探一下反应。
但是祝玉京昨天的反应,令她很不满,这倒是真的。你不知道她是怎么样想的,也许答案就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呢?
说实话,我真不希望你把陈凤再派过去,免得麻烦。”
华真行:“麻烦?难道比解放几里国还麻烦吗?我从来不怕麻烦,难道你怕吗?难道怕就没有麻烦了吗?
我已经说了尊重她自已的意愿,她既然自已愿意,那还是去吧,去她的向往之地。”
潘采:“你就不担心罗医生?”
华真行:“至少这件事,我真的不担心罗医生。”
潘采:“可是你倒是愿意给祝玉京一个机会,将当众问他愿不愿意去镇守掩月湖大阵。”
华真行:“他是养元谷弟子,又主动找到了我说出自已的意愿,而且我也没有理由拒绝。他想从水里爬上岸,尽管还没爬上来,难道我还要一脚把他踹回去?”
潘采:“更需要拉一把的人是陈凤,为啥你就不伸手?”
华真行:“我只是养元谷宗主,诸般福缘已给尽。假如祝玉京决定留下来,我顶多再问一句陈凤,问她愿不愿一起留下来,仅此而已。
但有一番话,请你找一个私下的场合,务必当面告诉她。”
潘采:“什么话?”
华真行:“她骂自已男人没出息,我管不着!至于怎么没出息,骂他不够英俊潇洒、不够勤劳上进、不会哄、不听话……哪怕床上功夫不行,都不关别人的事。
但她身为养元谷弟子,却斥责祝玉京,说他留在养元谷、与种同门做一样的事情是没出息。
此语置养元谷上下于何地?一言辱遍同门,她把养元谷当什么地方了,把众同门当成什么人了?
若再有此言行,门规非虚设,定严惩不贷。非同道中人,当逐出宗门!”
潘采叹道:“她的私生活,包括和祝玉京的关系倒是其次,而是这样的言行,真正令你动怒。可惜祝玉京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刚才甚至没有感觉到你的怒意。”
华真行:“人总有智障的时候,我若直接点破,作用反倒不是最佳。看祝玉京什么时候自已能回过神吧,否则他就算留下,也就到这个地步了。”
潘采:“为什么是我呢?”
华真行:“我与陈凤无私交可言,若公然开口指出,便是宗门裁决。这毕竟只是夫妻私语,届时难道还要让祝玉京出来作证指控陈凤吗?
她那些话是私下说的,所以这次也不公开斥责,就由你出面私下告诫。若她能引以为戒,那就安生去布鲁塞吧。
人是你带来的,这几年也一直跟随你做事,无论告诫还是约束,你也有责任。我这也算给她一个机会,让你去拉她一把。”
两口子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不顺心,回家骂领导和同事都是傻逼。只要不被人听见倒也没什么,可能只有一个问题,这两口子为啥不辞职呢?
但修行宗门可不是工作单位,秘法修行并非生活所需,追求的是身心所能达到的境界。培养修士的代价,是无法用世俗财富来衡量的,修行有成的收获则更是如此。
养元谷尽管组织管理形式有所不同,但它还是一派修行宗门。宗门弟子当为同道,最简单的理解,就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
在这条路上,有人可能走得更远、修为成就更高,有人可能刚刚入门。
两口子吵架,一方骂另一方没出息,不关华真行的事。可是陈凤这次却斥责祝玉京,留在养元谷修行、听从养元谷调派是没出息。
这话说的可就不仅仅是祝玉京一个人了,而是养元谷所有弟子!置满门同道于何地?在华真行眼中,真正的问题是什么,别说陈凤,祝玉京也显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
潘采苦笑着点头道:“的确如此,我会说明白的……华总导还有何交待?”
华真行:“王龙明是你最近的亲信,偏偏是个二货,你不会不知吧。”
潘采:“我知道,但无法弃之不理,师尊临终前曾执手相托。”
华真行:“我很好奇,王长老是怎么嘱托你的?”
