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覆之塔 第405章

作者:不祈十弦

他只是存在,就给了罗素一种压力。

罗素立刻就明白,坏日已经跨越了利维坦之墙——真正成为了跨越时光的特殊生命。

一把抓过只剩个底的酒壶,坏日全程盯着鞘。就像是自己移开目光就会让他消失一般。

“好久不见了……老师。”

“……好久不见,南流景。”

鞘慢慢放下酒杯,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但最终他还是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敬那些想要杀死我的人。”

鞘再度宣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桌上的所有人也同时将酒饮尽。

第一百零五章 群体神的【第二容器】

人们喝完杯中的烈酒之后,或是面目平静、或是眉头紧皱、或是嘴角上扬露出莫名的微笑。

唯有坏日——他在仰头喝完那酒壶中仅剩的一口酒液后,便将陶制的酒壶随手丢开。

酒壶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既然老师你都这么说了,想必你也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坏日深深呼了口气。

他话音刚落,没有等鞘做任何回应、便伸手一把抓住了翠雀面前的餐刀。

握住那银质餐刀后,坏日仅仅只是轻描淡写的将它放下……

可对他来说,“放下”也同样意味着“杀人”。

刀刃自然落下之时,鞘面前的空间便如被击碎的镜面般骤然开裂。

鞘像是未卜先知一般,身体向后倾倒、同时腰间利刃刹那间出鞘!

他保持着向后跌倒的姿势水平滑行,腰间黑色的羽翼骤然弹开,全身上下卷起黑色的旋风——而那平平无奇的刀刃,却竟是挡住了坏日那能够切裂空间的斩击!

坏日手中的刀刃骤然发蓝、发亮。

湛蓝色的光辉从他那餐刀中迸发出来,接近半米长的光刃从餐刀中喷涌而出。

而鞘手中的刀刃,也覆上了一层黑色的旋风——在那漆黑旋风的遮蔽之下,一抹深到近乎变成黑色的墨绿色光辉同样覆盖了刀刃,让那平平无奇的铁剑仿佛变成了碧玉打造的刀刃。

坏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光剑。

他手中的那光刃明明已经切入了餐桌与餐盘,却宛如幻影一般没有造成任何破坏。

鞘则是非常熟练的抬剑在面前与身边格挡、手中的剑刃舞成了一道旋风。在他身前与四周,虚空中近乎同时迸发出八道火光。明明坏日只是挥出了一剑,可虚空中却同时对鞘攻击了八次。

而鞘如同机器一般,作出了完美无瑕的对策、将所有的攻击以最小的代价与动作抹消。

随着那些湛蓝色的光辉逸散,那些迸出的幽蓝色火花宛如凋谢的花瓣。

在罗素的红移提升到这种等级后,他这次在如此之近距离下,终于看懂了这一击。

很久以前,坏日在自己面前用过的“剑术”;在鞘从幸福岛归来时,在街头杀人时使用的“剑术”……为何同样作为鞘的学生,坏日拥有这种剑术,但爱丽丝却没有学到?

并非是鞘的偏心,而是因为这种一脉相传的那种所谓“剑术”本质,正是一种能够将灵能“锋锐化”、化为实体的力量。

通过强大的意志约束红移,将手中所握的凡铁、乃至于能够将自己的手指都化为临时的灵能武装,将灵能以一种无坚不摧的姿态释放出来——

——是的。

这是,属于“圣人斩首”的力量。

以灵能为燃料、以血为钥匙,能够根据“决心”来增长韧性、长度与锋利程度的灵能武装。正是爱丽丝从阿米鲁斯手中获得的初版灵能武装。

而后来,罗素也从阿米鲁斯口中得知……灵能武装是用活着的灵能者制成的永久武器、它的本质是“以装备形态存活的灵能者”;而灵能芯片则是通过同步灵能者的记忆与情感,来获得的一次性灵能……

它之所以是“一次性”的,仅仅只是因为公司不希望使用者的精神错乱。若是完全导入某个瞬间的全部记忆与情感,那么人格就将被其污染、原本能够使用的灵能也会因此而无法使用。

可若是说……假如有人能够从灵能武装中同步到“灵能武装”原本持有者的一部分记忆与情感,并且在不需要的时候将其忘却……是否就能永久获得一定强度的“第二灵能”了呢?

