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祈十弦
来自本部的支援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绞杀先生又是否会不幸殒命……她无法接受救下自己的人,却惨死在自己面前的现实。于是她选择了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思考。
而当她感到脚下船舱的木板再度发出吱呀的酸响,微微下沉的瞬间。小雅就提起了精神,心惊胆战。
一直到她再度听到绞杀的声音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绞杀先生居然真的打赢了!
她欣喜的睁开眼睛,翻身坐起。鱼尾巴高兴的啪嗒啪嗒的拍着地板。
可当她真正看清绞杀此刻的状态时,她却骤然间呼吸暂停、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绞杀先生,你受了好重的伤!”
他身上那白色的柔软狮毛,大半已经被血染红。像是被摩丝定型的头发一样、那些毛发都黏在一起,变得不再蓬松、而是又干又硬;
他右臂的肘部关节被直接打断、只能看到半连着的筋与肌肉勉强拽着摇摇欲坠的前臂。
他的左手也浸满了血,中指的第二节 骨头似乎被打断了。
而绞杀的右侧肩胛骨上,还插着一根钢铁利箭。它近乎扎透了血肉,箭头甚至微微从正面就能看到凸起。
“很重吗?”
听到小雅的话,绞杀却是下意识的嗤笑一声。
——这也算重伤?
看着吓人,但不过是断了条胳膊而已。三次攻击全部集中到一条胳膊上,最大程度减少了更换义体的麻烦。
真是软弱的小姑娘,大惊小怪。
绞杀当年可是用头骨接过子弹,用脸接过带钢钉的沉重指虎的猛人。
他的胸口曾经被链锯割伤,筋肉连同一根半肋骨都被割断。伤口只差一点就能把他的心脉割断。他全身上下至少吃过七八发子弹……而这不过是作为一名无码者、在下城区讨生活的正常情况。
但看着小雅惊恐而自责的看着自己断裂的右臂,身体剧烈的震动打颤、绞杀还是没有直接说出自己心中原本想说的话。
他沉默了一瞬,用相对委婉的话解释了一番:“这其实……对我来说算是轻伤。毕竟内脏完全没有受损,最重要的脑子和心脏都完全没事。看着吓人,但是影响不大。”
“可是您的右臂,恐怕——”
“正好换条新的,问题不大。”
绞杀满不在乎的说道。
绞杀不会因为这种已经发生的事而哀叹、惋惜。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他之前不给自己装配太多义体,是因为他当年的战斗方式主要将自己的躯体化为烈火。对他来说,并不需要多么强大的防御能力或是力量,因为熔炉之火只需触碰一次、就能将敌人焚烧殆尽。
反倒是装配了太多义体的话,会导致化为烈火的速度变慢。那毕竟不是自己的躯体、而且结构复杂。用法术将其同化、影响反而需要更长的时间,而这意味着他的反应速度会变慢——可能他已经意识到了有人在向自己射击,可他已经来不及化成火焰躲开攻击了。
哪怕只是零点五秒的停顿,都可能是致命的。更不用说更换义体对法术的影响远不止这零点五秒了……而是可能有两秒、三秒的延迟。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失去了强大的熔炉之火,反而让绞杀解除了许多限制。缺了条胳膊什么的完全没关系……正好可以换成强大的义手。他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突然被发配出来出差、还没来得及更换而已。
……要说唯一的意外,就是绞杀原本打算换掉的其实是左手。
毕竟他的惯用手是右手,要更灵巧且有力一些。而对义手来说,是不是惯用手其实影响都不大,所以一般人会将自己的不利手替换成能够完美响应大脑指令、绝不会出错的义手。
但是,救援小雅的时机实在过于紧张。
绞杀下意识的就伸出了自己更灵巧、更敏捷、更加有力的手。结果也正是它遭受了致残的强力攻击。
而后续的接连损伤,则是绞杀抱着“反正胳膊已经废了,不如让它多承受点伤害”的冷静思维,尝试废物利用。
他的无情与残酷向来一视同仁。
不只是对敌人。
对战友、对同伴、对下属——哪怕是对自己,他也绝无怜悯。
他这么想着,左手握住自己断裂的右臂、向小雅平静的问道:“船上有刀吗?”