潘采:“不是嘱托我,而是嘱托他……”
第528章 挖笋
王衍长老坐化之前,曾将王龙明和潘采都招到身边。
他握着王龙明的手说道:“龙明,你徒有一身好根骨,可是资质驽钝,若是入不得门也就罢了,既入修行门径,难为明心见性。
自古你这种情形,须有师长可跟随。定风潭瓦解无存,众弟子各奔东西。如今已无宗门指引,既无约束又无庇护,诸事艰难,易行差踏错。
你们这一代弟子中,以潘采最为出色。往后你就跟在潘采身边,潘采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潘采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这话是当着潘采的面说的,潘采焉能不明白用意,赶紧上前握住师尊的另一只手道:“师尊请放心,从今往后,我无去哪里、做什么,都需要龙明师兄帮扶!”
这就是当初王长老的嘱托,名为嘱托王龙明,实为让潘采做出承诺。
听了潘采的介绍,华真行微微颔首道:“王龙明是贵师的本家子侄,看来王长老也知道他的脾,让他跟随你,是希望你能时时规束。
很多前辈高人都曾殷殷叮嘱,修行的考验贯穿始终,我如今方能体味深刻。
若说真空,六境大成之后破七境御神方须历真空劫,诸多修士可望不可及。可如今回头看,真空劫当真只在那一刻才会来临吗?
它早就有了,只是初入修行时不自知而已。正一祖师立散行戒,除了护佑世人,也是在护佑修行。
再说魔境劫,三境圆满历魔境成丹,自古凶险莫名。
如今来看,若精神正常心理健康,事先若有针对性的培训,虽不能提高破关概率,却能消解魔境凶险。
可历魔境劫成就四境之后,难道就没有魔境了吗?若忘乎所以,世上处处皆有魔境。
在养元谷昂然亭中,可助弟子平安度风邪,可是这世上的风邪袭扰,并非因此不存。
潘采师兄,你既承诺要关照王龙明,那么魔境内生、风邪外袭,须时时警惕,包括潘师兄本人,也包括我。”
华真行这番话说得已经够重了。
比如陈凤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对华真行而言不是什么问题,他也管不着,人家既不犯法也不犯门规。
在修士眼中,真正的问题是心魔内生、风邪外扰,从而导致心性有偏、进而行差踏错。王龙明、陈凤既然跟随潘采,潘采就有责任注意这些问题。
……
次日凌晨,天刚蒙蒙亮,华真行就去湖边挖笋了,等着曼曼晚上回来做。
曼曼昨天又去了三湖镇,说好今日晚饭前回来。她是养元术总中心主任,而养元术总中心就设在三湖镇扶风园。
她这一年半也年在东国留学,很多事情都通过远程办公手段处理。
上周她就回了趟扶风园,这次则是去组织活动,让总中心所有四级以上导师都出去转两天,参加掩月湖大阵落成庆典,算是搞一次团建。
落成庆典之后,四级以上的导师还可以吃到雪狼火锅宴,机会不能错过,她也得给自家下属谋点福利。
总中心的队伍昨日就已经出发,不用曼曼亲自带队,她今天先返回养元谷,打算明天蹭飞天小板凳和华真行一起赶到掩月湖。
其实养元谷中的很多导师和学员,春容丹中心的工作人员,新组建的生产建设兵团的教官们,几里国各个岗位上的骨干,昨天也组队出发前往掩月湖了。
除了远在东国的、闭关的、值班的、有事实在走不开的,能赶到养元谷弟子都去了,共襄盛举。
昨天曼曼出门前,又和华真行便聊到雪狼火锅宴,估算了一番届时掩月湖大阵工地上的四级及以上导师人数。
预计要搞多少口锅,备多少涮菜,估计得用掉一千少斤狼肉和杂碎。
工地上还有不少尚未突破四境的三级学员,他们吃不了雪狼火锅,但也准备了别的特制火锅,大部分食材都是从农垦区运过去的。
他们聊起了菜谱,其间曼曼随口提到了冬笋都可以怎么做,不是让华真行做,也不是摆大宴,而是她自已有兴趣小露两手,今日晚上回来显显水平。
所以华真行今天一早就来挖笋了,这活也是有点讲究的,并不是所有的竹子品种都有冬笋或者说都适合挖冬笋。
有的竹子只适合拔春笋,有的竹子最适合吃春末到夏初的雷笋,华真行第一次到养元谷的时候,采的还是秋甜笋。
总之根据气候、环境、品种不同,一年四季都有好吃的笋,而养元谷中基本都凑齐了。
