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覆之塔 第199章

作者:不祈十弦

如今的皇帝能轻易的双持沉重的机枪发起冲锋,基本上已经到了人类所能拥有的体能极限。

可教父就在他面前,可他却一步都不敢上前。

并非是害怕自己的死活,而是害怕冰水会因为自己的暴躁而遇害。

冰水遇刺的消息,彻底让皇帝恐惧了……他不知道教父敢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底牌是什么,也不知道教父具体有什么灵能、其他房间有没有藏了人、冰水是否被他们绑架了。

皇帝根本就不敢出手,甚至都不敢在教父面前展露敌意。

“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从新闻上看过您的妻子呢。她也不在家里……是出门了吗?”

教父慢悠悠回过头来:“还是说,她出了什么意外呢?”

“……她死了。”

皇帝双手攥成拳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沉声道:“早在十几年前,她就死了。

“死于深夜之中出行时,遇上了两伙来自下城区的渣滓枪战。

“那年头,下城区的名声还没有那么凶恶。上城区的夜晚也还没有那么危险,无论是无知之幕还是永劫轮回都还不在。没有什么帮派组织,所有无码者都还是各自为战……倒是佣兵们已经聚集在一起形成了组织。杀死我妻子的,就是两支已经被我覆灭的佣兵团。”

“真是意外。”

教父耸了耸肩:“我从未听过这个消息——人们甚至还以为您的妻子还活着呢,只是比较低调。隐姓埋名。”

“因为我不希望,人们知道我的妻子是被人杀死的。”

皇帝平静的说道:“那些佣兵我早就拷问过了,他们并不记得自己当年杀过这样一个女人。只有少数人还有印象,但他们确信从未向我进行过报复行为。

“可我知道,人们不会这样想。他们在幻想更跌宕起伏的故事,会认为是有人为了针对我的愚行而报复我的家人。

“如果人们真的相信了那样的故事,英雄们的正义之举就会受到约束。

“虽然我们这些英雄都是职业的,是为了钱与名而行动的……职业英雄。但任何人在成为英雄的那一刻,一定都是无私的、闪光的、无我的。

“若是人们担心报复而不敢行动,那才是斩断了善行的根。”

“所以您……宁可自己咽下这苦闷,也从未讲述给任何人听?甚至还假装自己的妻子仍然存活于世……就连这照片都并非遗像,而是人工合成的近照呢。”

“因为我偶尔还会有一些需要在家中拍摄的网络节目。”

皇帝缓缓说道:“我倒是不介意自己的地址泄露出去。但若是人们从细节之处判断出我的妻子早就死了……无论是病死亦或是遇害,都会造成‘皇帝’这个角色的形象发生动摇。”

“所以您虽然收入高,却从未找过佣人和管家呢……妻子离世如此之久,也没有续弦。”

教父感叹着:“这都是担心那件事的真相被人揭穿,是吧。”

“……最开始,我也没想那么多。”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苦闷:“我只是想着,不能让人们对‘英雄’之道心生恐惧。

“可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一个难填的坑。”

这位地位相当于下城区的“董事长”,立场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男人……不知为何,却能让皇帝难得的吐露心声。

亲自接触教父之后,皇帝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眼前这人仿佛沉溺于黑暗,但他却并非是个坏人。

他的身上仿佛闪着光——那是一种循着道义而前进的气质。

皇帝从无数刚成为英雄的年轻人身上看到过这种气质,但它们很快就耗竭、熄灭了。倒是教父身上,这种气质却如此之强烈……简直不比群青要差、或许还要更强。

皇帝相信自己识人遇人时的本能,以他平日里接触人的数量,靠调查根本统计不过来、只能依靠于本能……幸运的是,它少有出错。

也正因为教父是个立场上的恶人,心灵上的义人——同时还是个皇帝不敢出手去攻击、去招惹的无法对抗的强敌,才可能让自己第一次见面就说出这么多话。

“您做的没错,皇帝先生。”

教父温和的说道:“这一切就如同您当年成立英雄俱乐部时一样……因为那些精灵董事们基本上什么事都不管、人类董事又不敢行事过于张扬,总公司的其他高管更是一切都以利益和功绩为中心,只有你们这些英雄在拥有权力的同时不受拘束。

“所以您当年才会与自己的五个朋友一同开设了英雄俱乐部,希望能多管一下不平之事……这就是英雄俱乐部成立的初衷。”

“我至今也没有后悔。”

皇帝答道。

他并不奇怪的教父会知道这种事,因为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提到过。

“哪怕是那些英雄们都已堕落?”

