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祈十弦
“如果突破了利维坦之墙,百分之百会导致一个人性情大变……”
坏日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那我倒宁可就停在这里算了。你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刚刚甚至从你身上感受到了……恐惧。”
“倒也不是性情大变……怎么说呢……
“就是一些之前特别在乎的东西、格外恐惧的东西,都变淡了。就像是一杯可乐,里面加了太多的冰块。
“若是只加一点,随着冰块化了反而会感觉到变淡的可乐会更好喝。可当水多到某个模糊的临界值时,你突然会就感觉可乐的味道变了,变得没那么好喝了。”
罗素看着自己的手,轻声说道。
看着坏日与翠雀都陷入了沉默,他叹了口气、以手覆面。
当他再将手放下之时,他变成了赛纶董事长的模样。
“赛纶”笑眯眯的伸出手来,摸了摸坏日的头发。
随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中,赛纶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她将一旁的翠雀抱过来、放到自己腿上。
在身高足有一米九五以上的赛纶怀里,翠雀显得如此娇小。她眉头紧皱着拍了拍赛纶沉甸甸的丰满胸部——因为赛纶恶趣味的直接将它放到了翠雀头上。
“既然你们都很关心,那就还是效率一点吧,我的朋友们。别的不说……董事长我的表现欲还是拉满了的。”
赛纶伸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她那宛如披风般的浅金色波浪卷发、让她此刻的笑容竟是显得如此明艳。
“简单来说吧,”她干脆利落的答道,“当我跨越了利维坦之墙后,‘自我’与‘他我’的界限就变得模糊了。
“在此之前,我只能‘模仿死者’。而在跨越了这道界限之后,我开始变得能够‘复制生者’了。”
她看着坏日,满怀深意的露出微笑:“就算是你,我也能直接复制。
“我之前还在想,为什么我跨越了利维坦之墙……按照灵亲学的说法,就是突破了人神境界。可我的变化却还是不够……神性似乎远远不够,怪物性在我身上并不强烈。我感觉自己还是纯粹的人类。
“直到我刚刚将赛纶吞掉,我才知道了答案。”
“答案是什么?”
坏日问道。
翠雀却突然明白了什么:“是……黄昏?”
“是的。当我正视了自己作为黄昏的本质,一切就走入了正轨——那种‘与人类完全不同的怪物感’就回来了。
“不仅是回来了,而且它变得如此清晰。如同我的本能,我的本欲……”
赛纶说着,那灿烂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失落。
她抱着怀里的翠雀,低声叹息着:“如果是‘扮演’的话,我还能使用‘群青’的面具与你们正常交流。
“可若是展露本质……就是你们刚刚看到的那样。
“我甚至会懒得说出这些话。一种永久静滞的、无限宁静、深沉而孤独的氛围缠绕着我。
“……它正在让我逐渐化为一座冰冷的墓碑。”
看着赛纶,坏日眉头皱了皱。
他最终还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你呢?”
坏日没好气的反问道:“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我惧怕着那种变化,但又觉得那正是我的未来。因此我也同样惧怕着你们会因此而与我陌生、分离……而最让我恐惧的,是我担心自己未来甚至会渐渐失去这种‘惧怕’。”
赛纶叹了口气:“天人无情。
“我理应对复仇而感到振奋……我也以为这会让我感到喜悦。可在我将赛纶吞食之后,我所能感受到的却只有‘食欲’被满足的欣喜。
“它正渴望着吞食活物。而非只是吞食尸体来勉强果腹……”
如今的她已经意识到了……随着“神之容器”愈发强大,名为“墓碑”的黄昏也在发育。
或者也可能与之相反——正是因为名为“墓碑”的婴儿开始变大、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那作为“神之容器”的腹部也愈发隆起。
坏日沉默了许久。
他张开嘴又闭上,很久之后才低声说道:“那你觉得……你与它是同一个存在吗?”
即使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凶恶的通缉犯,他也依然不敢直呼“黄昏”的名字。
知道的越多,也就越是恐惧。
到那时,就会开始羡慕无知而无惧之人……无知在某种意义上,正是一种幸福。
“有时,我也的确会这样觉得。”
赛纶伸出手来,慢慢抚上自己的面容。
而就在她逐渐将手放到自己脸上的时候,赛纶的面容也在飞快变化。
所有被罗素复制的人,他们的身体与面容一闪而过。翠雀清晰的感受到环抱着自己的左臂飞快的变化着……而在一秒都不到的时间内,他再度变回了罗素。
“但有时,我也会忍不住的想……名为‘罗素’的人格。是否也是‘我’所制造出的面具之一呢?”
罗素的声音变得模糊而古怪。
就像是调音失败,又像是开了变声器。
“这种对‘黄昏化’的恐惧,又是否是属于‘罗素’的人设呢?