“……刀?”
小雅紧张了起来:“还有敌人吗?”
“不,我是想要把这没用的胳膊切下来,这么一直垂着会很痛,而且可能会感染。有酒与火的话会更好……按照一般的传说,船上应该是会有酒的吧?”
绞杀若无其事的说道。
可他看到小雅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复杂。
她看向自己的那种目光……那种混杂着心痛、怜悯、自责、哀伤的目光,让绞杀的心脏骤然一抖。
“不痛吗?”
女孩的声音颤抖着:“为什么……绞杀先生您……这么能忍耐?”
——那一瞬间,他眼前闪过了一道幻象。
他产生了强烈的呕吐感。就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肚子,如果不是立刻捂住嘴巴的话、恐怕连胃酸都会吐出来。
在绞杀眼前,伸出手来想要触碰自己、却又不敢触碰的小雅,与自己的母亲重叠在了一起。
一道道荒诞的笑声、讥讽、嘲笑,伴随着从骨头缝里苏醒的痛苦一并从记忆中醒来。
就像是迟钝的痛觉,刹那间完全恢复。
绞杀第一次因自己身上的痛苦而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绞杀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的……
【痛苦】。
第四十八章 摩诃毗罗所忘却的
幸福岛的下城区。
那是没有日出也没有日落,没有白天也没有黄昏的地方。
真正的不见天日。
只存在黑夜的世界中,那在母亲床边微弱摇曳着的昏黄灯光、便是幼小的摩诃毗罗心中唯一的太阳。
白色的幼狮没有那么长的鬃毛,它看上去与稍大一些的猫并没有什么任何不同。
它总是想要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可他的母亲却并不愿意摩诃毗罗太过贴近自己。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不希望将自己的病传染给孩子。
肺结核。
并非是多么难以治愈的疾病。倒不如说,安瓿生物医疗的特效药只需要两个疗程就能将其轻松治愈。
但真正的问题并不是她的病……
而是她的残疾。
摩诃毗罗的母亲并非是天生的无码者。事实上,她在进入下城区之前曾是一位年轻老板的贴身护卫——按幸福岛的规矩,老板的贴身护卫也属于社会精英。
她的灵亲是孟加拉虎,其灵亲症的浸染程度是和摩诃毗罗一样的重度。而和普通的孟加拉虎不同……她的毛发天生便是白色的。
灵亲症摧毁了她作为一名女性的容貌,但也给予了她强大的肢体力量。
直到她与她的老板,在完全预想不到的地方遭遇了一伙无码者的突然袭击。
那是残酷无比的商战。他的公司欣欣向荣,核心团队极为团结,并且还有深厚的背景。
可被挤兑的公司也不愿就此放弃抵抗——他们垂死挣扎般的选择雇佣了无码者,打算直接从肉体上摧毁自己最大的敌人。
那是在一个工作日的清晨。
他们从家门口即将出行的时候,一辆卡车从他们家门口路过。从中突然跳出了一堆人,对着他们就开始扫射。
按照一般默认的规矩,佣兵行动必须要等到晚上十点以后。可总有无码者不想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我都已经成为无码者了,你以为我还会像是上城区的薪奴一样当个听话的乖宝宝吗?