——正如罗素所拥有的,能够复制他人灵能的灵能一样。

怪不得,圣人斩首会一直留在坏日手中……直到他彻底掌握这项能力,才将它交给了罗素。

因为这绝非是某种“技艺”。

而是依赖于“圣人斩首”才能掌握的“技术”。

在出了一剑之后,坏日倒是慢慢将刀刃放下。

仿佛在他的攻击被鞘完美无暇的挡下之后,就突然失去了杀死他的欲望一般。

坏日讽刺道:“二十多年没见了,老师。我还以为您的剑术会退步呢。”

“是啊,的确已经退步了……”

鞘的双眼仍旧蒙着黑布,因此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只是淡淡的说道:“不然,你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很难的啦。”

坏日嗤笑道。

下一刻,他骤然抬手。

随着一道湛蓝色的光华绽放于空中,一道凭空出现的、迟来的漆黑剑气便被他切碎。

“——因为只要我不想,它就永远也碰不到我。”

“就如同你的过去一样?”

鞘不冷不淡的应道。

他话音落下,坏日的脸色就变得阴沉了起来。

“这都要拜您所赐,老师。”

“你的灵能可不是这么说的。”

身后有着黑色羽翼,有着凌乱而干枯的黑色长发的男人,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你如果真的憎恨我的话……又为何非要进屋来?”

罗素记得,坏日所持有的灵能,名为“朽日”。

越是让坏日感到陌生、疏远的存在,就能在越远的距离接触到。那是以心灵的距离,重新界定物理距离的强大灵能。

和罗素那种花里胡哨的灵能不同……坏日所掌握的灵能简单而强大。

能够在很远的地方攻击敌人……而在跨越利维坦之墙后,显然“朽日”也发生了质变。不仅仅只是将拥有心灵的“人类”进行锁定,而是连同那些攻击他的力量、也开始一并被他的灵能所影响。只要他不想接受、不愿承认,来自他人的攻击就永远也无法接触到他。

无法“抵达”目标的攻击,就算威力再强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罗素知道,鞘的话是完全正确的。

坏日所掌握的超远距离杀人的能力,在过去已经帮到了罗素许多次。无论是卡玛尔瑟亦或是赛纶、以及天送,他都有插手其中。如果坏日想的话,现在的他完全可以在很远的地方攻击鞘。

假如看都看不见的话,就算是鞘也不可能一直挡住坏日的攻击。

可是坏日却一直接近到了离鞘仅有一桌之隔的距离,才对鞘发起攻击。在这个距离之下,鞘能够准确判断坏日的攻击时机、并凭借反应与经验作出应对。以他那从容不迫的反应来看,这个距离之下坏日显然是伤不到鞘的。

那么,坏日为什么不在更远的距离发动攻击呢?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他做不到。

“事实就是……你仍旧敬爱着我,南流景。我们的敌人是猴面鹰,你想必也知道这一点。可你仍旧对我发起了攻击……你在试图用这种激进的方式,来与我进行切割。你试图告知自己,你仍旧憎恨着我。”

鞘淡淡的说道:“但你能够欺骗自己,却无法欺骗朽日。你与我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桌之隔’。

“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为什么不多不少、恰好是‘一桌’?这个距离……

“哦,我懂了。是因为我在南家的餐桌上时,与你相隔着的正是这个距离吧。”

男人没有发起攻击,也没有离席、甚至没有看向坏日。他的左手还握着酒杯,低头时不知道是在注视着手中发光的剑刃、亦或是那不剩一滴酒的酒杯。

鞘自顾自的说着,絮絮叨叨宛如老人:“你今年应该是三十八岁吧……哦不对,应该是三十九岁。我记得你是三月一号的生日,现在生日应该已经过了。快三十年过去了,你还是昔日那个十几岁的孩子……”

“——老师。”

坏日打断了鞘的话。

他也同样没有看向鞘。他低头望着的是桌上还没吃完一半的丰盛饭菜,它们在激烈的战斗中却是完好无损。因为两人之间,无论是攻击亦或是防御,都没有将力量逸散到周围。

“‘我之生死无关紧要,我之留存无人关心。我是如此渺小,至死也不过只是时代中的一粒沙……’

“‘——也因此,若是以我之力,能在这个时代掀起小小的浪潮、在历史上刻下我的名字。那将是我的荣幸。’”

坏日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说道:“老师,这是你说过的话吧。”

“啊,是的。”

鞘平淡的应道:“我对很多人说过。我说过很多次。”

“现在还算数吗?你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吗?”