“我所恐惧着的到底是什么?这种恐惧又是真的吗?”
罗素的声线不断变化,他的面容如同融化的油画一般滴滴答答的流淌着。
他捂住自己脸的手臂飞速变化。
老人的手、小孩的手、男人的手、女人的手……
“我自以为我能够看穿他人的心灵,可我甚至看不清我自己。那如果……我所看着的人,是镜中之我呢?”
罗素伸出手来,下意识的向着身前摸去。
前方仿佛有一道魔镜,通向迷幻而未知的世界。
那不断流动变换着的右臂,像是要去触碰它、又像被它逐渐吸了过去。
宛如梦呓般,祂低声喃喃着:“如果我看到镜中之我时,并不知道那就是我自己……我又会看到什么呢?”
“——别胡思乱想。”
翠雀的声音平稳而坚定的响起:“你就是罗素。”
就在这时,翠雀突然伸出手来、有力的一把握住了罗素的胳膊。
那一瞬间,不断变换着的手臂、突然定格回了罗素原本的纤细手臂。
当罗素惊醒的那瞬,他看到了坐在自己怀里、背对着自己,紧紧攥住自己右臂手腕的翠雀,以及身前想要对自己伸出手来、却表情复杂不敢动弹的坏日。
罗素怔了许久,紧绷着的身体才慢慢软下来。
他趴在翠雀背后,小声说道。
“……有点疼,先松开吧姐姐……要青了。”
“疼就对了。”
翠雀却是冷淡的说着。
她微微侧过头来,绷着脸。像是稀少的生了气。
她没有看向罗素,而是望着身边的空气:“疼就用心记住——这份疼痛,就是你确实存在于世的证明。
“就是我们对你关心的证明。”
——也就是我正爱着你的证明。
罗素怔怔的注视着翠雀的瞳孔,从中轻而易举的读出了她的思念。
坏日见状,终于是松了口气。
他同样紧绷着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别成为黄昏,否则我可能会对你出手——以巴别塔的立场来说,坏日原本是想要这么说的。
可这话已经到了嘴边、看着“脸”滴滴答答流淌下来,连自己的精神都在滴答融化的罗素,却始终狠不下心说不出来。
看到罗素突然又变了回来,坏日这才放心下来。
“看来这里没我什么事了……”
坏日提醒了一句:“一会记得让赛纶这个身份出来冒个泡啊。”
但无论是罗素还是翠雀,都没有理会他。
大狗耸了耸肩,提着剑又打开了门、原路返回了。
在坏日离开之后,翠雀才将罗素的右臂松开。
果不其然,罗素的胳膊已经被翠雀那恐怖的握力捏的有些发青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杰作,突然又有些后悔:“……疼吗?”
“疼。”
罗素坐在赛纶的座位上,一本正经的答道:“但这是你爱我的证明。”
“……不许读心。”
翠雀立刻意识到了罗素这话是从哪来的。
她轻声警告着,从被罗素抱着的姿态转了过来。跨在罗素身上、左手按在他身后椅子的肩枕上,右手伸手抓住他的领带。
她盯着罗素的眼睛看了好久,直到从中看不到一丝昏黄、才终于放下了心。
“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你想亲我。”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随口开着玩笑。
他甩了甩自己的胳膊——在翠雀身后的右臂一瞬间融化成了宛如蜡烛般的姿态,随后又流动着恢复原状。
被捏青的胳膊,也一瞬间就恢复了以往的白皙。
他这次非常听话的没有读翠雀的心……因为无需读心,也能体会到翠雀对自己的关怀与担忧。
翠雀却只是轻声道:“猜错了。”
她虽然这么说着,却收紧罗素的领带、凑了过来轻轻亲吻着罗素的嘴唇。
罗素微微怔了一下,却是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亲吻过后,她才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想让你尝尝我的唇膏。能尝出是什么味道吗?”
“刚刚没注意……再来一下?”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他的瞳底微微亮起了些许光。
他轻声说着,再度与翠雀亲吻。
“我想是蜜。”
“明明是苦味的。”
“我每饮一杯苦酒,杯底的残汁也总是蜜浆。”
罗素吟诵着纪伯伦的诗,随后再度与翠雀忘情的深吻。
在许久之后,翠雀才抬起头来、深深喘了两口气。
她伸手扶住罗素的脸,表情变幻莫测。最终,她瞳底显露出一种真实的、无需读心也能清晰察觉到的恐惧。
“……不要离开我,好吗?”
翠雀低声喃喃着:“我接受你的一切。哪怕你变成怪物,变成……所谓的‘黄昏’。
“但是,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我答应你。”
罗素毫不犹豫的答道。
他明明答应的如此轻快、许诺的如此断然,却并不会给人轻浮的感觉。
他那淡然的碧绿色瞳孔逐渐变得更深,原本与世隔绝、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那种淡薄气质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货真价实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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