她全身中弹超过十六发,在连枪都没有的情况下空手搏杀了四名敌人。
然而子弹也毁了她一只眼的视力,并且伤到了她的脊椎。使得她的下半身无法自由行动。
她已经非常努力了。
但保镖这行当,是只看结果的。她依然失败了——她的老板当场就被打成了筛子。
同时失去了老板与强大的武力,她立刻失业了。不仅如此,她还遭遇到了双方的报复……来自那伙无码者报复,以及那位年轻老板他那年迈而富有的父亲的迁怒。
她只能凭借着昔日同事的帮助、割掉自己的芯片,狼狈的逃入下城区,成为一名无码者。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到。
越是强大的人,在变得残疾之后也就越是颓丧。若是能有钱来拼装义体,或许还能成为一名佣兵……可她连动都动不了,存着钱的芯片也被摘除。她是真正意义上的身无分文。
更不用说,就算她的芯片里面的钱还能用,也凑不够买人工脊椎的价格。
她唯一还能贩卖的,也就是自己的身体了。
并非是作为女性、拥有一张老虎面容的她还有多少魅力……而是她极为强壮的躯体,连同她那稀少的异色品相,作为母亲有着特殊的价值。
一位老板向她购买了她的子嗣。
而作为配种的另一方,是幸福岛下城区管辖一个地下拳场的“管理者”。
说得好听一点,可以说是拳场负责人;说得难听点的话,就是这老板养的一条狗。
因为他作为拳场的负责人,自己也要上阵打拳——那是直至一方死亡才能结束的、无法回头的黑拳。
双方的一切体验,都会被录制成为超验录像。无论是将他人打死、亦或是被他人打死的体验,在上城区那种风平浪静的地方,都能卖出大价钱。
简单来说,这看似是赌场、又像是拳场。但其实是拍片的地方。
选择那位管理者的原因,是他同样是有着虎类的灵亲、并且身体强壮。他极为擅长柔术,喜欢在比赛中将敌人慢慢绞死。
老板想要一头稀有的白色老虎幼崽,与自己的孩子养在一起,自小便成为他的贴身护卫。男女无所谓,要的就是稀有、忠诚又强大。
其中稀有是最重要的。
假如生下的崽子不是白色的,那就继续生。期间的生活与安保,老板都可以替她负责。
如果摩诃毗罗的母亲能够生下一头白虎崽子,那么他就可以给她构装一套最高规格的完善义体。从义眼到脊椎到双腿,全部强化一遍、然后把她调回到上城区生活。作为自己暗中的保镖——同时也作为根除敌人的刺客。
——这时她才明白了过来。
虽说保镖这行只看“保住了没有”,但其实战绩也是很重要的。
空手对抗八名持枪又有经验的暴徒、在被先手射击一轮的情况下反手杀死其中四人——哪怕对方手中只有手枪,但这也是足以被夸耀的战绩。若非是她被另一位大老板通缉,否则其实她是不缺雇主的。
但她没得选。
要么是饿死、或者被报复虐杀,要么就抛弃尊严与道德、获得更强大的躯体,恢复自己的待遇。
她当然要选择后者。
可随着她感受着体内胎儿的律动,她渐渐改变了想法。
她感受到了,那并非是一团肉,而是一个新生命……
是自己的孩子。
快要临盆之时,她彻夜难眠。她后悔了,想要带着孩子离开——可结果是冰冷的否决。
最终通过发色确定,他至少是白色的。
但如果是猫咪或者狗的话。就不够稀有了。稀有的是白色的老虎,因此还要再等几年,等灵亲症定型之后。
老板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就它了吧,放几年先看看货。不必再生了。
她带着恐惧,哺乳着自己的孩子、泪如雨下。等待着注定的分别之刻到来。而那位老板懒得抚育婴儿,似乎对她也没有那么上心了。因此大方的允许她把孩子养到三四岁,等孩子灵亲症显化之后,确定他真的是白色老虎,然后再带着孩子一同前往上城区。
四年过去,分别之期已至。其中她无数次对摩诃毗罗说,要听老板的话、要照顾好自己。
她是崇光岛人,因为没有工作才会前往幸福岛。她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摩诃毗罗”,这句话在崇光岛方言里面,意思是“伟大的英雄”。
她希望摩诃毗罗未来能够成为英雄——
在幸福岛成为了英雄,就得到了完美、幸福的人生。那是比保镖、护卫更光明的未来。
但最终,摩诃毗罗却没有离开她。老板并没有派人来把他接走。
随后是五年。六年。
当摩诃毗罗七岁生日的那天,他的灵亲症开始显现并直接恶化为重症。她终于得知了真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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