挖冬笋也要有点技术经验,因为这东西埋在土层下不太好发现,有人可能找半天也找不着几个,就算发现了,乱挥锄头还有可能把笋给挖坏了。
对华真行而言,这些当然都不是问题,神识扫过就知道这片竹林中所有的冬笋分布,挑最密的地方挖最适合做菜的笋,还能起到梳理植被的效果。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动用什么神通法力,背着竹篓拿着一把小锄头,就像平常人那样走在一片茶杯粗细的竹林间,也有不少乐趣。
他挖了大半背篓的冬笋,这么多他和曼曼两个人一顿肯定用不了,还可以送给谷中留守的其他人尝尝。笋是当天现挖的,滋味才最鲜嫩。
他还顺手拣了一批新鲜的竹鸡蛋,比普通的农家土鸡蛋小一圈。养元谷中原本没有野生竹鸡,是杨老头嘴馋放养的,倒很适应此地环境,也不会造成生态危害。
其实在养元谷中,是不允许擅自挖笋、掏鸟蛋的。就算办公室组织导师和学员采集这些东西,也得事先制定计划,规定采集的区域、方式、品种、数量。
但是调皮捣蛋的人哪里都有,尤其是那些年轻又精力旺盛的学员们,上山抓鸡、下湖摸鱼的事常有,无一例外都会被抓住,被尊长和导师教训。
在养元谷中干这种事,不可能瞒得住,但也挺好玩的。
华真行今天并没有违反纪律,且不说养元谷中的一草一木本就是他的,也不是说他身为总导师就可以批准这种事,他是在自已的院子里挖笋、拣竹鸡蛋。
大成修士以及高级养元术大师,可以在洞天中圈三亩之地打造修行别院。华真行就选了湖边的这片地方,有当初修好的高脚屋以及竹亭。
三亩地听起来不大,其实也不小了。杨老头的小院里,还有不少块菜地呢,他老人家不在的时候也有谷中弟子帮忙打理。
华真行并没将那个竹篓装满,笋挖得差不多了就走出了竹林,却迎面看见了祝玉京。
华真行停下脚步道:“祝师兄没去掩月湖,今天又来找我?”
祝玉京上前两步,下拜行礼道:“华总导,祝某人惭愧万分!昨日向您诉说家事,谈及陈凤之言,明明有逾越门规、辱及同门之语,却未意识到其症题所在。”
华真行知道他为何而来。因为昨天潘采告辞后就找到陈凤,将其训戒了一番。陈凤回头便去质问祝玉京,为何将两人私下吵架说的气话告诉潘采?
祝玉京反问,究竟是什么话?陈凤说:“就是骂你没出息的那些话。”
祝玉京不解:“这些话还用我告诉潘师弟吗,你是当他面说的。”
陈凤好歹也是五境修士,事情记得很清楚,强调道:“是那一句,留在这里给人做牛做马有什么出息?不如到布鲁塞逍遥自在。
这些话,我可没有当着潘采的面说,可是潘师弟刚才将我叫去训戒了一番……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祝玉京当时便悚然一惊,今天一大早就跑来找华真行。
华真行收起锄头道:“确实该你来,陈凤那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私下吵架的时候对你说的。她尚有潘采训戒,而何人来训戒你呢?
她吃什么、穿什么、戴什么,只要不是巧取豪夺而来,对内不违门规、对外不犯律法,就算我也看不惯,那也仅仅是看不惯而已。
你愿意与她,或不愿意与她,都在你自已。你若不愿见,那就去劝阻,若劝阻不了,要么就认了,要么就拉倒,都在你自择。
若是陈凤对你恃强挟持,或有欺侮逼迫,同为养元谷弟子,宗门定不坐视,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你找人诉说,为舒缓心绪,我倒也可以听你唠嗑。
陈凤与你私下口角,出言逾越门规、辱及同门。你若明知如此,却不当面劝诫,令她自知其过、有所警醒勿犯大错,就是你的不该。
你不仅没有那样做,却在找我诉说时,将陈凤无状之语夹带其中,若琐事一般苦笑带过。你既不当面劝诫,却又特意私告我知,是何居心?”
祝玉京冷汗都下来了,低着头道:“陈凤只是在说我,并无针对同门之心,只是一时口不择言。她这么说我已经习惯了,在未加入养元谷之前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