“我至今为止,仍旧行走在这条道路上,”鞘没有任何迟疑的答道,“我已为其献上所有。”

“哈。无关紧要,无人关心……”

坏日短暂的嗤笑一声:“你献上的东西里……包括爱丽丝吗?还有我?亦或还有鹿首像?巴别塔?还有罗素?在你献上的这些东西里,又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你的?”

“痛苦。幸福。命运。记忆。理想。意志。”

鞘声音低沉而沙哑,让人联想到银灰色的铁翼、亦或是冬日窗沿上垂下的冰锥:“包括我自己的生命与存在。若有所求,皆可拿走。”

罗素突然开口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原本想要阻止坏日在这时向鞘发动攻击——毕竟鞘是他们击杀猴面鹰的主力。

他们之中,唯有鞘拥有着“反电子”的圣秩之力。面对能够随时将自身复制、分裂、隐藏、下载,作为拥有超越人类智能的病毒程序的猴面鹰,仅有鞘能够彻底杀死对方。

客观来说……至少要等猴面鹰被杀死,他们才能对鞘动手。

可如今,就连罗素也开始有些忍不住内心的杀意了。

鞘总是这样,有着将人轻易激怒的才能。他明明每一句话都无比真诚、无比认真,可他的言语本身结合他的所作所为就会让人忍不住发怒。

“关于这点,我也已经对你说过了,罗素。”

鞘抬起头来,看向罗素:“我很失望。你没有记住我的话。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去变成一个虚无的人、一个乏味无趣的人。

“人类无法祛除自身的动物性。若是得不到满足,在心灵的深处有个空洞,那么无论多么强大、多么坚强、多么聪慧,也终将变成彼得潘那样的魔鬼。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他们所感受到的‘幸福感’是来自激素的骗局,他们所感受到的快乐也是虚幻之物。

“人类的性格、感情、知性、逻辑思维,同样也是来自于大脑的欺骗,那是刻在他们血脉之中的基因,通过极为复杂的运算后,给予了他们这些认知。

“仅仅为了从大脑发出的一道指令,那用药物、手术、芯片微电击等‘洗脑’手段同样能够发出的密令,就去坚决的、舍弃生死的做些什么事。那正是人类被名为‘大脑’的寄生虫所操控的证据。

“人类想要永远超脱于虚无与乏味,就必须超越自己的意志、超越‘大脑’所给予你的一切给予基因直觉的指令。如此一来,人才能超越自己的动物性。”

“——你已经疯了,鞘。你是被那盛大的罪恶感与绝望彻底压倒了吗?还是两杯酒就让你喝醉了?”

坏日冷淡的说道:“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些话还是人话吗?”

“或许我是疯了,但也或许我才是清醒的。若是所有人都喝下了疯人之水,唯一没喝的人便是疯子……”

鞘的脸上仍旧没有丝毫表情:“至于醉酒,那不过是大脑混乱的表现。但在没醉酒的时候,人类的决策就是正确的吗?既然原本就不一定正确,是否存在大脑混乱之后反而做对了事的可能呢?”

他说着话,原本发红的脸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回去。

没有冲动、没有执念、没有激动、没有憎恨、没有怀念。如同空壳一般,像是商场穿着外衣搔首弄姿的无脸机器人模特,那种违和感甚至会让人产生恐惧感。

“我很失望,罗素。我明明已经为你展示了全部,你应该能理解我做出了什么选择。”

鞘的语调仍旧没有丝毫起伏:“我怀着期盼与希望来见你。我不希望由我自己揭开全部惊喜。”

而到这时,罗素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在鹿首像之前,鞘对自己所说的一句话……

【我找到了一位疯癫的法师。借助他的帮助、他粗暴的改造、我得以无需链接‘圣典’服务器……因为他将我的大脑改造成了半机械,让我的大脑本身成为本地服务器……】

“……不必和他再说些什么了。”

罗素突然伸手,挡在了坏日面前。

坏日没有质疑也没有反对,只是安静的回头望向罗素。