“那无所谓,”皇帝吃下这诛心之言却没有任何悔意、只是坦然的说道,“我认为我的道路是正确的。

“就是要让人们在行善之时,感到激动……认为他们的行为是好的、有丰厚回报的。如此一来,英雄才会越来越多。

“不能相信人从内心深处迸发的善。那只是极少数的、一刹那的火花,就是要建立起完善的制度,让做好事的人能获得丰厚的回报——无论他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只要他愿意继续做好事就足够了。”

哪怕是与盗世欺名的恶徒共事,皇帝也可以忍受。

若是他直到死去也没有暴露出自己的本质,或许皇帝还可以帮他在死后隐瞒真相。

“‘英雄’这种职业,决不能保持纯净。那样的话,只会让标准越来越严苛、圈子越来越小。只会让人们对着善行指指点点,对英雄的功绩打分,评头论足……”

皇帝沉声道:“有些人认为,英雄应该是一种尊称。

“而我认为,它应当是一项事业——一项值得为之付出余生的好工作。

“这就是我推行职业英雄制度的原因。”

他看向教父,反问道:“有兴趣来上城区成为‘英雄’吗,教父先生?

“如果是你的话,或许能成为第一名属于‘无码者’的英雄,改变无码者的生存处境……也说不定呢。”

第七十七章 我就是英雄

“英雄?”

听到皇帝这话,教父只是嗤笑一声:“没有那种必要。”

“……为什么?”

皇帝能听得出来,那并非是恶意的嘲笑。

教父并不像是下城区的其他人一样,将“英雄”这种存在视为董事的狗。

他没有立刻回答皇帝的话,只是找了个地方坐下去。

仿佛他才是主人一般,教父指了一下对面的沙发:“你坐啊,皇帝。

“我都说了,我们要聊很久……别这么拘谨。您已经是老人家了,可别累着了。”

“你是在嘲讽我吗,教父?”

皇帝坐在教父对面,双手扶住自己的膝盖。这只老企鹅就如同一尊石狮子般正襟危坐。

看着皇帝终于遵从自己的话而坐在自己对面,教父嘴角才是微微上扬,翘起腿来、舒服的靠在身后柔软的沙发上。

“是你先嘲讽我的,皇帝。”

教父歪着头,语气平淡:“你怎么就知道……我现在就不是英雄呢?”

这话却让皇帝瞬间卡壳。

他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回答。

而教父仍是自顾自的说道:“我正是下城区的英雄、无码者的英雄。但我也不仅仅只是他们的英雄……我是一切渴求‘公平’之人的英雄。无论他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是有码者还是无码者,是善人亦或是恶人,是人类亦或是精灵。

“反倒是你们这些‘英雄’。当然,我也知道……你们既然能够成为英雄,最开始的时候心灵一定是洁净的、动机一定是神圣的、理念一定是无我的。

“我不会说什么无意义的堕落论或是腐蚀论。人人都想要过上好日子,凭什么要让英雄受苦、去过苦日子?就因为人们心中那毫无意义的洁癖吗?

“他们将英雄视为圣像、尊为神明,哪怕一丝一毫的错误都会被无限放大。甚至哪怕英雄什么错都没有,只是因为他们还不够好,就要被舆论苛责……”

说到这里,教父再度嗤笑一声:“你管那个叫英雄?我管这个叫神。

“凡人是成不了神的,皇帝先生。没有人可以满足所有人,也没有人可以永远正确。”

听到教父的话,皇帝沉默了。

因为他一时之间,也无法驳斥教父。

他已经做好了教父使用偏激的理论来诡辩的准备了。

可皇帝没想到,教父所说的却是堂堂正正的正论、是不容置喙的事实。那也的确是皇帝思考了许久之后得到的结论……

皇帝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来否认教父的话。

“我想我明白了一些,皇帝先生。您或许对我的‘家族’有所误解。”

教父温文尔雅的说着。

他身上的气质一点也不像是下城区之王、凶恶暴徒的最高首领,倒像是一位学者。

“我并不是打算聚拢那些凶徒。只是那些第一波追随我的人,手底下恰好都沾了点血罢了。”

“也就是说,”皇帝意识到了教父话里的意思,“你想要反过来招揽我?”

他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想笑。

在他招揽教父的时候,教父也同时想要招揽他。

这算是什么,英雄惜英雄?

但不得不说,能被教父这样杰出的年轻人认可、皇帝心中也还是有些高兴的。

“如果您想的话自然可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教父慢条斯理的说道:“因为我还没有展示自己的愿景、自己的能力。如果您这个时候决定来追随我,我反倒是不敢收。因为这个阶段的我,还没有能够吸引您这种人才的能力……”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

教父反问道:“我要给予人们公平。”

“……你是认真的?”

皇帝顿时为之动容。

他这样的老年人,才能意识到教父这是在说什么疯狂的言语。

“不公平”正是构建了这个世界的基石。

个人的才能、家族的出身就姑且不提……就算是充满了欲求之人,也未必能够觉醒灵能;真正的善人也未必就能获得圣秩之力。每个人生来的灵亲都各不相同,灵亲症的强弱程度也不一样,甚至具体到同一个灵亲、正面与负面的灵亲特征也不一样。

甚至同样一个人,出生在幸福岛与崇光岛,命运都可能截然不同。还有那些天生无码者,没有犯下任何罪过、只是因为出生在下城区,就被剥夺了一个人所能具有的所有权利,就算被人杀死也不算做“杀人”。

更不用说,还有精灵与巨龙这样的长生种。至少能活一千多年的长生种……寿命是人类的十五倍以上。比人和狗的寿命差距都要更大。

他在年轻的时候,也的确因此而不满的念叨两句。但也仅仅只是念叨而已。

等他年纪大了……或者说,等他本身就成为“不公平之秤”的上方之人时,也就没有那么大的怨气了。

想要根除“不公”,那基本上等于推翻整个世界。

“……你想要引发一场战争吗?”

“我更愿意将其称之为‘变革’。”

教父摊开手来,露出温和的笑容:“事实上,那席卷整个世界的巨大变革已然迫近、日近登临。

“上城区就要撑不住了。他们必须减员……他们也同样渴求着一场战争。一场能够耗尽人们鲜血、削减人们数量的无意义的战争。而我要做的,只是向这必至的战争增添意义而已。

“你以为董事们会反对我吗?不,他们只会默许我的存在。反倒是你们这些人,短视却不够短视、聪明又不够聪明,才会去阻止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

“去问问你的女儿吧,皇帝先生。你已经被你的女儿落下太远了……你老了。”

教父十指交叉,置于身前、眯着眼睛露出笑容:“既然老了,就退下来吧。时至今日,这世界仍是巨大的丛林,人类的心灵与表壳仍留存禽兽的本性,脆弱者会被更凶猛的猎杀。”

“被一只……鸟?”

皇帝的目光投向教父的灵亲特征。

尽管它也只是一只帝企鹅,但企鹅显然比歌鸲要更高等、更凶猛一些。

“被人。人才是最凶猛的禽兽。”

教父缓缓答道:“我教导他们来做人,不是让他们变得‘文明’、收起爪牙。而是要让他们比禽兽要更加‘禽兽’……要学会使用工具,要开启民智。

“要学会使用最卑劣的技巧,团结起来、去对抗自然的天威。而不像是禽兽一般,只会逃与死。

“我不像是你们那些英雄一样,喜欢在那些卑弱之人面前扮演着虚假的善意。

“他们只需要服从我,成为我绊脚石的都将被我毁灭。而我将给予我的追随者以公平,给予他们所追求的安心,给予他们完成自己执念的能力。我将给予他们追求超脱自己命运的可能性。

“——我给予他们的,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